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王邃、諸葛頤和羊鑒手足無措,畢竟麥田在城外,要想出城收麥子,得先擊垮東海軍,而東海軍都是騎兵,每人雙馬,哪怕下邳精銳盡出也不是對手,或者可以換句話說,沒人敢出城去與東海騎兵作戰。
“楊府君,你割了麥子,郯城民眾得活,可我下邳民眾上哪兒就食?莫非你不顧滿城生靈?若是下邳民眾病餓而死,皆你之過也,如此行徑,與石勒諸賊有何不同?“
諸葛頤向城下厲喝。
他也是沒辦法,想以大義壓住楊彥。
本不是抱太大的希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楊彥竟現出了沉吟之色。
三個老家伙相視一眼,暗道有戲,羊鑒又道:“楊府君,我知你缺糧,老夫可代表處重兄,義贈你十萬石糧草,并作為對蔡公和候將軍的補償,只望你速去,如何?”
“哈哈哈哈~~”
楊彥哈哈大笑道:“羊公莫非當我楊某來此乞討?”
“這……”
三人相互看了看,羊鑒猛一咬牙,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萬石!”
楊彥淡淡道:“我東海有丁口四十來萬!”
羊鑒現出了極為心疼之色,厲聲叫道:“三十萬石,再多我下邳也出不起,望楊府君適可而止,若是楊府君強要割走麥子,那就拼個魚死網破,大家都沒得吃,一起餓死好了!”
“你威脅我?”
楊彥望向羊鑒,冷著臉道。
羊鑒心弦猛的一抽,在楊彥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冷洌的殺機,這沒辦法,破了石虎之后,楊彥威名大盛,以往加諸于石虎頭上的諸多光環隨著此戰,悉數轉移給了楊彥,自是讓人膽寒。
不過羊鑒仍是強撐著哼道:“若是楊府君一意孤行,那說不得,我等只能趁夜遣人出城,燒了這片麥田,既使你攻破城池,屠盡滿城老小,也不教你得一粒栗米!”
楊彥認真的點了點頭:“羊公說的是,楊某并不愿把事做絕,這樣罷,諸葛公已被朝庭任為東海王府傅,既然沒去建康赴任,那就隨本將去郯城,只要諸葛公出來,下邳麥田,我取一半,余者足夠滿城百姓食用?!?
”什么?“
諸葛頤面色大變。
他連建康都沒想好去不去,去郯城豈不是羊入虎口?
完全可以想象,諸葛氏的名號在郯城就是個屁,他的唯一作用,是作傀儡,很多與建康王府相關的政令,將由他之手發出,閉著眼睛都能想到楊彥會拿他作什么。
諸葛頤恐懼了,戰栗了,任人擺布,失去自由,這比死了還讓人難以接受啊。
“休想!”
諸葛頤怒斥!
王邃也怒道:“楊府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莫非你真要把我瑯琊王氏、諸葛氏與泰山羊氏得罪個遍不成?做人留一線,日后好見面,凡事不要做絕,你拿著三十萬石糧草離去,足夠你數月耗用,想那濮陽乃石虎屯兵之地,你只要攻下濮陽,還怕糧草不濟?“
城頭城下,很多人都有一種詭異的輪回感,昨天楊彥才勸說王邃做人留一線,日后好見面,今天倒好,王邃竟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楊彥毫不為動,鄭重警告:”諸葛公,以你一身,抵五百萬石糧已是天價,試問世間有誰能值五百萬石糧,你當榮幸才對,此事絕無商量余地,要么以城外一半的麥子加上諸葛公換我離去,要么麥田我悉數取之,若是城內有哪家敢出城燒麥,將來我破了下邳,必屠他滿門?!?
“誰敢燒麥,必屠滿門!”
于藥振臂高呼。
“誰敢燒麥,必屠滿門!”
全軍將士也是揮起刀槍,齊聲吶喊。
有關喊話,楊彥曾訓練過,成千上萬人高呼,能給敵方帶來相當的壓迫感,也極易振作己方士氣,就象上小學時繞操場跑步,經常會跟著體育老師喊一二三四,還別說,喊完之后,確實精神一振。
果然,城頭鴉雀無聲,被那滔天的氣勢震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續有人小聲議論。
“諸葛公既然被朝庭任為東海王府傅,那他與咱們下邳沒關系了啊,他還賴著干嘛?這不是害人么?”
