“臣楊震謝主隆恩!”鎮(zhèn)撫司衙門之中,楊震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沖著前來宣旨的內(nèi)侍磕下頭去。當(dāng)然,他這一份禮節(jié)的對象并不是面前的小太監(jiān),而是他所代表的皇權(quán)而已。
就在之前不久,楊震被劉守有派人叫到了鎮(zhèn)撫司,然后就接到了這么一道升他為錦衣衛(wèi)千戶,并命他于劉都督麾下聽用的旨意。
對于這一次的升賞,楊震是有所準(zhǔn)備的,怎么說這回的案子都不算小,自己的功勞又沒人敢吞沒隱瞞,被提為千戶也是情理之中。但,對于他不必在進(jìn)宮當(dāng)差而是留在劉守有跟前聽用這一安排,楊震心里就不禁要犯起嘀咕了。
雖然他自身對于去年那般一直待在皇宮里,不得自由不說,還得時時刻刻小心翼翼的處境并不太滿意,也曾幻想過如何從那樊籠之中擺脫出來。但現(xiàn)在真?zhèn)€不必去了,卻又有些不舍。畢竟,在那兒是最接近萬歷的機會,他也和萬歷之間產(chǎn)生了一定的友情,還影響了小皇帝對張居正的看法。他本還指望著繼續(xù)打鐵趁熱,讓張居正吃不了兜著走呢,不想現(xiàn)在卻徹底見不著皇帝了——以他一個錦衣衛(wèi)千戶的身份,再想見九重宮闕之內(nèi)的天子可比登天還難。
而這還不是最叫楊震覺得不安的,在劉守有麾下聽用才是。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次辦案自己是怎么撇開鎮(zhèn)撫司獨占功勞的,以劉守有的見識和精明,如何會看不出來?再加上之前他就知道馮保對自己已生出了忌憚之心,現(xiàn)在徹底成為劉守有的下屬,自己的處境可就極其堪憂了。
唐楓的殷見可不遠(yuǎn)哪,而現(xiàn)在他也一樣是千戶,一樣至少現(xiàn)在看來沒有任何其他的差事在身,若劉守有想打壓和剝奪自己的權(quán)力,如今是最好的機會!
正因滿腦子都是這方面的計較,讓楊震在聽到圣旨后便是一陣遲疑,久久沒有回應(yīng)。直到那宣旨的太監(jiān)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以作提醒,楊震才如夢初醒,趕緊磕頭謝恩。
那太監(jiān)這才笑吟吟地將手中用彩錦織成的圣旨交到了楊震手上——每一道親自傳到臣子手上的圣旨都會交由臣子自己保管,那可是能傳于后代的好東西。楊震趕緊恭敬地接過,又謝了聲恩,才從地上站起來。
那太監(jiān)道:“楊百戶……啊,不,現(xiàn)在該叫您楊千戶了。楊千戶,除了將您升為錦衣衛(wèi)千戶外,陛下還有些其他的賞賜。”說著一招手,便有兩個小黃門端了兩個托盤走了上來,都擺滿了金銀錠,怎么也有個五六百兩的樣子。
“臣對陛下之恩賜銘感五內(nèi)!”楊震趕緊動容地再次謝恩道。雖然這點銀子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但皇帝的賞賜向來不是看數(shù)量的。
那太監(jiān)對他這樣的態(tài)度還是很滿意地,一笑后,又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塊金牌交到了楊震手里:“陛下還有口諭——朕知道楊卿你必會因為今后不能再入宮伴駕而深感遺憾,朕亦是如此。故賜卿紫禁城行走金牌一面
,將來若有事啟奏,便可持此金牌入宮,余人不得阻攔。”
楊震伸手接過這面沉甸甸的金牌,也感受到了萬歷對自己同樣沉甸甸的情義,心頭不禁一熱,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那太監(jiān)見事情都交代完了,又見楊震又發(fā)了呆,便也不再逗留,沖他略一拱手,便即而去。有王權(quán)、蕭然兩個與楊震過不去的前車之鑒,他可不敢得罪如今在皇帝眼中極其重視的紅人,即便楊震如今已不在宮里當(dāng)差。
直到那太監(jiān)離去,在外面有些眼紅地看著這一切的劉守有才似笑非笑地走了過來:“楊震哪,你這回可是深受陛下信重,將來可一定要好好當(dāng)差,立更多的功勞,以回報陛下之恩哪。”
他這一說話,終于將楊震自那感動的情緒里給拉了出來,忙收攝心神,朝劉守有恭敬地一拱手:“一切也都仰賴劉都督您的信重,不然卑職又哪來的如此機會呢?”
