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棧朝陽苑主廂房內, 宣木峰、懷夢仙子、徐泓、宋艾、杭玥、舞江嵐圍站一圈, 神色凝重, 盯著郝瑟等人勘察現場。
人群中央地面上,躺著一個胖乎乎的尸體,面色青白,衣衫凌亂,四肢扭曲,脖頸之上, 一點猩紅, 身下血水早已凝固, 黏糊糊鋪滿地面, 正是福源鏢局總鏢頭郭瑜。
“死于子時與丑時之間, 一劍封喉。”南燭舉起郭瑜左手, “鐵砂掌的功力凝在掌心,還未來得及拍出就死了。”
眾人定眼一看, 果然,郭瑜掌心罩有一片青黑色的血氣,儼然就是鐵砂掌發功的征兆。
“他手里是不是有東西?”郝瑟指著郭瑜握成拳頭狀的右手問道。
南燭將郭瑜拳頭扒開, 從里面揪出了一塊指肚大小的碎紙片, 遞給郝瑟。
“這是什么紙?”郝瑟捏著紙片,疑惑。
“我看看。”舒珞接過細細聞了聞, 一蹙眉,“這是銀票。”
“銀票?!”郝瑟愕然。
“這個劍法——”尸天清看了看郭瑜脖頸的傷口,“流曦, 你來看看。”
流曦撩袍蹲身,手指在傷口周圍按了幾下,點頭:“干凈、利落,是往生盟。”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往生盟?!怎么又冒出了往生盟?!”伍予知幾乎崩潰。
文京墨眉頭緊蹙,蹲身在郭瑜脖頸處摸了一圈,卻是一無所獲。
“三大鏢局并無掌門令一般的令牌信物。”舞江嵐一旁道。
“先人板板,這真是見鬼了。”郝瑟暴躁。
“難道郭鏢頭的死——與朝掌門的死并無關系?”文京墨沉吟道。
“千竹你的意思是不同人所為?”尸天清問道。
文京墨頓了頓,才蹙眉點了點頭。
“的確,如果兇手是往生盟,或許只是□□罷了。”一旁的宣木峰道,“而選擇此時下手,恐怕只是因為昨夜長天盟在岳陽鎮的守備是最松懈的,最容易下手。”
“說不通,若論守備松懈,那在來岳陽鎮的途中,殺人豈不是更容易”懷夢仙子道。
昊申蹙眉,看向郝瑟,“郝少俠,你如何看?”
郝瑟雙臂環胸:“殺人手法不同,郭鏢頭也沒有掌門令,看起來的確和之前的案子沒多大關系——但是……總覺得,這其中有什么被我們忽略了……”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沉默搖頭。
文京墨看向門外守候的福源鏢局鏢師,提聲問道:“昨夜,你們可聽到了什么聲音?”
“沒有啊。”
“什么都沒聽到!”
“我們就和往常一樣睡覺來著。”
“門口還派了好幾隊兄弟巡夜呢!”
“他們功夫太差,若真是往生盟的殺手,根本發現不了。”流曦掃了一眼這些鏢師,搖頭道。
一眾鏢師頓被氣得夠嗆,個個怒目冷瞪流曦,好像流曦才是殺死郭瑜的兇手一般。
“嘖,走個流程吧——”郝瑟抬手,“是誰最先發現的尸體?”
“是二啞!
“二啞早上送飯的時候發現的!”
鏢師們叫道。
“讓他過來。”
一個鏢師匆匆跑出,不多時,就帶了一個人進屋,弓腰駝背跪在了眾人滿前。。
“你就是二啞?”郝瑟問道。
二啞身形劇烈一顫,抬頭瞪向郝瑟,一雙眼珠深陷眼眶,紅絲漫步。
郝瑟眼皮一跳。
眼前之人,皮膚黝黑,瘦骨嶙峋,鬢角花白,眼角額頭皺紋深鎖,年逾五旬。郝瑟自認從未見過此人,可偏偏,此人眼中的光芒,就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文京墨看了一眼呆住的郝瑟,提聲再問:“你就是二啞?”
二啞眸光一顫,慌忙垂眼,點了點頭。
“今早,你是第一個發現郭鏢頭尸體的人?”
二次點頭。
“可否將當時的情形跟小生說一說?”
二啞搖頭,口中發出一陣不知所云的嗚嗚啦啦聲。
“文先生,他是個啞巴。”
“能聽懂人話,卻是不會說話。”
門外的鏢師忙解釋道。
文京墨眉頭一蹙:“可會寫字?”
