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什么時候回九郡？”易兆余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那里待了三天。

“這里是我的家。”雪兒回答。

“可是它已經被毀了。”

看著易兆余好不容易復原的身體，他整整瘦了一圈，還在忍受身上小疾的折磨，長到那么大，他何時受過這種磨難。

“是我太自私了嗎？”雪兒想，如果沒有陸襄原，她是喜歡九郡的，可是自己不是明明已經放下了嗎？為什么不敢去面對呢。

“好吧，明日，我們就動身，回九郡城。”她下決心勇敢的去面對。

不同時空里，寄安民握著小雪兒顫抖的雙手，刀橫在一只悲憫的小鹿前，“你要勇敢的面對，不管在你面前的是恐懼、難堪、憐憫、無辜還是可憐。”這是她回到這里想起來最重要的回憶，那將會影響她接下來的一生。

回去的路就容易多了，當易兆余見到流入九郡城的河道時，激動的一頭插了下去，像個孩子一樣在里面嬉戲。

易府的人見到易兆余都差不點認不出這家的主人了，他從來都沒有那么糟糕過，一頭亂發迎風風舞，光著腳，遮不住腳踝的破麻衣，臉上都是胡渣子。

兩人自從在重國連媚城發生了一些事情時，就一直在沉默。

“我要去一趟陸家莊。”雪兒對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生氣的別過頭去，“隨你，反正我也沒有資格管。”

陸家莊外，雪兒沒有讓人通稟，等待，然后找了一家安靜的茶館坐著，再等待。

陸襄原匆匆而來，當雪兒出現在陸家莊門口時，就已經有人通告了他，告訴他雪兒就在這里。

“雪兒，你終于回來了。”他一把抱住雪兒。

“你怎么了？”雪兒看著他一拐一瘸的腿，無力的雙手，沙啞的聲音，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受了一點傷。”陸襄原安慰著她，喜愛的摸著她的頭發。“只要你回來就好了就好了。”可是見到雪兒冷靜的語氣，他頓時覺得發生了點什么，開始變得不安了起來。

“對不起，雪兒，關于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解釋，你還是忘不了我是嗎？”

雪兒幽幽嘆了一口氣，扶著他坐下，屈膝跪在他身前，道：“不用解釋了，我已經不怪你了，陸五爺，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雪兒已經不喜歡你了。”

“易兆余到底跟你說了什么？”陸襄原忍著腿上牽動的劇痛，問道。

“我懷孕了。”雪兒摸著自己肚子。

“是易兆余的。”

雪兒點點頭，“他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告訴他，這是一個意外，我會將孩子生下來，好好養著。”

雪兒沒有解釋太多，看著陸襄原按著腿沉重離去的背影，她的心放佛插了一根針。

那是他們從雪域回到東土沒有多久，易兆余說可以拐點路去重國的連媚城看看，那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又正好是他們一年一次的迎客節，饑腸轆轆可以免費混吃混喝。

在那里他們唱歌跳舞，吃肉，過的很開心，連媚城的酒都是烈酒，兩人興奮的多喝了幾杯，就跑到山坡上賞月，一不小心雙雙滾進了湖中，爬起來，點火晾衣服，酒勁都還沒有消掉，易兆余求雪兒給他跳舞，雪兒提著自己的薄衫，就開始偏偏起舞，跳得歪歪扭扭的，易兆余還是拍手叫好，月上柳梢，一切都那么美輪美奐，雪兒裸露的腳踝成為了勾起了易兆余的欲望，他醉醺醺說：“雪兒，我想要你。”

雪兒也醉醺醺的回答，你想要什么？

他們偷喝了別人的酒，而恰恰酒里有些輔助情欲的東西，這是歡男欲女在這種節日里就喜歡做的事情，于是一切都不明了，第二天，才發現闖了大禍。

兩人都沉默不與，易兆余發誓，自己一定會娶她，一定會負起這個責任，這輩子任她發落等等，可是雪兒卻讓他忘了這一切，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她沒有做好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準備。

只是事情沒有完，快到九郡城的時候，雪兒發現自己懷了孕，于是她打算隱藏這個秘密，等她打算接受易兆余的時候，再告訴他。

而在這之前，她告訴了陸襄原，因為她已經看開了，她跟陸襄原已經結束了。

她跟易兆余要了一點錢，在外面自己安置了一個小房子，地址沒有告訴他，只說自己只是想靜一靜，這段時間不要來打擾她。

小雨來拜訪了她，帶來了陸襄原給她備置了補品。

“公子很忙，來不了，這些東西，你先用著。”小雨生氣的說著話，在她的眼里，公子才是最應該得到眷愛的那一個。

忍了幾次要脫口而出的話，終于還是沒能繼續忍下去，小雨說：“公子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里很痛苦，這次公子就算要殺了我，我也要跟姑娘你說了。”

