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紀瀟黎覺得血液都涼了。
魚清明那清雋的影子此刻像一道從天而降的石碑,直接給她宣判了死刑。紀瀟黎從他的口氣裡,聽出了輕輕吸氣的聲音。
他看見了,他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不是”
紀瀟黎奔過去,一把抓住魚清明:“清明你聽我解釋不是、不是我我我”
她摸到他的衣服,大衣外面一層已經涼透了,像蒙著一層清晨的涼氣。
魚清明已經在那裡站了夠久,久到他足夠想清楚紀瀟黎爲什麼出現在這裡。所以他沒問,任她抓著,然後看她在結結巴巴中,慢慢收回抓住他的手指。
“你什麼”
魚清明低頭問她,像在很耐心又認真地等她回答。彷彿真的期待她能解釋些什麼其它說得通的東西出來。
魚清明脾氣太好了,即使這樣的時候,他的臉龐依舊溫柔。
他的氣息還是溫潤,卻又不是那種溫潤。目光像是一汪潭,彷彿陷入另外一種不可觸摸的浮深裡。
他在等著她說話。
“我是我。”她說。
所有的不安和欲要逃避盡數掙扎變成了誠實。
和魚清明說一句謊她都會覺得自己髒。
“我不是故意的”
她又重新抓住他的手臂,眼裡泛起諸多的驚慌和急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清明我、我我就弄斷了這一根繩子別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信我”
紀瀟黎抓著他像是要抓著什麼稻草,魚清明低眸看她抓著自己的手,脣角有些失笑。
“我相信你。”魚清明說。
他站著沒動,手留在口袋裡,對她只剩下凝視。清潤的眸子裡,像是綿延著一場望不見邊際的細雨,他神情認真:
“但是,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爲什麼要害死魚小滿
“我我”
紀瀟黎張張嘴,她想說顧誠,卻沒有膽子,她想說她沒有動過殺害魚小滿的念頭,卻又無法假裝。她說不上來,於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按了回去。
“魚小滿性格讓你討厭到,世界上有她就沒你的地步嗎”魚清明溫和地問。
“沒有。”
“那魚小滿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她非死不可的事情嗎”
他繼續問,聲音裡帶著一貫的溫柔,好脾氣到像是沒有脾氣。
“也沒有。”
但是紀瀟黎已經聽出了他話裡指向性和危險魚清明很清晰,很客觀,徹徹底底地以魚小滿哥哥的問責身份在和她對話。
紀瀟黎瞠目結舌,退了幾步。魚清明於是靜靜地望著她:
“那麼,瀟黎,你爲什麼呢”
“別問了別再問了”
紀瀟黎陷入崩潰,捂住耳朵猛地蹲下來:“我是被逼的清明,我是爲了你我愛你,我當時腦子裡,想的都是和你在一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了”
“誰逼你”魚清明問。
“”紀瀟黎咬著脣閉上嘴巴,眼眶之處一圈紅。“你。”
她死死咬著脣擡頭望她,目光悽哀,轉而又陷入癲狂:“清明我愛上了你可魚小滿不祝福我和你在一起。她是你妹妹明明很好的相逢,我不想輸給和她的宿怨”
“所以,我差點害死了魚小滿嗎”
魚清明問,眼裡帶著點淡淡的憂傷。“害死我的妹妹。”
“對不起,是我,是我不是你”紀瀟黎拼命搖頭,眼裡全是水汽:
“是我心腸歹毒,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開始,真的沒想害她可我也真的不想輸給她”
她洶涌地想哭,帶著後悔和害怕,又摻和著絕望和不甘。她覺得腦子裡所有的血液都匯聚於頂,所有的激烈和矛盾都在死死地掙扎:
“清明,我愛你你不懂嗎。我愛你啊可爲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紀瀟黎雙目失神地喃喃。“你爲什麼要是魚小滿的哥哥”
那是一聲聲很心碎的問句,紀瀟黎坐在地上,陷落在自己的世界裡,像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
“瀟黎。”
魚清明靜靜注視她,半晌,終於開口了。
那個男人的聲音永遠像是被雨水浸潤過的水珠,那麼淡雅溫柔。不管別人多麼焦躁暴烈,他都從容。
他蹲下身,手終於從大衣口袋抽出來,緩緩把紀瀟黎眼眶紅紅的臉擡起。
目光裡,卻蘊著淺淺的憂傷和悲憫:
“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就算沒有魚小滿的阻撓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他的聲音帶著很清冷的無奈。“而且事實上,她很好,從未阻攔。”
那是紀瀟黎聽到最漫長最殘酷的一個答案。
魚小滿從來沒有阻攔過。
可魚清明依舊說,不會和她在一起。
“那爲什麼”
還是回到最原始的問題,紀瀟黎心臟在揪痛,聲音險些支離破碎:“魚清明,你爲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
“瀟黎,你一直都在誤解我的意思。”
魚清明指腹慢慢抹去她眼角瀰漫出的一滴淚,目光溫柔。他聲音更緩,彷彿要一字一字解釋得讓她徹底清楚明白:
“我不是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是不會和你在一起。”
