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總算是亮了。
曙色慢慢的浸潤著京城,明亮的天光一折折的出現在天邊,天空里的魚肚白逐漸轉成了粉紅色,隨著日頭的升高,又成了燦燦的金色。
清晨的空氣很好,里邊混合著花朵和青草的香味,雖然已是初夏,可公主府里依舊是繁花似錦,到處都可以看見盛開的花朵,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水,嬌艷欲滴。青石路上急急忙忙的走著一個人,似乎有很著急的事情一般,兩旁的風景都無暇顧及。
那人直往角門奔了去,守門的婆子看見她,趕緊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問了句:“郡主安好!”
“打開門!”玲瓏郡主抬起臉來,指了指那扇緊閉的門。
“郡主,昨晚公主下了命令,今天不能給郡主你開角門,否則嚴懲不貸!”那婆子微微顫顫的跪了下來:“郡主,你就聽公主的話罷,別為難老奴了!”
玲瓏郡主站在那里,氣得身子直發抖,母親這是怎么了!素日里頭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到了最要緊的時候,她卻處處阻攔。昨晚上她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兒自己聽著有理,這才沒有當晚去英王府問相看的結果,沒想到她卻連夜布置好了,讓看門的婆子把門關緊了,不讓她出去!
瞧著那看門的婆子一副抖抖索索的模樣,玲瓏郡主冷笑了一聲:“好,好,好,我不為難你,我便自己翻墻頭出去,若是摔著哪里了,我看你有幾條老命來抵償!”說罷也不看那婆子,走到角門旁邊,搓了搓手,就準備爬那棵大樹。
那婆子一見,已是驚得魂飛魄散,趕緊爬了起來抓住玲瓏郡主的手,連聲喊道:“郡主,萬萬不可!”
玲瓏郡主回頭冷冷一笑:“那你便給我開門罷!”
守門的婆子心里想著,今日這責罰定是免不了了,開門,公主會懲罰,不開門,郡主要是真爬墻出去摔著了,自己受的懲罰只有重,沒有輕,兩害之間取其輕好了。想到這里,從地上爬起來,把角門打開:“郡主,你早去早回啊。”
玲瓏郡主板著臉兒道:“若是事情順當,我自然回來得早。”
英王府此時也早已不寧靜,英王妃一早便遣了管事婆子去將京城的官媒岳媒婆喊進府來,心里頭想著不如今日便將那好事兒定了下來,自己也好了卻一樁心事,可以開始著手準備迎娶媳婦進府了。
岳媒婆扭著身子走進了大堂,鬢邊那朵大紅的絨花巍顫顫的抖個不停,臉上搽著厚厚的一層官粉,不時的掉了一點點下來,將那暗紅色的衣裳上點出一朵朵小白花來。
給英王府去說媒,這親事成了,自己還不知道能收多少銀兩呢,岳媒婆一想著這事,心中便美滋滋的,做成一樁高門大戶里的親事,那可是好幾個月不愁吃喝了。
“不知王妃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岳媒婆笑著行了一禮:“那家小姐可真是有福氣!”
“岳媒婆,你就別裝模作樣了,昨日英王府請柳太傅府女眷過府相看,你難道便不知道?”寶珠毫不客氣啐了她一口:“自然是去柳府提親了。”
“岳媒婆,你聽仔細了,我是要為我的兒子喬景鉉向柳府大房的小姐柳明艷提親,你可別弄錯了。”英王妃指了指旁邊桌子上放著的一個籃子道:“活雁我已經讓下人去買了,放在馬車上邊,你現兒提著這籃子去柳府罷。”
大陳舊例,議親講究三媒六聘,媒人第一次上門提親要帶一雙大雁和禮物,因著大雁是忠貞的代表,兩只雁中若有一只亡故,另外一只雁便會終身孤單。岳媒婆聽了英王妃的話,笑得臉上起了一層褶子:“小的馬上就去。”
“寶珠,你給我送岳媒婆出去。”英王妃推了推桌子上一個大紅封賞:“這是行納彩禮的辛苦錢,你給她。”
岳媒婆笑得牙齒都在外頭曬太陽:“多謝王妃打賞!”