二啞搖頭。
“每天早上,都是二啞給總鏢頭送飯的,今早,我們聽到總鏢頭房里碗盤摔碎的聲音,沖進來就看見總鏢頭的尸體。”
“二啞當時坐在地上,嚇壞了。”
眾鏢師紛紛道。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文京墨問道。
“剛到辰時。”
文京墨沉眉,看了眾人一眼。
宣木峰、杭玥等人蹙眉不語,舒珞、舞江嵐垂眼沉思,尸天清、流曦沉默,熾陌環胸不語,郝瑟依舊在神游天外。
“郭鏢頭的后事,長天盟定會協助料理。”伍予知抱拳,“在長天盟地界發生此等禍事,伍某實在是無顏。”
“伍盟主言重了,此事怎能怪長天盟,怪只怪那天殺的往生盟。”
“我福源鏢局和往生盟勢不兩立!”
“對,勢不兩立!”
“福源鏢局遭此大難,我等也斷不會袖手旁觀。”宣木峰沉聲道。
昊申、黛凝芷、蕭晨月、龍秋梧、懷夢仙子、杭玥、龍掌門、宋艾等人紛紛點頭稱是。
“多謝諸位掌門,多謝諸位莊主!”
一片亂音之中,二啞悄悄爬起身,無聲無息退出大門。
郝瑟神色一動,退步撤出眾人視線,緊隨二啞來到院中,提聲喚道:
“請留步。”
二啞腳步一停,轉身,頭頸低垂,抱拳施禮。
郝瑟瞇眼盯著二啞低垂臉孔:“我們以前可曾見過?”
良久,二啞才搖了搖頭。
“可是……我怎么覺得閣下頗為眼熟?”
“唔唔唔!”二啞慌亂擺手,急退數步,逃也似的跑了。
留郝瑟站在原地,一肚子狐疑。
*
武林大會第四日,萬仙派朝金仙和福源鏢局郭瑜莫名身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江湖。
可惜這些高高在上的門派和鏢局,對于江湖上混飯的普通江湖人來說,實在太過遙遠,頂多也就是茶余飯后的新增談資罷了。
對于他們來說,朝金仙是今天死還是明天死,郭瑜是死于往生盟手下,還是死于其它人手下,并沒有什么區別。在江湖上混久了,對于這生死之事,早就淡了,這些陌生人的生死,遠不如自己眼前的一杯酒,明日的一碗飯,或是下一場擂戰的勝負更為重要。
而對于長天盟盟主伍予知來說,這兩起兇案卻是關系著整個長天盟的名聲和未來。繼任長天盟盟主后第一次舉辦武林大會,就接連發生兩起兇案,兇手線索皆無,而更糟糕的是,兇案很有可能還會繼續……
幾天折騰下來,這位年紀不到二十的盟主發際線就迅速后退,還出現了可怕的“鬼剃頭”現象。
“人未老,頭先禿啊——”伍予知拔開發髻,看著銅鏡里自己禿了一塊的腦頂,欲哭無淚。
“盟主——”許花姑進屋,掃了伍予知的造型一眼,干咳一聲,“今夜,九青、臨清、蓬萊、龍行、梅山五派掌門都托人帶話來說,他們要各自回島,不想呆在總舵了。”
“什么?!”伍予知噌一下跳起身,“太亂來了,他們若是落單,被那兇手趁虛而入殺了可怎么辦?!”
“幾位掌門的意思是,若真被人殺了,那也是他們學藝不精,但若是日日都被小輩像小雞仔一般保護起來,以后他們還有何臉面行走江湖——”許花姑道。
“他奶奶的!”伍予知狠砸桌角,“他們也不想想,若是都這么不明不白在我長天盟的地面上死了,我長天盟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許花姑頓了頓,抱拳:“盟主,今夜可還要安排人手值守七星島?”
“排!當然排!他們要找死,我們不能陪著他們作死!”伍予知氣呼呼道,“舒樓主、文公子他們呢?調查的如何了?”
“文公子說,郝少俠已經查出兇手殺害朝金仙的手法。”許花姑遞上一封信。
伍予知接過細細閱畢,不禁愕然萬分:“想不到那老頭的功夫早就不行了,還有這個密室手法,天哪,這也行?!”
“文公子又說,兇手的線索還在查,讓盟主莫要憂心。”許花姑又掏出一根碧藍色竹管,“這是舒公子送來的風竹信,說是查到了之前在大會上滋事作亂的幕后人。”
伍予知奪過風竹拽出一看,頓時火冒三丈:“果然是聚義門!”
“真是聚義門?”許花姑驚道。
“你自己看。”
許花姑展開信卷看了一眼,面色沉了下去:“聚義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只能用這種下三路的法子,真是丟了江湖第一大幫的臉面!”