不是不能而是不會。
一個字所能表達的意思,天差地別。
他的意願和她的意願,他的不願,和她的一廂情願。
紀瀟黎帶淚的目光裡一地碎片,滿是彷徨。“爲什麼”
魚清淡淡一笑。脣邊眼角眉梢裡染上一絲絲專注的認真。還是那個回答,意思卻是真的明朗了,不帶著她任何旖旎的、以爲他只是囿於無奈的幻想。
魚清明的瞳仁裡如渭雨洗練,直直地望向她的目光深處,溫言道:
“因爲小滿是我妹妹。”
魚小滿是他妹妹,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不會愛她。
“然後,瀟黎,我們來談談魚小滿差點死掉的事。”
魚清明站起來,聲音恢復了她一貫有禮的溫雅冷靜。
風格卻陡轉
那種姿態彷彿不是魚清明,但又好像那纔是真正的魚清明:
他還是溫柔,那溫柔卻已經帶著他二十幾年歷練裡,本色的鋒芒。
禮貌,條理,客觀,所有的東西包裹在他溫潤的笑裡;理智,冷靜,無情,鑲嵌在他的靈魂裡。
魚清明的身形煢煢孑立,站得像是朝陽裡立著的青樟那種樹太給人以錯覺,一年四季披著如沐春風的溫柔綠葉,讓人即使在冬日裡,也以爲自己遇見了春天。
大概是她會錯了意,從一開始就會錯了。
“你你想怎麼樣”
紀瀟黎倏然一驚,睜大了帶淚的雙眸。“魚小滿她沒死她、她現在不是沒事”
“她死沒死,是一回事。你害沒害她,又是另一回。”
魚清明平靜地望著她,淡淡的語氣,卻又彷彿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裁決者的華貴之氣。
“非法施行且兼具殺人意圖,事先有預謀和計劃的謀殺,屬於一級謀殺罪。”魚清明說。
“我不是故意的我和魚小滿吵架了,我當時心裡全是火氣”
紀瀟黎雙肩開始顫抖,瑟縮著後退。
按照另一回事算的話,她就真該怕了。
“發一次火就要殺人的話,你下半輩子就不用出來了。”
魚清明並沒有朝她逼近,但是說出的話卻讓紀瀟黎不寒而慄,他提醒她。“中國現在還沒有廢除死刑。”
“我”
“這裡昨天就已經安裝了監控,錄像帶等會就會有人來取。”
魚清明說,走到天臺某邊角處的一個隱蔽的圓頭,目光沉淡。
他取出那個隱蔽的無接線的小攝像儀器,取出裡面的芯卡,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芯卡上的金屬片閃出一星黯淡的光,像是捏住了她的命運。
“魚清明”
紀瀟黎語帶恐懼的哀求,臉色驀然變白。
那一刻,她覺得魚清明可怕。
魚清明那已然加深的眸色像是一片洪水,泠然無聲。紀瀟黎臉色刷白,兩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絕望汪洋漫海,紀瀟黎聽到自己人生所有東西倒塌和灰暗的聲音。
“清明”
她喃喃的聲音,瞳孔猶如失焦。
那種感覺好像纔是她第一次感覺到的,真正的絕望。
你一直嚮往的人,你一直想爲他變好,想要他看到所有你最好的樣子,結果卻讓他看到了你心底最深的黑暗。
你想要找個地方讓你的幸福成活,結果卻死無葬身之地。
“昨晚就有警方滲入了,因爲猜到可能有人會來善後現場還有血跡。只是我沒想到,是你。”魚清明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手裡的芯卡遞交一半到另一邊的食指和拇指上,猛一用力。
“啪嗒”,薄薄的東西應聲斷裂。
紀瀟黎睜大了雙眼。
“瀟黎,記住你剛纔的恐懼和絕望。以後這樣會付出昂貴代價的傻事,不要再做。”
他把兩道碎片隨手扔到了樓外百里的高空,轉身離開。
所有的一連串驚嚇和絕望還來不及紀瀟黎震驚,這最後的一道的轉折,卻讓她徹徹底底地,怔在原地。
魚清明魚清明掰斷了芯卡。
魚清明放過了她。
駁雜的陽光徹底在雲裡隱沒了,水汽瀰漫,他的背影融在有些晦暗又溫柔的天色裡,像是那道抓也抓不住的縹緲日光。
“清明”
那道身影快要消失在上來的樓梯口,紀瀟黎突然大聲喊住他。
“簡律辰說這不是魚小滿的問題,而是我從來沒想過另一個可能性,就是你不愛我。我一直都在表達我愛你,但怕你爲難,從來也沒有問你,你喜不喜歡我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魚清明腳步停住,他的衣角被風樓梯口的風帶起,魚清明的背影重新變成了筆直如香樟的剪影,透著溫柔,卻又帶著謎一樣的冷清。
“你說魚小滿是你妹妹,所以你開始就不可能喜歡我可你喜歡了吧你喜歡過”
她聲音在發顫,但是聲音卻是用盡了力氣的大。
若不然,你爲什麼要放過我
“告訴我吧,我想知道。”紀瀟黎在他身後說。
“知道又有什麼意義呢”
半晌魚清明才輕聲回答。
“瀟黎,你得放下我,朝前走。”他重新邁開腳步,沒有回頭。
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就是答案,這就是結局,你得放下我,往前走。
那一刻,紀瀟黎的淚洶涌而下。
到底有沒有愛過紀瀟黎呢
魚清明心裡的答案,大概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世界上有太多的想要而不可得的愛情,像飛鳥之於魚。
註定不能在一起。
因爲我在明朗溫柔的空中,你在鹹溼苦寒的水底。
世界上有太多可遇而不可知的感情,像魚清明之於紀瀟黎。
註定不會在一起。
我的眼裡徜徉著大海,你的心裡只有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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