早上的英王府本是一片寧靜,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將這片寧靜打破,石板路上急急忙忙的走著一個穿著淡青色衣裳的人,頭上的簪子與手腕上的鐲子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金石之聲,叮叮咚咚作響。
玲瓏郡主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站住了腳步,這清晨的寧靜讓她心里有些發虛,她在主院門口躊躇了下,最終決定不去主院見英王妃,見長輩什么的不過是些虛禮,自己堂堂郡主,何必拘這些俗禮。再說一想到英王府夫人昨天請了柳明艷過府相看,她心里就特別難受,竟然看不上我卻看上了柳明艷,真不知道她眼光怎么這樣差!
轉念想到要是自己直接闖進喬景鉉的院子,又不知道若是面對他,該如何開口——況且他昨晚在宮里輪值,還沒有回來,一般得等著辰時才能從宮里出來,難道自己去宮里找喬景鉉不成?這般思來想去,平素肆無忌憚的玲瓏郡主竟然猶豫了,兩條腿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好半天沒有邁開步子。
就在玲瓏郡主站在主院門口猶豫的這當口,她見著英王妃身邊的寶珠陪著一個婆子從里邊走了出來,那個婆子搽得一臉雪白,鬢邊還戴著一朵紅花,走起路來身子一扭一扭的,看上去挺可笑的模樣。玲瓏郡主看得直納悶,這究竟是什么人,看著穿著打扮這般惡俗,竟然在英王府里享有由寶珠送出來的禮遇?
“寶珠,這是誰呢?”玲瓏郡主站在那里指了指那個婆子問。
“回郡主話,這位是京城有名的岳媒婆,我們家王妃今日請她幫忙去柳府提親呢。柳府大房的八小姐,生得端莊,溫柔嫻靜,她那身份兒與我們家世子爺甚是般配,王妃很是喜歡。”寶珠看著站在那里呆若木雞的玲瓏郡主,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郡主如此美貌,等年紀稍大了些,去公主府提親的媒人可會把門檻給踏破的,到時候說不定就有這位岳媒婆上門呢!”
看到了那個奇模怪樣的岳媒婆,又聽了寶珠這些的話兒,玲瓏郡主覺得自己裝了一晚上的堅強轟然倒塌了,那聲音大得讓她無法接受,腦袋里邊嗡嗡的響了很久。睜開眼睛一看,寶珠已經把岳媒婆送到門口,折轉了回來,玲瓏郡主走上前去,抓住寶珠的手道:“景鉉哥哥同意了?難道王妃就不要問景鉉哥哥的意思?”
寶珠笑著看了玲瓏郡主一眼道:“這個我便不知道了,這是主子們的事情,我們在這些做奴婢的又怎么能去管。郡主若想知道,不如進去問問王妃,或者等著世子爺回來再親自問問他。”
頭頂上“吧嗒”一聲掉下了一朵花來,從玲瓏郡主的鬢邊滑落,她茫然的看著那花朵從肩頭滾落下來,又掉到了地面上,抬起頭來時,便瞧見了寶珠臉上那頗有深意的笑。這下賤的丫鬟,分明便是在嘲笑自己!玲瓏郡主氣得牙癢癢的,恨不能一把就把那張笑臉給撕下來扔到地上踩幾腳,可現在她卻沒有時間和這丫鬟糾結,匆匆放下手,轉身就往英王府的大門跑去。
寶珠站在那里看著玲瓏郡主的背影,嗤嗤一笑:“即便她是個郡主娘娘,可也得要看我們家王妃喜不喜歡她。”搖了搖頭,寶珠飛快的轉身走進了主院。
一路跑出了英王府,玲瓏郡主站在街頭左看右看,那個岳媒婆早就已經不見了去向,想來該是已經去了柳府。
要不要去將她追回來?玲瓏郡主望了望逐漸多起來的行人,心中深深懊悔沒有騎馬出府,否則也能趕在那媒婆到柳府之前把她攔截下來。只是攔了個媒人恐怕也沒什么用處,英王府想要去提親,哪里是自己能攔阻得了的?
