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兩人一起上了路,跨過宋國邊境,進入重國地界,越過宗主國線就進入了北國雪域的地望,已是白雪皚皚。這里的雪跟九郡城的雪不一樣,它是大地的衣裝,一夜就可以給你蓋上一層厚厚的棉被,它潔白,不惹一點紅塵,看多了,你會以為世界本來就是這種顏色的,其他的顏色看起來都那么突兀。自從雪袤一族發生內亂后,新任雪袤王自封為安北大王,大肆屠殺域外的東土人士,稱從東而來的人為皆東禍,要同化掉雪域各民族,將雪域大陸納入東土版圖中,所有關于東土文化的書籍全部都燒掉,如有發現收留東土人的雪族百姓,殺一儆百,全家賠償百金。如今邊線小城都關上了關門,在城門上掛著一張大大舊羊皮紙,告示東土百姓勿進雪域,平日人來人往的商榷邊城也變得冷清,一副蕭條景象。
金錢在這里不好用,雪兒將自己身上跟易兆余身上從東土帶來的首飾衣物用品交換,好不容易才購置了穿越雪線的用品,易兆余從來沒有穿過這么臃腫難看的衣服,跟他們交換的老夫人看易兆余長的白白嫩嫩的,多給一些衣服,雪兒全部都收了下來,還有一些干肉,干糧,一把雪鏟,一把冰刀……,好心的老人勸阻他們不要進入雪域,讓易兆余心里忐忑不安,來之前,他絲毫都沒有想到如今東土界域竟然也會關閉大門,人人驚恐出域,東土人敢于冒險的性格在這里被一刀切掉。
雪兒認真的數著物品,終于開始啟程,她跟易兆余說,在這種局勢下穿越雪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如果他害怕可以回去。易兆余將東西背到自己身上,大步越過關門,用行動證明他的答案。
官道已經被白雪覆蓋,一路上,都是皚皚白骨,人骨跟獸骨交雜在一起,不時有雪狼出沒虎視眈眈的看著孤獨的兩個人形,空寂的雪原一望無際,雪兒熟練的在其中穿梭,數著骨頭一路前行。
“有骨頭的地方,說明這里原來就是道路。”雪兒跟易兆余說,可是走的越遠,出現的人的頭蓋骨的機率都越高,易兆余感嘆,“說是清洗東禍,恐怕雪族的人死的更多吧?”
“一個文明程度比被它清洗的族裔文明低的民族,殺敵一百,自損一千,師傅跟我說過這些道理,雪族百年的繁衍生息,會被一個極端的掌權者帶入歧途,輪回又是一次重新開局。”
易兆余不禁對她肅然起敬,“雪兒姑娘還是熟讀各國歷史的人啊?”
“正兒八經的學問沒有讀好,都是耳濡目染,師傅專研各國經典,是個很有學問的人,雪袤王都自拜他為老師……”一路上,雪兒的話開始變得多了起來,跟易兆余說起了不少關于寄安民的往事。
深一腳,淺一腳,突然后面沒有了聲音,雪兒回頭發現跟在她后面的易兆余不見了,她回去尋找,一個人仰面躺在雪地上,易兆余一聲不響的躺著,開始她以為易兆余是在跟她開玩笑,可是叫了幾聲,沒有動靜,俯身查看,發現他的手上有一道小小的傷口,厚重的衣服底下竄出一條雪紅的小蛇,是雪紅蟲,其實是一種蛇類,一般的蛇類極少生活在天寒地凍的地方,但是這里生活著一種類似蛇的爬蟲,它速度如飛,頭上長著一根倒刺,平時它們是灰色的,躺在樹枝間,當開始攻擊人畜的時候會滿身通紅,像是雪一樣,那時劇毒無比。易兆余走著走著,開始變得無聊,就用手上的拐杖挑雪地上的枯枝,正好遇上雪紅蛇,它快速的纏在了易兆余的拐杖上,以不及掩耳之勢給了他一針,他立即就倒下動不了了。