“幸虧我們發現的早,否則真鬧出事兒來,后果不堪設想。”伍予知一屁股落座,又開始拔頭發。
許花姑翻了個白眼,捏住伍予知的手腕:“別拔了,真拔成禿子難道要當和尚去?”
“這盟主當的,還真不如當和尚呢!”伍予知苦著臉看向許花姑,“許副盟主,你想不想當個盟主玩玩?”
“少來!我可沒有那本事。”許花姑橫了一眼伍予知,旋身坐在桌旁,斟了一杯茶。
“干脆,我讓位給席隱大哥如何?!席大哥人穩重,武藝又高,在盟里又有威望——”
“咳咳咳!盟主,席隱萬萬擔不起啊!” 席隱就一路干咳走了進來。
伍予知臉皮堆成一個包子:“總比我強吧——”
“盟主,這天底下,唯一能做長天盟盟主的人,就只有你。”席隱落座笑道。
“我還不是靠著祖上的庇佑。”伍予知戳桌子。
“長天盟三十六分舵,能讓所有分舵主都心服口服臣服之人,可不僅僅是靠祖上的庇佑。”許花姑從懷里掏出藥瓶,將藥粉混入茶水,“雖然盟主總是沒正行,經常丟臉,但是盟主你從不嫉賢妒才,兼聽心明,心懷廣闊,一心一意為盟里兄弟著想,這便是比千萬人強了百倍。”
“花姑……”伍予知紅眼朦朧。
“只要以后盟主在巡湖的時候,記得穿、衣、服、就、更、好、了!”許花姑瞪眼。
“我、我盡量——”伍予知嘆氣。
席隱無奈搖頭:“盟主,昊莊主,黛莊主他們說,今夜還會協助長天盟兄弟守備,讓你不必擔心。”
“天底下還是有好人的啊!”伍予知感動。
“至于郝少俠他們,說是今夜要去查一些事,恐怕無法脫身。”
“行行行,讓他們放心去查。”
席隱點了點頭,看了許花姑一眼,微微一笑:“許副盟主似乎還有話要跟盟主匯報,席某就先告退了。”
言罷,就帶著一副慈父笑容樂顛顛走了。
“花姑,你還要說啥?”伍予知問道。
許花姑將和了藥粉的茶水向前一推:“上藥。”
“哈?”
“這是我向南燭小神醫要的藥粉,活血生發,定氣凝神。”
“真的!太好了!”
伍予知跳起身,端起茶杯就要往頭上倒,卻被許花姑搶了過來。
“別亂來,這藥要細細涂抹,可不是用來洗頭的!”許花姑將伍予知按坐在椅子上,取出帕子,沾了藥水,拔開伍予知發髻,細細點涂。
“南燭神醫說了,涂完之后,要晾干才能束發。”
“哦哦!”
伍予知安分坐在椅子上,頭皮發癢,目光亂瞄,最后,定在左側偏上位置,正好是某人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部。
伍予知兩眼發直,咕咚吞下口水。
許花姑手下動作一停:“伍予知,你在看哪兒?”
“看胸……不是!我什么都沒看見!”
“伍予知,你找死!”
“嗷!”
*
夜色沉,烏云密,暑熱難耐,大雨將至。
沉沉水汽仿若被凝重夜色壓得不堪重負,隨時會傾瀉而下。
迎仙客棧內,白帳高挑,素蠟搖光,一眾弟子跪在靈堂之前,垂淚燒紙。
“你說總鏢頭就這么死了,以后咱們福源鏢局該怎么辦啊?”
“唉,以后的事兒,誰說的上呢。說實話,這幾年,咱們鏢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若不是靠總鏢頭撐著,恐怕早就倒了。”
“不過說起來,你們覺不覺的奇怪啊,每次在鏢局撐不下去的時候,總鏢頭總能接到報酬奇高的鏢,可保的卻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玩意兒。”
“總鏢頭不是說了嗎,那是他以前的老交情,給的人情錢。”
“那這總鏢頭的老交情可太仗義了,每次出手都是上萬兩,對了,上個月總鏢頭喝醉了還跟我說,這次武林大會之后,咱們能接到一樁大買賣,能賺十萬兩呢!”
“十萬兩?!怎么可能?這年頭,錢是去得容易來得難,哪有說來就來的?”
“誰說不是呢,朝廷那幫走狗,屁事不做,天天來要錢,走鏢路上關卡卡要又那么多,賺的錢還不夠塞這幫狗肚子的!”