景鉉哥哥怎么會喜歡柳明艷?玲瓏郡主心中一陣慌亂,他分明是喜歡自己的。絞著手指站在街頭,玲瓏郡主臉上出現了一絲難過的神色,自己要找喬景鉉去問個清楚,究竟自己哪一點比不上柳明艷!
昨日在宮里的時候找到喬景鉉,他臉上全是笑容,沒見他對自己有什么排斥——肯定是英王妃自己一手操辦的,根本沒有問過景鉉哥哥!玲瓏郡主眼前忽然一亮,一顆心莫名輕松了下來,自己現兒去宮里找景鉉哥哥便是,叫他趕緊回柳府去拒絕了這門親事!
想到這個好主意,玲瓏郡主興奮得臉都紅了,真恨不能自己長出一雙翅膀飛到皇宮里邊找喬景鉉去問個清楚。正在那里東張西望,就見一輛載客的馬車悠悠的走了過來,玲瓏郡主大喜,招了招手叫那車夫趕了過來,塞給他一塊銀子道:“快,快把我送去皇宮后門。”
那車夫見了這么大一塊銀子,哪里還會拂逆她的意思?揮著鞭子把馬車趕得飛快,早晨街道上也沒什么人,所以不一會就到了宮墻后門。
停了車,那車夫打起簾子道:“小姐,已經到了,下車罷。”
玲瓏郡主見到了一道朱紅色的宮墻,立即跳下馬車,一陣風兒一般向后門那邊跑了過去,那守門的衛士誰不認識她?皆朝她行了一禮,也不說多話便將她放了進去。
一路狂奔,玲瓏郡主跌跌撞撞的跑到帶刀侍衛的輪值間。撲到房門面前,她已經是氣喘吁吁,捂著胸口在門邊上勻了勻氣,大步跨進那間屋子,就見喬景鉉一臉傻笑的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那輕松悠閑的表情,玲瓏郡主覺得自己這般趕著過來問他,實在是有些不值得,她跺了跺腳大聲喊道:“景鉉哥哥,你給我說清楚!”
喬景鉉驀然聽到一聲怒吼,定睛一看,玲瓏郡主站在他的面前,滿臉通紅,表情很是倔強,不由得吃了一驚,站起來道:“玲瓏,你怎么來這里了?這邊不是你來了,你還是去皇太后那邊陪著她老人家罷!”
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望著他,慢慢的,一顆眼淚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裂成幾片,喬景鉉目瞪口呆的望著玲瓏郡主,有點摸不清頭腦:“你怎么哭了?”
聽著喬景鉉這般說,玲瓏郡主已經藏了很久,忍耐了很久的淚水終于滴落了下來:“景鉉哥哥,你為什么喜歡柳明艷不喜歡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嬌蠻?可柳明艷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比我會假裝一點而已,你為什么就這樣識人不清?你為什么就偏偏喜歡那種每天戴著假面具生活的人?”
玲瓏郡主一邊說,一邊嗚咽著,望著喬景鉉的眼睛掛著兩行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落得又急又快。
“明珠,我哪里喜歡柳明艷?你胡說些什么呢?你別亂說了,會有損她的閨譽。”喬景鉉覺得玲瓏郡主說出的話甚是奇怪,他什么時候和別人說過他喜歡柳明艷了?玲瓏郡主這么急急忙忙跑到宮里就是和他來說這些無稽之談?
“你還騙我!”玲瓏郡主跺著腳兒大喊道:“你母親都遣了媒婆去柳府了,就是給你和柳府長房嫡女柳明艷議親去的!我方才親眼看到了那媒婆了,你為什么要騙我!”