“你失蹤的這兩年，你知道公子是怎么過的嗎？清屏死的時候，都沒見公子這么難受過。

你剛來清屏院時，對公子那么好，我們都很看好你，可是公子偏偏死扛，明明喜歡的很，還是一把把你推開，將你趕出陸家莊。你每天都到陸家莊門口，他都知道，可是總是閉門不出，你知道為什么嗎？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是因為他是雨院主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他是專門替三司殺人的人，而是因為他自卑。

為了救清屏，他腿上受了很重的傷，再也站不起來了，但是有一種藥，可以讓他站起來，只是會損害精元，將來恐怕不能生孩子，而且會上癮，很難斷藥。

清屏死后，他受了很大的打擊，便接受了治療，你到陸家莊的第一年正是他在適應藥物的治療中，那是他最低沉的時候，你的出現給他很多的快樂，他害怕你會喜歡他，所以才把你趕出去的。

后來你送來一箱的七巧花，他把它們都掛在房間里，每天看著發呆，就是不肯去見你。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契機？他派人去找你，雖然都被易兆余給擋了回來，但是在鑲花河中，他還是見到了你，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什么？反正回來后，他就到處去尋找當年給他治療的那個郎中，郎中說可以戒藥，只是這條腿他再也回不來了，而且這個過程十分艱苦，太多人都不能忍下去。

這個過**的很痛苦，我們都無法體會，你以為公子的那些傷是在打斗中受傷的嗎？不。

是在戒藥的過程中，他自己弄的，他曾經把自己綁在床上，差點切下大腿，還因為精神恍惚，在一次任務中誤傷了你。他很自責，加上易兆余不停的責問他，他終于決定放棄了你，他以為他會忘了你，可是沒有那么簡單，你撞見我們在執行任務，氣匆匆的離開了九郡，他就后悔了，這兩年，他一邊尋找你，一邊部署退出九郡宮，他知道你不會在乎他是個瘸子，但是一定會在乎他是個殺手，所以，他想找到你的時候，他也已經真正的擺脫九郡宮的事物了。

現在公子斷了藥，已經是個廢人，雨院主這個位置，他已經交給了別人，可是，你卻要離開他。”

小雨說的斷斷續續的，有點亂。

可是雪兒聽得明白，聽完后，她低著頭道：“可是，我懷孕了。”

“雪兒姑娘，只要你愿意，你還愛著他，他不在乎，他不在乎這些的，他會好好照顧你跟孩子的，我們看著公子長大，他總是把自己的心事藏在心里，躲在一邊舔拭自己的傷口，時過境遷后才發現后悔。公子真的很愛你，他一點一點發現這個事實，他真的很難受。”

幾天后，雪兒聽到外面有吵架的聲音，她住的地方怎么可能瞞得過易兆余的眼睛，剛開始易兆余沒敢進去見她，而是偷偷躲在一邊看著她，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陸襄原在門口，拿著不少的補品，放在門口，就要離開，他一下就蹦了出來，揪住陸襄原，“陸襄原，你不要再纏著雪兒了，你害的她還不夠嗎？”

雖然陸襄原的腿腳不方便，但是還是一把推開他，“滾開。”

易兆余會武功，兩人一下就扭打在了一起，等到雪兒出來的時，陸襄原正拔出劍，憤怒的指著易兆余。

雪兒一下子就擋在前面，讓陸襄原住手。

陸襄原冷笑的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劍，賭氣的道：“易兆余，恭喜你，你要當爹了。”

雪兒看著他，他一拐一瘸的離去，地上的補品散了一地。

易兆余呼出一口氣，抱起雪兒，得到了她肯定的答案，興奮的沿著街道跑了一圈，再回到雪兒的身邊，那一刻，他覺得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雪兒笑著看著他，心里突然舒坦了很多。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自己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世界中時，黑夜的一聲尖哨打破了這一切，易兆余匆匆披著一件夜衣，來到雪兒的住處，那是他們的約定，雪兒要在這里生下孩子，而他也只能在白日才能過來看她。

“雪兒，快走！”

雪兒剛剛爬起來，就看到易兆余身邊站著十幾個人，都是沒有見過面的，他胡亂抓起雪兒的一些衣物，拉著她進了一架馬車，雪兒問發生了什么事？

易兆余很緊張，只說，如果今晚他們不能離開九郡城恐怕就活不了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絕望。那些人一路護送著他們，換了一輛又一輛的馬車，然后一輛又一輛跟他們相似的馬車奔馳在九郡城的各街道中，這一夜九郡城很不安靜，四處起火，照亮了夜空，很多從火場中逃出來的人四處亂闖，那些人護送著雪兒跟易兆余混進了人群中，推推搡搡，雪兒都看不清人們的臉了，一股人流擁擠著她，她蹲下來護住肚子，突然易兆余拉住他的手放開了，“不行，雪兒還在里面。”

雪兒只能透過人們之間的雙腿看到易兆余被幾個人拖出了人群，后面跟著一幫的黑衣人，他們拿著劍，跟護送他們的人纏在了一起，雙方勢均力敵，人們四處逃散，她也躲進了一個角落里，一幫黑衣人路過，最后的一名黑衣人突然朝著她躲了角落過去，一把拉住了她。

“襄原”