眼睜睜的看著緊張的雪兒,嘴里發不出任何聲音。
雪紅蛇雖然劇毒無比,但是在雪域卻是難得寶貝,它身上的那層皮比黃金還貴,可以消弭各種傷口的印記,雪兒小的時候手上刮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雪袤王送了一條,現在手上一絲痕跡都看不出來。“你,你,你死定了。”雪兒在他手上割了一道口子,擠出黑色的雪水,口子開的越來越大,直到流出鮮紅的雪水,才停止。
“你不要亂動。”雪兒把他拖進了一處避風的山石下,脫下厚重的衣服,一下子就跑進了雪地里。
雪紅蛇出沒的地方必有六足怪,那是長的跟南方的蜈蚣相像的一種爬蟲,白色的,在雪層之下,覓地熱而活,也是一種雪引路,因為身有劇毒,所以極少有人會去利用這種雪引路,恰好它是雪紅蛇的解毒劑,雪兒只能外出尋找。
此時他們已經深入雪域,不遠處就是禿嚕瞎的山脊,她們繞過了禿嚕瞎的瞎口,直插進入禿嚕瞎的內部,盡量回避雪域居民,也減少一點路途的危險。
雪兒很快就發現了六足怪的巢穴,她把袖口腳口綁緊,小心的夾出兩只,此時易兆余已經開始幻覺,他以為雪兒會拿著這兩只怪東西喂到他的嘴里,咿咿呀呀的。
“別亂動。”雪兒擠出蟲內的體液,滴到他傷口的位置,很快,他就出現了一股劇烈疼痛,大喊一聲“啊,好疼啊,在地上滾來滾去的。”
不一會的時間,傷口的血也停止了,痛感也消失了,小心翼翼的幫他包好傷口,他們才開始上路,而這一耽誤,他們已經錯過了進入禿嚕瞎雪山最佳的時間,一層幕布陰沉沉的壓過來,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而這才是最危險的時機。
為了找個好地方躲避暴風雪,雪兒冒險進入峽谷,那是通往禿嚕瞎雪山腹地一處峽谷,有不少雪族的部落都聚集在這里,幾年前,雪兒曾經跟著師傅來過這里,分布著一些部落。只是清洗東禍運動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他們兩個人出現在這里反而很危險。
“進去以后,你不要說話。”她吩咐易兆余,一定不要露出臉,讓別人認出他們來自東土。
可是一進去,雪兒就傻眼了,峽谷中到處都燃著煙火,谷口處掛著很多尸體,很多的房屋已經倒塌,到處都是餓死的饑民,他們張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看著他們,是人間煉獄。
易兆余第一眼感覺是就是糟糕,要是被認出來,必死無疑,雪兒也是這么想,可是已經走了進來,只能故作鎮靜。
有一個老婦人蹲在一邊,看著他們隱藏起來的面龐。
雪兒走過去,用一句雪域話道:“我們只有這些吃的,你先拿著。”然后從懷里翻出一些干糧給老婦人。
老婦人看了一眼食物,用一句標準的東土話道:“快走,離開這里。”
雪兒還站著,老婦人一下站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跑進了一間土帳房中,“不要說話,你聽。”
原來外面傳來人馬的聲音,一幫駕著雪車的士兵正在呼嘯而至。
“安北大王下令,所有男子必須離開,去大營干活,違令者死。”
聲音慢慢變遠,一個男子的聲音傳過來:“你們是東土人吧,膽子真大。”
老婦人已經不見,眼前竟然是一個英俊的雪域少年。
“你們想去那里?”