“什么?相看的是柳明艷?”喬景鉉心里頓時大急,回憶著母親和自己的談話,自始至終,母親都只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柳府小姐,卻沒有說清楚是柳府哪位小姐!可自己竟然一廂情愿的以為母親說的就是媚兒,只因他心里只有媚兒一個人,當母親提到柳府的小姐時,他直接只代入了媚兒的名字,根本沒有想過其它的女子。
況且,母親還提到了媚兒的素絲帕子——難道母親是弄錯了?她以為那帕子是柳明艷的?可昨天自己在家門口遇到的是柳四夫人呀!難道昨天相看的不是媚兒?是柳四夫人帶著柳明艷來家里面的?
“相看的不是柳明艷還會是誰?”玲瓏郡主用力的抹了一把眼睛:“柳府及笄的嫡女就只有她和柳明珠,柳明珠現在是守孝,哪里能出來?”
“你確定?”喬景鉉站在那里,心亂如麻,大陳舊例,女子一般是要及笄以后方能議親,自己還以為母親瞧著媚兒不過只差了三個月,于是提前去柳府求娶了呢,難道真是定的柳明艷?
“如何不能確定?”玲瓏郡主撇著嘴,眼淚珠子在眼眶里打轉,幾乎就要掉了下來:“你母親那個貼身丫鬟寶珠親口說的,柳府大房的八小姐,可不就是柳明艷?”
喬景鉉用力的捏著桌子一角,心中的恐慌一點點的涌了上來,原來母親弄錯了,居然以為他喜歡的是柳明艷,昨日給他相看的也是柳明艷。不行,這怎么行,他的妻子只能是媚兒!
“你真不知道這事情?”玲瓏郡主可不知道喬景鉉現在心里想的事情,只是眼淚汪汪的看著喬景鉉:“景鉉哥哥,你真的不喜歡柳明艷?”
“我真不喜歡柳明艷!”喬景鉉怒吼了起來,向她逼近了兩步:“你說那個媒婆的事情可是真的?”
玲瓏郡主看著喬景鉉雙眼圓睜,睚眥欲裂的生氣模樣,不由得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是真的,我親眼看著寶珠送那媒婆出的梁國公府,景鉉哥哥,你趕緊去柳府阻止啊,要不是來不及了!”
沒等她說完,喬景鉉已經不見了蹤影,玲瓏郡主追出屋子去,只來得及見到喬景鉉的背影拐了個彎兒便消失不見。玲瓏郡主倚在廊柱上,眼淚早就干了,心里充滿甜蜜:“原來景鉉哥哥喜歡的人不是柳明艷,聽我說去柳府提親,他嚇得臉都白了。原來我錯怪他了,他都不知道這回事情,怪只怪那英王妃,也不問問景鉉哥哥心里喜歡的人是誰就遣媒人去柳府提親了,幸虧我來得問了景鉉哥哥,否則差點就錯過了。”
玲瓏郡主在這邊一廂情愿的想入非非,喬景鉉已經騎了踏雪急沖沖出宮而去,他的手握著韁繩,眼睛盯著前方,似乎柳府就在前邊一般。額頭上汗珠子滾落下來,喬景鉉也顧不得去擦,心中想著,自己一定要趕上,趕在那媒婆到柳府之前把她攔住——可那媒婆長什么樣子,自己怎么知道?不如到柳府門口站著,看像媒婆模樣的就揪到一旁去盤問?
踏雪是一匹千里良駒,就算京城的街道這個時辰已經有不少人,它的速度還是快得驚人,不一會就到了柳府大門口。
門房自然是認得喬景鉉的,見著他騎馬過來,趕緊行禮:“世子爺好。”
喬景鉉也不和他說多話,直接問道:“方才可有一個媒婆模樣的人來了柳府?”
門房笑著回答道:“有,京城有名的岳媒婆來過了,走偏門進去的,大概來了有半盞茶的功夫了。”
喬景鉉心里大急,把踏雪的韁繩扔到門房手里:“幫我把踏雪栓好下。”說完也不管那門房用多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飛了一雙腳大踏步就走進了柳府。
因為和柳府太熟,喬景鉉一路奔來,也沒叫人通傳,直接就跑到了玉瑞堂,守在門口的婆子見著喬景鉉大踏步的走過來,心下異常奇怪:不是遣了岳媒婆過來了嗎?為什么世子爺還急巴巴的跑過來?難道這么喜歡八小姐,竟然想親自跟著媒婆來提親?