陸襄原重新在她身上蓋了一張席子，都是那些從火場中鬧出來的東西，

“不要說話。”他朝著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站在一邊不動。

不一會，一些穿著九郡宮服飾的人出現，他們一邊維護火場亂局，安撫百姓，一邊清點人口。

“稟院主，易家的人從九郡東門而去了，正在突圍。”

這個院主兩字并不是對著陸襄原說的，是對著一個佩戴九郡宮星形身份牌的中年人說的，那人看著四處升起的煙，恨恨的道一句：“追，三司有令，不留活口。”

終于人走了，雪兒才爬出來，她看到了陸襄原已經脫掉了衣服，“你的腿？”

他完好的站著，很明顯他又用了那種藥。

“沒辦法，要是不服藥，我根本就來不及趕過來，放心吧，我能戒第一次，也能戒第二次的。”

他們登上了小船，連燈都沒有點，朝著人影燈起相反的方向離去。

那是九郡城的最小的一座城，田園風光，一個小湖面半水半陸的搭建著一個竹屋，被一個大竹園圍得密密實實的，船從小道水門直接就劃進了門前。

“發生什么事了？”

這回終于可以說話了，一路上陸襄原一直都按著自己的腿，隱忍著極大的痛苦，一聲不哼，雪兒雖然不忍心還是開口問。

“易家完了。”他扶著柱子，咬著唇道：“沒想到，易兆余藏的夠深，連我都沒有看出來，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跟三司較勁，領導了一支不小的隊伍，雖然我也風聞過有一股暗勢力企圖推翻三司，但是沒想到，那是易兆余組織的。他沒能把內部的人管好，有人告密，三司一收到消息馬上就去易家抄人了，連我的人馬都沒動，直接從九郡宮內調人，這回他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他會死？”

“不一定，我見到那幫人了，個個身手不凡，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易兆余從易家救出來，你也看到了，那滿城的火屋，都是他們的杰作，想趁亂溜出九郡城。我一得到消息就馬上去你住的地方看了，沒有見到你，就朝著他們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他們調虎離山，換了一輛又一輛馬車，朝著四面八方而去，還好，我趕上了，在混戰中，我沒有看到你的身影，就馬上回過頭去最亂的地方找，終于發現了你，你跟他走散了。”

“那他為什么要反三司？”

“誰都想反三司，但是沒人敢做。這次行動，我五院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說明三院、四院、六院的人都沒有得到消息，是三司跟星、晨兩院部署的，悄無聲息，打得他措手不及，雪兒，你大禍臨頭了。”

一夜驚魂，風波突起，讓雪兒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陸襄原講到：“這些年九郡王失蹤，整個九郡宮都在三司的掌控之下，雖然九坊開始離心，六院也在搖擺不定，但是星晨兩院作為六院之首，一直都是守令之人，大家也只是有怨不敢言，畢竟九郡宮在東土經營多年，連局內人都不一定知道它真正的實力有多大，當年九郡王憑一己之力就生生將君臨九郡城從宗主國割出來，一座困城經營成一座四通八達之城，他在各國都有司命局，沒有九郡王之令，誰敢反三司。你以為易傑舍業斷子，就能脫離了九郡宮的掌控，他那兩個在宗主國為官的兩個兒子早就加入司命局，已經是權勢在手。沒想到，易兆余這些年竟然在暗中阻撓三司之令，想為父報仇，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真的被震到了。”

六院執行命令一直都是以九郡王手上的九郡令為核實任務合法性的，九郡令按照不同的用法分別各有職能，三司令稍次些，但是也能臨時充當執行之令，這些年所有從九郡宮發出的令牌都變成了三司令，于是開始有人懷疑，九郡王失蹤了。雖然暗中有人在查探，但是都沒有得到證實，大家雖然各懷鬼胎，表面上也是維系著關系，包括陸襄原，他也是在逐步的將雨五院淡出三司視野，為求的是將有一日，九郡宮變，可以自保。易兆余敢冒大畏，率先去點燃這把大火，可惜火未點起，就被覆滅，說明三司之勢在旺，他這回真的是難于逃出生天了。

幾天后，還有沒有易兆余的消息，陸襄原說，這是好事，說明他已經及時逃出了九郡城，她最應該擔心是的還留在九郡城中的自己。過了一個月，看著腹中的胎兒有了心跳，她問陸襄原：“如今，她是不是該自保？”

“是的。”陸襄原回答她。

“那么，我們成親吧。”她要換一個身份，一個誰都不敢去查的身份。

陸襄原以為她只是想要一個身份，隱藏自己，說那就簡單辦理即可。

沒想到雪兒說，“不，我要風風光光，喜轎入門，陸家莊安靜得太久，也該熱鬧熱鬧了。”

一個月后，雪兒穿著寬松的喜服，遮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嫁入了陸家莊，她幾乎見到了六院九坊中所有重要的人物，尤其是發現陸襄原跟搖擺不定的院主們，離心的九坊坊主們關系更好，他雖淡出三司視野，卻花精心處好了其他的司命局，像是局外人，卻縱觀局中人，安操局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