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節。
北京城接連下了數日大雪, 將整座城池裝扮的銀裝素裹。
時值年關, 雖然天氣十分寒冷,但市集卻依然熱鬧, 雖說年景不好, 市集上的貨物單調了些, 不過常見的米面肉糖等皆有供貨,小攤小販們也都卯足了勁兒的吆喝,想在年關前將清一清庫存, 免得貨物積壓到明年, 迎來一個壞兆頭。
而對于京城的房介商們來說,這一年過得是愈發艱難,西廠猖狂, 朝局不穩,人人自危,除了那些當朝大官們, 就連富甲一方的商人也不再購買新園, 以免太過張揚被西廠盯上禍及自身,而對于普通的小百姓來說, 房介商手里的這些豪華院落,只怕是窮極一生也是買不起的。
如此一來, 積壓的房源是愈來愈多, 房介商個個愁眉不展,要么, 隨行就市將房子低價賣給那些大官大員,起碼保本活命;要么,就憑一口丹田之氣死撐,期望天下能掉下來個豪氣沖天的大主顧買幾座園子。
不過這種錢多人傻的二愣子,可不是說碰就能碰上的。
然而,天底下就是這般神奇的事兒,你越覺得不會有天下掉餡餅的美事兒,可還就偏偏讓你遇上了。
*
城西坊琉璃廠東四轱轆街,為城內最有名的房牙聚集之處,共有十六家房牙館,皆是私牙。如今正值年關之前,房牙的買賣可以說幾乎進入了冰河期,大部分房牙都早早關門回家過年,唯有一家名為“華庭館”的還在營業。
此時,已經臨近晚膳時間,華庭館的掌柜姚素卻是絲毫沒有關門意思,正指揮自己的小徒弟將店里最好最貴的園型圖全部打包疊上馬車,看樣子是要去談一場大買賣。
“師父,您拿這么多園圖,用的著嗎?”徒弟面瓜一邊堆圖卷,一邊問道。
“你叫面瓜還真是個面瓜,你眼瞎啊,昨個兒來的那個小爺,一看就是個大主顧,這一單咱們要是做成了,以后三個月都不愁吃喝。”姚素一拍面瓜的腦袋道。
“大主顧?”面瓜瞪眼,“就昨天來的那個紫衣服的怪人,咋咋呼呼的,行嗎?”
“你懂個屁,人家身上穿得可是鼎鼎有名的紫金靠,腳上的靴子都繡了金邊,頭頂簪子是上好的石榴紅玉,還有人家腰上系著的,那全都是金燦燦的琥珀石!”
姚素揪著面瓜跳上馬車,一甩韁繩:
“而且那位老板說了,讓我們把全城最好最貴的園圖都帶上,出手就是五兩的定金,這般豪爽的主兒,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邊催促馬車順著街道朝著內城前行,姚素一邊對面瓜耳提面命,“一會兒到了地方,你機靈著點、嘴甜點,咱們這年能不能過好,就看這一樁買賣了。”
“是,師父。”面瓜連連點頭,“還是師父有眼力!”
“嘿,那可不,想我姚素在這京城房牙界可不是白混的。”
“師父威武!”
“走著,駕!”
車輪卷著雪花滾滾而行,穿過正陽門一直向北,最后來到了豐城胡同京城最大的客棧“八來樓”前。
“哇,師父,我第一次來八來樓,好高好氣派!”面瓜仰著脖子看著三層高的客棧,目瞪口呆。
“瞧瞧,能在這地方落腳的主兒,定然是了不得的貴人!”姚素愈發激動,從馬車上提下兩大摞圖卷,和面瓜一人捧著一摞,喜氣盈盈走進了客棧。
“喲,二位爺,里面請,是打尖兒還是吃飯啊?”客棧店小二迎了出來。
“小二,我們找人,是一姓郝的大爺請我們來的。”姚素道,“就住在八來樓的天字院。”
“天字院的郝大爺?”小二立時回過神來,
“快快快,里面請。”
小二一路小跑給二人領路,穿過前堂酒樓,沿著后院庭廊深入內院,一邊走,一邊打量姚素和面瓜的穿著打扮。
“二位可是房牙?”