“世子爺稍候,我進去通傳下……”那婆子話音未落,就見影子一閃,喬景鉉已經如一陣風般卷了進去。
一進玉瑞堂,就見里邊只坐了柳老夫人和柳府四位夫人,還有一個穿著暗紅色衣裳,打扮得異常妖俏的婆子正在笑著談話。
“所以今日英王妃遣我來向貴府長房嫡女柳明艷小姐來提親,若是柳府愿意,就勞煩老夫人把貴府小姐的八字給我,我先拿了八字回英王府,讓王妃請人去合下八字。”那岳媒婆笑語吟吟的瞧著玉瑞堂里金碧輝煌,一想到這個媒若是做成了,英王府府和柳府的打賞都不會少,心里早就樂開了花。
柳大夫人聽了岳媒婆這話,臉上生生的開出了一朵花來,眉毛眼睛擠在了一處,嘴角也快扯到了耳朵邊上。柳二夫人瞧著她那模樣,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心中冷冷哼了一聲,這大房算是交了好運了,柳明艷那模樣,那性子,竟然能攀上英王府,也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柳三夫人今日倒沒有什么覺得要嫉妒的,她自己的女兒去年出閣了,嫁的人家不高不低,她也沒有什么拿了去與大房爭的,不如在旁邊瞧瞧熱鬧算了。
“英王府青眼相加,柳府當然愿意……”柳老夫人瞧著岳媒婆那張涂了一層厚厚脂粉的臉,微微一笑,可這話兒還沒說完,就見一個銀衫少年沖進了玉瑞堂,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瞪著岳媒婆:“誰叫你來提親的,我可沒說同意!”
玉瑞堂里的人皆是一驚,大家看著站在面前的喬景鉉,只覺得莫名其妙。昨日去英王府相看了,在回府途中遇到了喬景鉉,他想必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不同意,他回府自然會和英王妃說起,既然今天英王妃遣了媒人上門提親,肯定也是問過了喬景鉉意思的,怎么會突然來了這樣一出?
柳老夫人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無論怎么樣,今日柳明艷的臉面算是丟盡了。若是昨日相看沒看上,今日英王府不遣媒人來柳府也無所謂。大陳朝相看不上的情況也多了去,也不算特別丟臉,況且昨天又沒有說是相看,柳府也帶了那么多小姐去了,也沒說是相看誰,說相看不上只是旁人的猜測,落不到實處兒。
今日可卻完全不同了,岳媒婆進門,不知有多少雙眼睛都看著呢,大家都知道英王府和柳府要聯姻了,結果這位小爺卻跑過來說不同意,那不是給柳府難堪嗎?那不是讓柳明艷丟臉嗎?以后傳出去,還會有哪家京城勛貴看得上柳明艷——都被英王府的世子追上門說不想和她議親,這女子還能會好到哪里去?誰家又愿意撿一個別人不要的媳婦?
思及此處,柳老夫人閉了閉眼睛,仔細想了下措辭,然后睜眼望著喬景鉉和藹的笑了一笑:“喬世子,你這從小愛開玩笑的習慣到現在還沒有改呢,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怎么還能這般開玩笑?小事也倒算了,這種終身大事可不能拿來開的,若是流傳出去,你叫明艷何自持?”
坐在老夫人左首的四位夫人,一個個心里各有計較。柳大夫人的指甲已經快把自己手心的皮膚給刺破了,方才的喜悅和塵埃落定感已經被悲傷和恐懼取代,若是讓喬景鉉把這事情給攪黃了,艷兒怎么辦?柳二夫人心里則暗暗歡喜,斜眼看了看柳大夫人那張煞白的臉孔,心里慶幸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已經出嫁,不存在被連累的事情。柳三夫人嘴角的笑意依舊,反正三房現在只有幾個庶女沒有嫁,關自己什么事情?她們嫁得好不好,與自己有什么關系?