“是啊,其實去建康王府和去郯城都一樣,都屬于東海國?!?
“諸葛公應挺身而出,犧牲他一人,能得五百萬石糧食,說實話,楊府君雖然過份了些,可是我們非他敵手,只被他割走一半的麥子已經算不錯了,哎,今年省省吧,加上存糧勉強能熬過去?!?
“就怕那位不肯去啊!”
“其實也沒什么,楊府君理該不會害他?!?
城頭守軍不僅有王邃帶來的部曲,還有宮中宿衛,但更多的是下邳各家鄉豪的武裝力量,議論聲就是由這部分人口中發出,也不知是真實內心所想,還是得了上面的授意,給葛諸頤施壓。
諸葛頤渾身撥涼撥涼,此刻已顧不得憤怒了,而是滿心恐懼,這些鄉豪絕對會把他送出去給楊彥,以換取那剩下的五百萬石糧食,畢竟他諸葛氏再牛比,也和下邳沒有一個銅錢的關系,況且他只是內史府的前主簿而己,無足輕重。
既然沒膽與東海軍作戰,那把諸葛頤交出去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陸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還不時有不善的目光掃來。
王邃和羊鑒均是暗暗嘆了口氣,面面相覷,三言兩語,就讓諸葛頤莫名其妙的與下邳安危聯結在了一起,通過下邳鄉豪,逼迫諸葛頤走出城門,去郯城做個傀儡,真是好手段啊,可他倆也不敢過于得罪下邳鄉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二人心中去意漸生,主要是楊彥太強勢了,又挾大破石虎余威,在淮北無人敢于招惹,強留在下邳還有什么意義呢?
說不定今日之諸葛頤,就是明日之自己。
諸葛頤也看向了王邃和羊鑒,雖說三人之間有些爭斗和矛盾,卻畢竟是幾十年的老友,而如今,老友有難,這二人竟連句公道話都不說,著實令人心寒。
‘罷了,罷了!’
諸葛頤心頭絕望,心知再拖下去,說不定下邳鄉豪就敢哪天夜里把他綁走,送到楊彥手里,與其受辱,倒不如主動過去,只要楊彥不敢殺自己,未必就沒有機會。
深深吸了口氣,諸葛頤沉聲道:“既然楊府君強逼,那老夫只能恭敬不如從命,楊府君離去之日,老夫出城相隨?!?
“好!”
楊彥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
五日后,一萬騎馬的步卒與數萬丁壯趕來,楊彥讓于藥帶著先前那一萬騎與半數丁壯奔往彭城,搶收一半的麥子,作為劉遐與沈充聯手攻他的補償。
彭城距下邳約兩百里不到,也是淮北的一座重要城池,論起規模,與下邳不相上下,只是人口略少,這一趟如果順利的話,割個兩三百萬石的麥子不成問題。
也在這一日,蔣釗父子率領的水軍通過拷問北奔的潰卒,得知了石虎大敗的消息。
“阿翁,此乃天賜良機啊,石虎北返,必渡黃河,若能擒捉石虎,當是大功一件!”
蔣炎滿臉喜色,急拱手道。
黃河水面滔滔,除了艦隊,不見一艘別的船,蔣釗意動之色一閃,就嘆了口氣:“數千里河面,上哪去尋石虎,既然將軍大勝,我等也無必要再留于黃河了,又聽聞石勒正在調遣船只,欲與我決戰,為父雖不怕他,可此戰毫無意義,還是速歸罷,也許將軍正急等著水軍歸來?!?
蔣炎很不甘心,向四處探望,又很泄氣,主要是手頭的船太少,要想堵石虎,只能碰運氣,而在石勒征集船只決戰的當口,沒法把船分散開,思來想去,除了返航,沒別的路可走。
“算他走運!”
蔣炎很不甘心。
就在這時,爬上桅桿的水手突然大叫道:“將軍,將軍,上流有船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