“不瞞小二,在下正是華庭館的掌柜。”
“又是為天字院的幾位爺推薦園子的啊。”
“聽小哥這意思,莫不是已經有人來過了?”
“不瞞你說,這天字院的貴客來我們八來樓不到十日,就見了七八個房牙了,秋實館,春花館兩家最大的房牙館都來過了。”
姚素和面瓜對視一眼,不禁緊張起來。
“這么多?”
“可惜,這幾位爺眼界太高,一所園子都沒看上。”小二連連搖頭。
面瓜倒吸一口涼氣,低聲道:“師父,秋實館和春花館可是京城地界上響當當的,他們的園子都看不上,咱們這兒的也拿不出手吧。”
“別漲他家志氣滅自家威風!”姚素一巴掌拍在面瓜腦袋上,“咱們手上也有不少好園子,比起秋華館的也不差!對了,放在內屋書架上那幾卷園圖你可帶上了?”
“帶了帶了,我把整個書架上的圖都帶上了。”面瓜搓著腦袋道。
“其實吧,這園子主要還是看緣分,若是看對眼了,指不定就買了。”小二樂呵呵一轉身,一指前面的小院,“到了。”
前方是一處頗為精致的小四合院,飛檐蓋雪,臘梅出墻,門口掛著“天字一號”的小牌匾。
“多謝了。”姚素掏出幾個銅板塞在小二手里。
“進去端著點,別嚇著了。”小二嘿嘿一樂跑了。
留姚素和面瓜兩個人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師父,啥、啥啥意思?”面瓜狂吞口水。
“不怕,有師父在!”姚素整了整衣帽,拍了拍肩頭的雪花,抱拳提聲,“華庭館掌柜姚素,應郝大爺之邀,特來送京城房園圖。”
話音未落,就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里面走出了一個姑娘,一身蓮色百褶裙,柳葉眉,櫻桃嘴,皮膚簡直比這漫天的雪花還要白,站在那里,就如雪中的仙子一般,頓讓姚素和面瓜看傻了。
“二位,里面請。”姑娘嫣然一笑。
二人這才回神,隨著姑娘走進小院。
院中庭院雅致,四面庭廊上的積雪掃得干干凈凈,姑娘行在上面,步履如風,一個黑衣男子站在庭廊尾端,正舉著一個掃把敲屋檐上的殘雪。
“好冷好冷好冷,這地龍怎么一點都不熱啊!”突然,旁屋門里躥出一道紅影,“流曦,你是不是沒給我屋里的地龍添柴?”
立在廊前的黑衣男子慢慢轉頭:“文公子說了,光吃不掙的人,沒有資格睡熱地龍。”
“流曦,你是不是想打架?!”紅影忽悠悠一閃,眨眼間就到了黑衣男子的身前,竟是一個容貌妖冶的西域男子,那姿色容貌身段,竟是比帶路的姑娘還要更勝一籌。
姚素和面瓜再次傻眼。
下一刻,就見那黑衣男子和紅衣青年突然掄起拳頭大打出手,一黑一紅仿若兩道旋風,瞬間就席卷了整座院子,將滿園積雪掃得到處都是,噴了姚素和面瓜一頭一臉。
待二人慌亂將滿臉積雪掃掉,抬眼一看,前方帶路的姑娘居然不知何時撐起了一柄油紙傘,正好將這亂七八糟的雪花給擋住了。
“二位,小心些,這邊請。”姑娘微微一笑,繼續領著二人來到主廂房前。
“小郝,華庭館的人到了。”
“艾瑪,終于到了,我等得花都謝了。”一個紫衣青年躥出給姑娘披上棉斗篷,抬手熱情招呼,“來來來,里面暖和,進來坐。”
姚素和面瓜一進門,就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這屋內溫暖如春,和屋外的冰雪寒天宛若兩個世界。
“見過郝大爺。”姚素和面瓜抱拳施禮。
“圖帶了嗎?”紫衣青年、自然也就是郝瑟湊上前一臉神秘問道。
“都在這兒了,就是不知是否合郝爺的心意。”姚素一指面瓜提著的兩大疊圖卷。
“合不合我的心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里面那位的心意。”郝瑟低聲道。
“誒?”姚素一愣,看了一眼掛著棉門簾的內室,也壓低聲音,“里面莫非是郝爺的家眷?”