杜若蘭坐在那里,心頭卻是好一陣翻騰,這喬世子昨日里頭見著還和顏悅色,一副開心的模樣,今日怎么就翻臉無情了?若是今兒柳明艷這事不成,日后媚兒議親多多少少會有些影響,這可怎么辦才好呢?
喬景鉉被柳老夫人一問,也愣在那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方才他只著急跑來阻止岳媒婆提親,卻忘記了柳明艷的閨譽也會因此受損。柳明艷和他自小便認識,雖然他不喜歡她,卻也沒有想要去毀她名聲,可現在這事兒擺在明面上了,若是任岳媒婆把這親事說成了,那他和媚兒就徹底完了,若是不顧及柳明艷的閨譽,只怕日后柳明艷再想與旁人議親,也是一件難事。
玉瑞堂上氣氛沉重,抱廈里邊坐著的柳明艷已經是眼淚婆娑,氣得身子直打顫,實在想要要沖出去,只是被云彩和云霞用勁拉著,手腳亂動,沒得一分兒力氣,坐在椅子上,一雙腳兒亂踢,卻沒辦法挪動半分。
昨晚回來時,柳大夫人贊她做得好,禮數盡全,不出意外英王府今日會遣人來提親,聽著母親這些話兒,她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今日早晨給老夫人請安以后,見著幾位堂姐妹都有幾分趾高氣揚,根本沒有將她們放在眼里。
過了不久,聽著外邊有婆子來通傳,說有個姓岳的婆子帶了英王府的名剌過來,柳老夫人便把她們這些年輕小姐都遣走。柳明艷聽了心里頭一陣歡喜,自然知道柳老夫人是想騰空屋子好接待媒人,所以悄悄兒帶著丫鬟從后院繞到玉瑞堂的抱廈里,想親自聽聽自己的親事,沒曾想喬景鉉竟然來了這么一出!
“不如這樣罷。”喬景鉉腦子也算轉得快,很快便想出了彌補的法子:“隨便尋個由頭,說柳府拒婚了便是,這樣一來也可全了八小姐的臉面。”
柳老夫人看著喬景鉉意志堅定的神色,知道這事兒終不能挽回,嘆了一口氣道:“也罷,是我家艷丫頭沒有這個福氣嫁去英王府。”然后笑著對岳媒婆說:“岳媒婆你見多識廣,自然知道該用什么理由來解釋柳府拒婚罷?”
岳媒婆見著這形勢,這親事定是不成了,心里也嘆氣,好好的一注銀子看著都到了手兒,可卻又飛掉了!看著柳老夫人雙目炯炯的望著她,也只能強打起精神說:“老太君不需多慮,我自會說貴府八小姐原來算過八字,不能配辰時生人,這樣的由頭倒是可信的。”
柳老夫人連連點頭道:“還是岳媒婆急智!”說罷轉頭對瑞云道:“去我床頭匣子里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來封賞岳媒婆!”
岳媒婆聽了大喜,立即來了精神,沒想到這媒做不成照樣也有這么厚的封賞,心里一轉念頭,知道這是柳府給的封口費,接了這銀子,可不能向旁人閑話了。一想著好好的八卦不能說出去,只能悶在心里頭,岳媒婆就有些憋屈的感覺,可一見到那銀票,還是覺得銀子更親些,笑瞇瞇的收好了,向柳老夫人道聲“叨擾”,便扭著身子想要離開。
“岳媒婆,你也算是口碑好的了,自然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罷?”柳老夫人目光犀利的看著她:“要管好自己的嘴,別讓我聽到關于我們家艷丫頭的閑言碎語,否則我會叫你好看!”說罷,拿了眼睛狠狠的剜了岳媒婆幾眼。
岳媒婆心里打了個激靈,這柳老太君實在是厲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岳媒婆連連作揖道:“老太君放心罷,我既收了銀子,自然不會對外邊亂說半句!”
