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也很平靜,方景城懷揣那三十兩紋銀,跟如大哥說想請如大嫂做個媒婆,如大哥一口答應,說要多喝幾杯才算盡興。
只是一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是滿院的花草被踐踏進泥里,如大嫂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咒罵連連,方景城臉上的笑容僵住:“出什么事了?”
“井小哥啊,來了一群人,什么話都不說就把你家媳婦帶走了,你家媳婦也不哭不鬧,只說叫我這里不要動,讓我告訴你她等著你。”如大嫂一邊哭一邊抹眼淚,在她看來,帶走井家媳婦的一定是她的家人,是想拆開這對苦命鴛鴦的家人,她想不到別的東西,她也不知道,跟他們做了大半年鄰居的這一對年輕小夫妻,來頭何等可怕。
方景城站在院子良久沉默,如大哥覺得眼前相處了大半年的井小哥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臉上縈繞的冷冽殺機和如刀狠厲,比山上的野狼還要令人膽寒。
“井小哥啊,這是怎么回事?”如大哥壯著膽子問了一聲。
方景城一言不發進了屋中,從箱子底下翻出一件衣服,那是那日他墜落天塹之淵的時候穿的一件藏青色長袍,長袍低調內斂,上面的一個玉石袖扣,便不止三十兩銀子,重新梳整了頭發,鬢角那幾縷銀發一直未去,始終扎根在一頭黑發之中,最后,他將與傅問漁一起存的那些銀子拿出來,加上今日賣海鮮換的三十兩白銀,一起交到如大哥手中,一共是七十八兩銀子,六十八兩盤鋪子,十兩辦嫁妝。
“謝過二位救命之恩,這點銀子,想跟如大哥買艘小船。”方景城對著兩人作一揖,不等兩人說話,已足尖點地,飄然離去。
如家兩口子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驚訝得合不攏嘴,萬萬不曾想,稱兄道弟這么久的人,竟是一位深不可測的高人!
傅問漁被綁在一間看起來頗是華美的屋子里,與她身上雖然好看但仍顯得樸素的衣服極不相搭,更不要提她頭上未簪發飾,身上無甚裝點,越發襯得她過分簡陋,簡直有煞這屋子的精美華貴。
她不急也不吵,安安靜靜地坐著,知道該找上門來的人早晚會來,急也是沒有用的事情。
果然房門被打開,進來一個面帶白紗的桃衣女子,眼神輕蔑地望著她。
“都是老熟人了,何必還要遮遮掩掩,肖顏開?”傅問漁靠在椅子笑聲一句。
桃衣女子去了面紗,精心描過的妝容處處透著妖艷,其實她更適合淡妝,反而有種艷麗在,就像桃花的顏色,淡而妖,而不該用這樣濃的妝來掩飾內心的空虛和不甘,非要在臉皮上跟傅問漁爭個高低。
美貌這種東西,若是入不得心上人的眼,再好有什么用呢?
“你當初應該殺了我。”肖顏開冷笑一聲,笑話傅問漁的自大狂妄。
傅問漁則是輕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算準了你會逃呢?”
“現在事成定局,當然是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了。”肖顏開笑著走到傅問漁跟前,繞著她走了兩圈,嘖嘖地嘆,“真是不甘心啊,你穿成這副德性,居然還是有幾分姿色。”
“有沒有姿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景城必是喜歡看的。”傅問漁笑語晏晏,并不慌張,肖顏開最恨的就是傅問漁永遠不急不徐的樣子,一副什么事都了若指掌的神色,看著就讓人來氣!
“景城?聽來沒有阿城親切啊。”肖顏開怨憎地看著傅問漁。
“無妨,他喜歡聽就好。”傅問漁從容不迫笑對她眼中的殺機。
“傅問漁你不要欺人太盛!”
“現在是你把我綁在這里,反倒說我欺人太盛,我也是不太懂了,難道是因為我在島上的日子過得太久,這外面的規矩換了換?”傅問漁搖頭輕笑。
“傅問漁,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敢殺你!”
“當然,你在末族的時候就不敢殺我,到這里了,又怎么會對我下殺手呢?”傅問漁十分自在地說道,肖顏開最可悲在于,她永遠受人控制,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事,這樣的人,也還是蠻可悲的。
“你!你早晚得死,我不急在這一時。”肖顏開胸口起伏不定,她真是快要讓傅問漁氣個半死了,能殺她的話,早在末族就動手了!
她得拂袖而去,桃色的衣服如大片的桃花連成的花瓣,傅問漁靜靜坐在椅子上看著她:“這里是商洛邊境吧。”
“你說什么?”肖顏開轉身驚訝,他們綁來傅問漁的時候,就是為了以防傅問漁探知什么消息,沿途無人與她說話,她是如何知道的?