“嗯?”劉守有聽他這么說話,心里就是一陣不快,就覺著對方分明是在諷刺自己識人不明,才使他漸漸坐大。但他終究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官場老手,即便心中惱怒,卻也只是一皺眉而已,隨即便笑道:“楊震你就不必如此謙虛了,這次的事情多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本都督可不敢分功。不過有一點本都督卻是想提醒你的。”
“都督請說。”
“你之才能,在此事上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故而本督希望你今后在鎮(zhèn)撫司中辦事也能如這回般盡力,可莫要叫我失望哪。”劉守有似是鼓勵地道。
但這話聽在楊震耳中可不是那么簡單了。這分明是在威脅自己,要是將來做事時沒能達(dá)到要求,劉守有就會認(rèn)定是他不夠盡心了。到時候,劉都督勢必會以此為借口,治楊震的罪。對此,楊震也無法分辯,只好苦笑著點頭:“卑職今后做事一定盡力施為,不叫都督為難。”話既然說到了這里,楊震索性就又多問了一句:“卑職斗膽問一句,不知都督打算將我安排為什么職務(wù)?”
“這個……因為你是猝然拔上來的,一時間還真不好安排你的職務(wù)呢,且先稍待一些日子吧。”劉守有沉吟了一下后道。說完這話,就借口他另有事情,轉(zhuǎn)身離去了。
本來照他的心思,是打算用對付唐楓那招對付楊震的。可現(xiàn)在的情形,卻讓他有些不敢這么做了。因為楊震比唐楓更有能耐不說,還有一個劉守有怎都不敢得罪的強大靠山——當(dāng)今圣上萬歷。雖然萬歷如今只是個少年天子,權(quán)力有限,但劉守有可不敢冒著得罪皇帝的風(fēng)險整治楊震。所以在看到那面金牌后,他已開始改變原先的主意,決定給楊震賣個好了。
但該如何更好地安排楊震,既能叫他滿意,又不會生出事端來,從而使自己能給馮保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就叫人傷腦筋了。至少在劉守有想出一個兩全的對策之前,就只能拖延了。
楊震看著對方逃也似離去的背影,心里不覺有些
好笑,同時卻又生出了擔(dān)憂來:“別看我現(xiàn)在得到了擢升,但從實際來看,我還不如之前當(dāng)百戶時來得更自在些……”說著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周圍雖然有不少錦衣衛(wèi)里的同僚,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些冷漠與敵視。
這卻是很自然的事情,誰叫他之前辦案時只顧自己,全然沒有為鎮(zhèn)撫司的人帶來哪怕一丁點的功勞。但楊震心里也覺得有些冤,自己當(dāng)時以為已脫離了鎮(zhèn)撫司,自然不可能把功勞分給這些本就不與自己一條心的家伙。
“看來,這就是所謂的惡性循環(huán)了。”楊震重重地嘆了口氣,就欲先行離開。好在,離開這兒,還是有人會為自己感到高興的,比如那七個也因此得到擢升的下屬,以及張靜云。尤其是后者,之前還在擔(dān)心案子一破自己就要回宮當(dāng)差的她,一旦知道自己今后都不用去皇宮了,她勢必會很高興的。
“咳咳……”一聲低咳自楊震的身側(cè)響起,隨后唐楓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二郎,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勞哪,怎的卻不見你有多高興,反而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呢?”
楊震轉(zhuǎn)頭看去,就見唐楓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現(xiàn)在鎮(zhèn)撫司里會如此主動與自己說話的,也就只有這位老上司了。對上他,楊震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苦笑一聲:“千戶你何必明知故問。只怕從今日開始,我就會與你有著相似的處境了。”
聽他說得如此直白,唐楓的眉頭忍不住就是一皺,旋即又輕笑一聲搖頭:“那倒還不至于。至少你身邊不可能如我這般有那么多雙眼睛和耳朵盯著看著。你可比我輕松多了。”說著,他若有所指地掃眼看了看周圍,那些本來還在關(guān)注著他的人就趕緊避開了他的目光。
楊震見狀不覺也是一笑,確實,比起如今的唐楓,自己還是要好過許多的。但隨后,他又想到了唐楓為何會是如此處境,便又心下惕然:“千戶,如今我的處境也就比你好不了多少;之前你們想讓我做的事情,只怕是……”
唐楓盯了他看半晌,才搖頭苦笑:“你這人哪,自你我第一次相遇開始,就一直在提防著我。即便我們曾一起經(jīng)歷過不少事情,你對我依然無法交心。雖然我之前確有想過把你拉攏到我們這邊,但今日前來卻不是為了這個。”
“這個……”楊震聞言面露尷尬,沒想到自己的一點心事早就被唐楓給看穿了。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鎮(zhèn)撫司絕不是鐵板一塊。你現(xiàn)在的處境只是暫時的,只要你夠聰明,膽子夠大,本事夠強,總能解開眼下之困的。何況,你身后還有強大的靠山,他劉守有也未必真能把你怎么樣。”說完這話,唐楓輕輕一搖頭,便轉(zhuǎn)身離開。
楊震看著他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種感覺來,自己與他之間的信任似乎也越來越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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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