——岳媒婆不知道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因為她有太多想說出去而因為收了封口費不能說的秘密,她只能做夢看見自己扯著別人說個不停,看見一個就說上一堆,在夢里可以盡情的說,看著那聽閑話的人張口結舌的驚訝木有,她就有說不出的滿足感。
夢中岳媒婆說著夢話給旁人聽,可沒想到她男人有時醒來也聽了不少閑話,這消息也就會慢慢的傳了出去,岳媒婆根本沒想到自己究竟還是出賣了這秘密,還是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兒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
今日英王府與柳府的親事黃了,這里邊的秘密,恐怕不是岳媒婆想保密就能保得住的。
岳媒婆扭著腰肢離開玉瑞堂時,地上的那雙活雁扭著身子嘎嘎的叫著,喬景鉉見了一皺眉,向玉瑞堂柳老夫人、四位夫人抱拳道:“景鉉驚著眾位長輩了,在此謝罪。”說罷彎腰抓起那一雙大雁便往外頭走了去。
大雁在他手里不住的掙扎著,猛力的蹬著那一雙腿,想要從他的掌控里頭解脫出來,可它們完全不必要如此大費力氣,出了玉瑞堂,喬景鉉便解開了它們腳上的繩子與困住翅膀的那段繩子,用力將它們拋了出去,那雙大雁歡快的叫了起來,雙雙振翅飛向了藍天。
喬景鉉瞇著眼睛抬頭瞧了瞧那對大雁,就見它們在自己頭上盤旋了一陣,然后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慢慢的飛往云霄,只有一根羽毛慢慢悠悠的往下掉落。
“喬景鉉,喬景鉉!”身后傳來一陣喊叫聲。
喬景鉉回過頭去,就見柳明艷一陣風兒似的跑到了他面前,眼睛里如同燒著一把火:“韜哥哥,你為什么嫌棄我!”
“艷丫頭,你跑出去做什么,丟人現眼的,還不快回來!”柳老夫人憤怒的喊叫聲從玉瑞堂里傳了出來。
“八小姐,老夫人叫你回去……”兩個丫鬟們氣喘吁吁的跟了過來,驚慌失措的望著柳明艷:“八小姐,快些回去罷。”
“這個根本說不上嫌不嫌棄你,我只是沒有喜歡上你,不想娶你做妻子罷了。”喬景鉉看了看面前那張臉,精心描繪過的臉已經花得不成樣子,紅紅白白的糊成一片。
“景鉉哥哥,既然你覺得不合適,為何英王府今日還會派人來柳府提親?我不相信你母親昨晚沒有問過你這件事情!”柳明艷已經傷心得不顧形象,雙手叉在腰間,惡狠狠的朝喬景鉉大吼大叫。
這樣的柳明艷讓喬景鉉看著有些不耐煩,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柳明艷,他冷冷的說:“我是同意了母親向柳府提親的主意,可我并不知道提親的對象是你,若知道是你,我昨晚就否決了。”
說完這句話,喬景鉉全身輕松,拂袖而去,只留下柳明艷呆呆的站在玉瑞堂的中庭,慢慢的思量著喬景鉉這句話的意思。
太陽慢慢升起來,陽光刺著柳明艷的眼睛,讓她有點頭暈眼花的感覺。
很艱難的,她一句一句的回憶著喬景鉉的話,他的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同意英王府向柳府提親,可提親的對象不是她!那會是誰?柳明艷停止了哭泣,腦子回憶著家中各位待嫁的姐妹。
今日向柳老夫人請安,昨日去了英王府的姐妹們看著她的眼睛里全是期待和嫉妒,柳明慧的眼里帶著一種不甘……莫非是她?不對,不是她,她算什么東西,二房的庶女,難道還想攀英王府?再說素日里邊也沒見喬景鉉與她有什么交集,一句話都沒說過呢。
柳明艷站在那里使勁的想著,她眼前浮現出今日早上的情景,管事媽媽來報,岳媒婆到了,柳老夫人遣走她們,也沒看到誰有不對勁,都是順從的應了一聲就魚貫而出了。
魚貫而出?柳明艷的頭腦突然有點轉不過彎來的感覺,其余姐妹都是眼紅的神色,只有十妹妹明媚,淡淡的笑著,朝她點頭說:“八姐姐大喜!”那時候自己還朝她一臉傻乎乎的笑……
對,是她,就是柳明媚這個狐媚子,把景鉉哥哥的心勾走了!電石火光之間,柳明艷想到了那根孔雀翎毛,粘在柳明媚披風上邊的孔雀翎毛——英王府西園賞梅會那日,景鉉哥哥不是穿著孔雀翎鑲銀狐毛的披風嗎?那根翎毛怎么會跑到了柳明媚披風上邊的?柳明媚的丫鬟解釋了一通,自己也相信了,結果現在看起來,自己就是個可笑的傻瓜!柳明媚今天那淡淡的笑容,那聲恭喜,恐怕是故意的吧,她和喬景鉉串通好了,想要看她出乖露丑?