傅問漁抬頭一笑:“畢竟小開又要病發了不是嗎?他為了等我,一定在商洛,你……不會離他太遠。”
“傅問漁你不要一直利用小開中傷于我,當初在末族若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帶小開離開了,還有,也是因為你,才讓小開陷入危險!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肖顏開紅著臉,她有兩條軟肋,一是小開,二是方景城,還不能給兩條軟肋戴上盔甲,就由不得傅問漁不利用傷害她。
傅問漁聽她如此激動只是輕聲嘆:“我只是想說,末族的事你已經足夠蠢了,這一次不要再牽扯進他,至少別讓他知道任何真相,不然我真不敢想象,他要如何面對你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姐姐。”
“你比我好得了多少?你在末族做的那些事就是高貴嗎?死在你手里的人就少了嗎?呵,次次把你自己說得這么干凈,其實不過是一丘之貉,你好得了多少?”肖顏開諷刺道。
這人有點好賴不分,傅問漁覺得說來無趣,便干脆懶得理她,她非要讓小開難做人,傅問漁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不過當初不殺肖顏開的確不是傅問漁心地仁慈,也不是因為小開的原因,而真的是她早就留下的一手棋,除了這個棋出手的方式有些古怪傅問漁沒有料到以外,別的和她所想都差不離。
肖顏開背后既然不是那位十八歲的小皇后,那會是誰呢?這個人一定是針對方景城,針對自己的,否則不會用肖顏開做棋子,當時沒有想過會與方景城隱居海島,以為下了末族回到京中依然少不得一番勾心斗角,留著肖顏開可以鉤出她身后之人,也算是一條不錯的線索。
這線索發揮作用的時間有些長,過去了這么久的時間,才算發揮了作用,肖顏開也真是沒什么用的人。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已經與世無爭隱居了海島,肖顏開背后的人依然不放過她,想來不是因為傅問漁經常破壞別人的好事,而是因為她的身份,再加上肖顏開往日里對末族的事了若指掌,那么們是針對開之異人這身份而來的事實,基本上就是鐵論了。
真是有夠無聊啊,不過是一個她根本不想要的身份,這些人至于這么打破了頭的要找自己嗎?都找上黑海里的海島去了。
她想得到的問題,方景城也想得到,從海島回商洛,他半刻鐘也沒有停留,杜畏見了他磕頭流淚,方景城只扶起他沉默不語。
與花璇一樣,杜畏也覺得少主變了些,他身上那些尖銳的氣息沒有了,好像所有的冷傲與霸道都藏了起來,在平靜寧和的表面下,他暗藏著無數的鋒機,這比以往更難得,也是更可怕的氣質,不動如山,動如雷霆,正是此時的少主所擁有的風范。
而沈清讓始終記得那天一身打著補丁樸素衣裳的方景城,那天的方景城是鮮活的,有血有肉的,有著勃勃生機和對美好事物充滿向往的,換了衣服的他,卻只是城王爺,只是少將軍,不是方景城。
“小開身體怎么樣了?”方景城抬手接茶,喝了一口就放下。
“前些日子一直不好,近來好了很多。”杜畏回話。
“這期間可有什么人來過?”方景城問道。
“并沒有什么別的人,倒是有個大夫經過時替小開診過脈。”杜畏說道。
“此人在哪?”方景城抬眼。
“屬下覺得事有古怪,將他暫時軟禁了起來,但并未發現什么異常。”杜畏還是杜畏,雖然不可以方景城相比,但他做事總是比別人周全。
“帶我去見他。”方景城二話不說便起身。
大夫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見了城王爺會害怕,會行禮,說話會結巴,方景城只是冷冷打量著他:“誰派你來的?”
“小人是個走方的游醫,沒有人派小人來啊!”
“打,打到招為止。”方景城半句廢話也沒有,不說就打,打到說,簡單粗暴卻有效。
下半夜,方景城喝了幾壺酒,聽完杜畏對外面諸事的詳細匯報,花璇這才來回信:“招了,是一個蒙面的女子,給了他百兩黃金,讓他帶一味藥給小開。”
“如果只是這么簡單,他為何強撐許久才招?繼續問,問到了來回話。”方景城擺擺手,花璇卻心中一跳,如此沉穩不動怒的少主,看著卻莫名讓人害怕。
杜畏遲疑了一下說道:“少主,傅小姐……”
“我知道她在哪,我只是需要知道,對手有多強大而已。”方景城握著的酒杯放下,看著杜畏,“你說京中大亂,是指哪種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