“沒錯,掌握財政大權的家眷!”郝瑟瞪眼。
“噗!”宛蓮心噴笑。
“咳咳咳——”屋內傳出干咳。
“加油,姚掌柜,能不能開春住上新房,就靠你了!”郝瑟雙手捏拳,給姚素做了一個打氣的手勢,掀起棉門簾,將姚素和面瓜推了進去。
二人進屋定眼一瞧,不由一怔。
原本以為這位郝爺口中的家眷,定是主母或者女眷,誰曾想,居然是兩位男子,而且是兩位樣貌氣質頗為不凡的男子。
左邊這一位,一襲藕白長衫,面如溫玉,笑如春風,好一位翩翩公子;右邊這一位,身著碧虛衫,腰身纖細,容顏精致,乃是一名書生。
此時,二人正坐在偏塌之上對弈品茗,見到姚素二人,藕衣公子含笑頷首,又朝紫衣青年一笑:
“小瑟,這怕是年前最后一家房牙了吧。”
“是啊——”郝瑟嘆氣,瞪了一眼書生,“文書生,別太挑了啊。”
“郝兄你也不看看前幾日來的那些都是什么牛鬼蛇神,送來的那些園圖又是什么東西,要地段沒地段,要園型沒有園型,根本就是把你當成冤大頭來誆你銀子的。”文京墨眉眼一橫,瞄向姚素和面瓜,“希望今日這一家,能靠譜些。”
這一眼,眸綠如狐,斜長細挑,頓將姚素和面瓜嚇出了一身冷汗。
“師、師父,我想去茅房……”面瓜兩腿打戰。
“穩住!”姚素一把揪住面瓜的領子,暗暗吸了口氣,“這位爺,您放心,我們華庭館的園子,絕對是一頂一的好地段,一頂一的好園型,價格更是童叟無欺,絕對公道。”
“哦?那都拿過來看看吧。”文京墨慢吞吞道。
姚素和面瓜忙捧著圖卷上前一一展開,開始解說。
姚素:“您看這個園子,二進院落,門面是剛修過的——”
文京墨:“園子太小,要三進的。”
“有有有,這一所,三進的園子,七間房——”
舒珞:“這地段不好,距離市集太遠。”
“您再看這所,地段靠近市集,三進院,而且——”
“多少錢?”
“三十兩。”
“太貴了。”
“要不這一所——”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就這般整整一個時辰的功夫,姚素和面瓜將帶來的所有的園子都介紹了一番,直說得是口干舌燥,兩眼發暈,可舒珞和文京墨二人卻是一個都不滿意。
姚素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拿出最后一卷園型圖拍在桌上:
“二位爺,這可是我華庭館最好的一所園子了,教忠坊六條胡同,往南走兩條胡同就是朝陽門大街,地段絕頂的好,正北正南的朝向,三進園子,十間房,還有后花園,園子主人急于出手,給了最低價,二十五兩!”
文京墨瞇眼:“這個還行,價格也公道。”
姚素和面瓜頓時大喜。
“不好,”舒珞卻突然冒出一句,“對門這一家的朱大戶,是個老酒鬼,常常半夜喝醉了耍酒瘋,滋擾鄰居。”
姚素:“……”
面瓜:“……”
郝瑟腦袋撞在了桌沿上。
面瓜欲哭無淚,拽過姚素:“師父,你不是說他們是外地人嗎,怎么連朱大戶耍酒瘋這事兒都能知道?”
姚素幾乎崩潰:“鬼才知道啊!”
“呵呵,郝兄,看來這一家房牙也不行啊。”文京墨瞥了郝瑟一眼。
“等等!”郝瑟噌一下站起身,從面瓜的背后撿起一卷卷軸,“這不還有一所園子嘛!”