一想到這情況,柳明艷便怒不可遏,飛快的朝凌云園跑去。
柳明艷在憤怒,柳明媚也是萬分的惱怒,對喬景鉉充滿了無以言說的憤慨。
昨日明媚帶著玉梨去了外邊回來以后去了玉瑞堂,她并不知道今日英王府請了柳府過去相看,只知道柳明珠甚至奮不顧身逃出府外去玩耍被發現了,拿了她做由頭在柳老夫人面前哭訴,她被殃及池魚的喊到了玉瑞堂那邊與她對質。
從玉瑞堂里走出來,地面上浮著碎金般的陽光,踩在溫暖的陽光里,全身都舒暢了起來,明媚笑著道:“玉梨,跟我去看看我弟弟。”
柳明荃現兒已經有三個月了,長得十分精神,虎頭虎腦的,人人見了都說是個福相,柳老夫人尤其喜歡,隔三差五的便會來香蘭院這邊看她的金孫。
香蘭院的中庭里有幾棵極大的香樟樹,杜若蘭讓丫鬟們搬了一條椅子坐在樹下邊,一邊看著奶媽抱了柳明荃在玩耍,一邊與明媚說著話。
“媚兒,柳府和英王府可能要變成親戚了。”杜若蘭臉上有著愉快又惆悵的笑容,讓明媚看得一陣莫名的心跳。她懵懵懂懂的想著,變成親戚?難道自己和喬景鉉的事情被誰走漏了風聲,被長輩們知道了,所以今日去了英王府議親?可看著杜若蘭平靜的臉,覺得又不像在說她,悄悄的捏了下手讓自己鎮定下來,笑著問杜若蘭:“母親,這親戚怎么結來的?總該有些由頭罷?”
杜若蘭坐在那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今日英王府請了柳府帶著大房的明艷過府相看。那喬世子真是個不錯的,只是你年紀小,趕不上趟兒,否則也是個佳婿的人選。”
聽到這句話,明媚的身子微微一搖,身邊的玉梨臉上也變了顏色。
“你們怎么了?”杜若蘭有幾分奇怪,怎么明媚這臉色的表情如此奇怪?往日她笑起來十分柔和,可今日那面部線條實在是僵硬。
“夫人,八小姐那么刁蠻,英王府看得上嗎?”玉梨忍不住嘟起嘴說話了:“若是那世子爺看不上,明日沒有遣媒人來柳府提親,那該多難看。”
“玉梨你這丫頭偏偏操那么多空心!”杜若蘭抿嘴一笑:“我看那喬世子是極愿意的,昨日我在梁府門口遇著他,他聽說要和柳府結親,就一臉歡喜,才沒有你擔心的那種事情呢。他們從小便相識,世子拜在老太爺門下,也經常來柳府玩耍,青梅竹馬,他定然是看上了明艷侄女了,那是再好也不過了的事情。”
明媚心中沉了沉,怎么會這樣?喬景鉉看上了柳明艷?他不是分明說過要與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嗎?怎么忽然這樣就發生了變化?
她咬了咬牙,心中怒不可遏,喬景鉉啊喬景鉉,你膽敢欺騙本姑娘,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