“禿嚕瞎雪山。”
“不能經過這段峽谷進去,越是往里,兵馬越多,去年一場雪暴,安北大王的人馬都在這一出峽谷休養,進去就是找死。”
易兆余問他,“難道他不恨東土人?為何要幫他們。”
少年道,他偽裝成婦人在這路口等待,就是為了阻止像他們這樣誤闖進來的東土人,進入峽谷,這些年雪域幾乎已經沒有東土人了,有些人為了領賞,就開始抓雪族的人,把他們身上的毛皮剃掉,割掉臉去領賞,這些人都已經瘋了。
雪兒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懼,耳聞不如一見,她向少年表示感謝,匆匆離開峽谷,開始翻越雪山,就在剛剛翻過雪山的那一夜,暴風雪如期而至,風在哭,天在哭,風云驟變,人顯得多么渺小。
好不容易找了一處雪洞,將洞口用松軟的雪覆蓋起來,兩人打算先這樣躲避風雪。可是,這一路實在是太勞累,中毒,在峽谷中匆狼狽而逃,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翻越雪山,所有的東西都是易兆余一個人固執的扛著,終于他病倒了。
這長暴風雪不刮個七八天是不會過去的,而易兆余病如山倒,全身發冷,傷口流膿,發起了燒,連易兆余自己都感覺到逃不過這一劫了,雪兒更是沒有辦法出去給他找藥,一切就只能靠他自己挨過去了。
雪兒哭了,她抱著易兆余,將自己的衣服披到他身上,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
“要是知道會死,就不會陪你上這雪山了。”易兆余還在開玩笑。
“后悔了吧?”雪兒問他。
“不后悔。”他開始自言自語。
“雪兒,我對不起你,其實,我是故意的,故意拆散你跟陸襄原的,你還記得跟著我到一個落魄的孤園嗎?其實,我是故意帶你進去的,因為我知道陸襄原正在那里執行任務,他在殺人,我嫉妒他,想讓你看看他的真面目,沒想到,他竟然誤傷了你,針上有毒,要是晚一點,你就死了。當時雖然我怪陸襄原,說他遲早有一天一定會害死你,但我更怪自己,是我的私心害了你,我故意阻撓陸襄原跟你相遇。”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雪兒,因為我喜歡你。”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當我是你妹妹嗎?”
“那是假的,我這么說,是希望自己有這個權利將陸襄原從你身邊趕走,所以一直都在以哥哥的身份來責怪他,逼他最終做出了決定。在你進易家之前,你就見過你了,留云坊的一所花坊把你拐了回來,你在花間房跳舞的樣子,真的很美,相似的夢境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終于那張臉變得清晰了。我對他們說不要為難你,限制你的自由,可是當天晚上你就失蹤了,我派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我以為這不過就是一場夢。后來我經常在湖邊聽到低沉的笛聲,當時只是覺得好聽,沒想到那是你吹的,當我發現你在屋頂上吹起一模一樣的笛聲時,我就愛上了你,于是開始自私的攥改你跟陸襄原之間的緣分,其實一路跟來,我也沒有安什么好心,我想等你累了,就帶你回九郡城,哪怕搶,我也要把你搶回去。”
他說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在贖罪,又像是在表白,雪兒聽起來只是覺得哭笑不得,原來自己一直都被人玩弄在手掌中,但是她一點都不想責怪他。
人是可以感受到生命從自己的身上流逝的,如果不這樣,易兆余打死都不會去坦白那樣的事。
暴風雪神奇的在那一夜竟然暫時的消停了,雪兒終于可以出去了,她找到了一些吃的,發現綻放在雪域的雪靈菇,一點一點的喂給他吃,三天過后,雪兒終于可以摸到了他有力的脈搏,身上的體溫提高了,手上的傷口也不在流膿了。雪兒不懂醫術,已經做好了他會死的準備,看到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雪兒第一次覺得人的生命如此頑固,她關于九郡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已經看開了,不怪任何人。
當陽光灑進冰洞,外面開始變得平靜的時候,雪兒爬出來,站著高高的山頂上,往下一看,一片熟悉的樹林露了出來,她知道穿過這片林地,就是她成長的地方,那里蜿蜿蜒蜒流淌一條溪水,不遠處,就是那座溫暖的木屋。
剛他們在木屋灰燼旁搭好了一間三角的小木屋時,易兆余才能好好的去體會這個地方,他的身體已經好轉了,雪兒一邊在溪邊抓小魚,一邊開心的給她這里原先的一切,寄安民的墳墓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一塊大石板上擺放了幾朵干枯的小花,這個地方已經完全被遺忘,只有粟殊小王偶爾的拜訪,也是來去匆匆。
至少小伙伴還活著,對于雪兒來說,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