“啊!”
“那個不是!”
姚素和面瓜大驚失色,可郝瑟已經嘩啦一聲將卷軸抖開了。
卷軸里,是一所三進院落,布置造型都頗為奇特,前院是三大房,一左一右一中,中院是一圈十間廂房,繞院而建,后院則是一片空白,似乎是荒地。
“這個不賣的!”姚素慌忙沖上來將卷軸搶了回去,狠狠瞪了面瓜一眼。
“我也是一時著急才帶錯了嘛……”面瓜委屈。
“哦,為何不賣?”文京墨饒有興致問道,“我看地段不錯,園型也尚可。”
姚素嘆了口氣:“我看幾位也是江湖高人,想必也是瞞不住的,這所園子——鬧鬼!”
“瓦特?!”郝瑟捧頰驚悚狀。
“鬧鬼?”文京墨看向舒珞。
“十年前,這園子里住了一位小官,后來犯了事,被東廠捉了去再未回來,他的妻子跟人跑了,便將這宅子低價賣出,豈料后來竟傳出了鬧鬼的傳言。”舒珞解釋道。
“這位公子,您可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姚素目瞪口呆。
“鬼、鬼宅啊,那那就算、算算了吧……”郝瑟哆嗦道。
文京墨看了郝瑟一眼,嘴角一勾:“姚掌柜,這宅子賣多少錢?”
“誒?!”面瓜外加郝瑟同時大叫。
“一、一兩。”姚素震驚道。
“買了!”文京墨從懷里掏出二兩白銀扔給姚素,“還有一兩,權當二位的辛苦錢。”
“誒誒誒?!”郝瑟捧頰,“文書生你瘋了咩?!”
“便宜!”
“不能只圖便宜啊!鬼宅啊!命要緊啊!文書生你這是要錢不要命啊!”
“呵呵——”
“仙人板板,要死了要死了,老子遲早要被鬼嚇死啊!”
“呵呵呵……”
一片混亂之中,姚素愣愣抓著手里的銀子,看向身側的面瓜。
“師、師父,十年了,這宅子居然也有能賣出去的一天?”面瓜一臉震驚。
“我也是萬萬沒想到啊!”姚素一臉懵逼。
“阿瑟、琭言、千竹,吃飯了。”
一道人影推門而入,朝屋內人招呼道。
青色的衣袂,如緞的發絲在姚素和面瓜眼前飄過。
姚素和面瓜同時四目暴突,呼吸停滯,腦中嗡嗡嗡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八個大字在眼前晃悠。
皎月之容,九天謫仙。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二人回過神來,才發下不知何時回到了八來樓大門之外,頭上肩上皆是落了厚厚的積雪,竟是不知道已經傻呆呆在這站了多久。
“師、師父——”面瓜長吁一口氣,“我剛剛好像看到了——神仙?”
姚素使勁兒掐了一下臉皮,回頭看向八來樓,喃喃道:“難怪敢買鬼宅,原來郝爺家里住著神仙啊……”
*
其后幾日,天字院就在郝瑟的鬼哭狼嚎中度過。
哭喊的臺詞無非就那么幾句:
“老子不要住鬼屋!”
“老子要住漂亮的大房子!”
“老子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老子死也不要住鬼屋!”
如此云云。
最終,大家實在忍無可忍,不得不紛紛去尋文京墨商討,不如重買一所園子算了。
文京墨聽了瞇眼一笑,第二日就拖著郝瑟去新買的“鬼宅”轉了一圈,歸來之后,郝瑟突然就像換了一個人,變得異常興奮激動,而且日日躲在屋子里寫寫畫畫,似乎在準備什么神秘的大招。
眾人都甚是好奇,紛紛去探口風,可平時嘴里最愛跑火車的郝瑟,此次嘴卻嚴得跟蚌殼一樣,一絲風也不透,甚至連尸天清也無法問出半個字。
然后,就在這種神神秘秘的氣氛中,終于到了臘月三十,除夕。
作者有話要說:
鏘鏘鏘,本兔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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