“天興鏢局那邊也是不行了,總鏢頭應白三年前得了怪病一直不見好,全靠手下幾個鏢師撐著。”
“聽說前幾個月他們去云隱門請醫仙治病,誰知道,云隱門又出了事,一夕之間,連個屁都沒留下。”
“唉,多事之秋啊——”
“如今三大鏢局,也就四方鏢局混的還不錯。”
“舞江嵐啊,那可沒法比,人家和斂風樓的關系可不一般,天天和舒樓主同進同出,大家都說,舞江嵐就是下一代的樓主夫人。”
“誒?可是我看舞江嵐似乎對鬼算書生頗有情誼。”
“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么能和堂堂斂風樓樓主相比?!”
“話可不能這么說,鬼算書生雖然不會武功,可他身邊的人,個個都不是吃素的,別的不說,就說那九天殺仙尸天清,那長相,那劍法,放眼江湖,能有幾人?!”
“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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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正聊得興起,突然,門口傳來一聲巨響。
但見二啞站在門外,直直瞪著這邊,手里火盆摔到地上,紙灰灑了一地。
“二啞!”
“沒事吧,沒燙到吧?”
眾人忙圍了過去。
二啞連連搖頭,迅速將地面收拾干凈退了出去。
幾人對視一眼,同時嘆氣。
“這二啞也是個可憐人啊。”
“若不是總鏢頭在路上救他回來,怕是早就死了——”
“如今總鏢頭死了,整個鏢局最傷心的人,怕就是他了。”
“可是他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啊。”
“你知道個屁,這就叫哀莫大于心死,那是哭不出來了。”
“可憐啊……”
鏢師竊竊私語聲中,二啞慢慢沿著墻邊走到柴房外,放下火盆,坐在柴剁上,愣愣發起呆來。
空氣炙悶,濕氣愈來愈濃,終于凝聚成形,噼里啪啦落了下來,在天地間遮上了一層厚厚的水簾。
夜,愈發的黑,雨,愈發的濃。
突然,二啞一個激靈,慢慢站起身,死死盯著水簾中濃重粘稠的夜色,身體微微發顫。
水幕之中,慢慢顯現出一道人影,黑衣黑靴,朱砂佛面,手中鋼刃泛出藍瑩寒光,仿若從地獄爬出的幽靈。
佛面、朱砂、往生盟!
二啞后退兩步,轉身狂奔。
頭頂雨聲大作,刀刃嗡鳴之音倏然逼近腦后,凝著血腥殺意。
二啞口中嘶吼,抓起一塊木柴豁然轉身。
“嗆!”刀刃卡在了木柴之上。
雨水滴在幽藍刀鋒之上,濺起一片寒芒,朱砂佛面隱藏其后,白光泠泠。
一雙眼瞳,透過面具死死盯著二啞,如毒蛇陰冷。
二啞面色青白,腿腳一軟,倒在了地上。
暴雨狂下,冰冷鋒刃緩緩擎起——
“唰!”
刺骨殺意將厚重水簾一分為二。
二啞猝然閉眼。
可預料之中的痛楚卻沒有出現,只有雨滴重重擊打著身體。
濃稠雨氣之中,淡淡騰起了清凜寒意,仿若千年冰霜在雨中融化。
二啞慢慢睜眼,立時呆了。
眼前,又出現了一柄劍,架住了奪命的劍。
另一名蒙面黑衣人,擋在了自己面前,手中長劍隱隱嗡鳴,仿若鶴唱低吟。
面具后的瞳孔劇烈一縮,血腥刀刃再次揮下。
霎時間,二人就在這瓢潑暴雨中拼殺起來。
佛面朱砂如血,刀光狂嘯,攜著雨水,翻騰如黑龍飚空。
黑衣如潑墨暈染,劍色凌霜,撕裂黑暗,將夜雨幻化成道道星芒。
二啞坐在雨中,任憑雨水沖刷全身,呆呆看著這二人拼殺,仿若傻了一般。
突然,往生盟殺手猝飛而起,刀光凌空一蕩,激起一環劇烈的水波。
黑衣人身形一頓,反手也蕩出一劍,竟是形成了一環幾乎一模一樣的銀色水波震動。
一黑一銀兩環波動在空中交擊,轟然碎裂,化作無數凌厲水刃四散飛射,竟有大半都朝著二啞罩來。
千鈞一發之際,黑衣人身形猝閃,抓起二啞迅退數丈,險險避開了致命攻擊。
而那往生盟的殺手,卻早已消失在茫茫大雨之中,不留半分氣息。
黑衣人微微一嘆,將二啞放在地上,拉下了臉上的蒙面巾。
劍眉飛鬢,黑眸清凜,一張容顏在雨水沖刷下,清絕如仙。
正是尸天清。
作者有話要說: 那么問題來了
猜猜二啞是誰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