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還是灰蒙蒙一片,遠處的天際隱隱露出些魚肚白,東夾巷一片靜寂,一個裹得厚厚斗篷的黑衣老嫗隱在巷口的角落里,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東夾巷靠近王府的角門。
天慢慢亮了起來,紅通通的太陽跳出地平線,緩慢又快速的升了起來,東夾巷被朝陽籠罩著,人來人往,漸漸熱鬧起來,黑衣老嫗活動著僵硬的四肢,思量了片刻,徑直穿過東夾巷,往王府北角門過去了。
高嬤嬤得了傳信,忙抽了空,急步往北角門過去了。
黑衣老嫗看到高嬤嬤從角門里出來,忙從隱身處閃出來,陪著滿臉笑容上前曲膝行著禮,順著袖口悄悄塞了個荷包過去,高嬤嬤曲膝還著禮,不動聲色的把荷包推了回去,低聲說道:
“嬤嬤不必客氣,都不是外人,昨天一天院子里安靜祥和得很,夜里也好,今天一早已經(jīng)侍候過洗漱早飯了,兩個姨娘都很歡喜平和,沒什么事。”
黑衣老嫗忙曲膝謝了,高嬤嬤笑著接著說道:
“眼看就是年節(jié)了,府里忙得很,夫人規(guī)矩嚴(yán),賞得重,罰得也重,若沒什么事,我就先進去了,實在是不敢多耽擱。”
“嬤嬤趕緊回去忙吧,差使上可是耽誤不得,已經(jīng)煩勞您很多了。”
黑衣老嫗忙陪著笑,兩人微微點頭告了別,黑衣老嫗看著高嬤嬤進了角門,才轉(zhuǎn)身快步往外走去。
黑衣老嫗一徑往燈芯胡同方向走著,進了吳家宅院,直奔正院進去了。
吳未俊正背著手,在正屋中間來來回回踱著步,厲芳菲坐在旁邊的扶手椅上,不時站起來,走到門口,掀起簾子焦急的往外望著。
黑衣老嫗掀簾進了正屋,厲芳菲急忙站了起來,吳未俊一個箭步?jīng)_到老嫗面前,不等她見禮,急忙一疊連聲的問道:
“怎么樣了?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耽擱到現(xiàn)在?難道有什么變故不成?”
黑衣老嫗一邊曲膝行著禮,一邊仔細的說了經(jīng)過和高嬤嬤的話,吳未俊臉色漸漸青了起來,厲芳菲小心的看著吳未俊的臉色,見他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忙笑著吩咐黑衣老嫗,
“嬤嬤辛苦了,趕緊下去歇著吧,我讓廚房熱了壺黃酒,嬤嬤喝了驅(qū)驅(qū)寒氣。”
黑衣老嫗忙曲膝謝了,告了退出去了。
厲芳菲走到吳未俊身邊,擔(dān)憂的看著他,吳未俊耷拉著雙肩,突然失笑起來,
“我真是杞人憂天,各人有各人的福份。”
“要不,我去一趟王府,想辦法見一見十二妹妹,也許,發(fā)生了什么變故也說不定。”
厲芳菲溫柔的建議道,吳未俊失落的搖了搖手,
“不用了,有變故哪會一直歡喜安靜著?隨她去吧,我也是操心太過。”
李青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辰正時分了,竹葉掛起簾子,笑著稟報道:
“爺走的時候吩咐過了,不讓叫醒夫人,說夫人今天要去擦洗祭器,怕夫人起得太早,太過勞累著了,爺已經(jīng)讓人去春睴院給夫人告了病了。”
李青懶懶的趴在床上,
“什么時候過去擦那些祭器?”
“巳正時分到宗祠。”
“嗯,那我再睡一會兒。”
李青懶懶的說道,竹葉笑嘻嘻的掛起簾子,轉(zhuǎn)身取了衣服過來催促道:
“夫人得趕緊起來了,雖說巳正時分才到宗祠,可夫人去宗祠前,先是要見幾位尚書夫人,賞賜春節(jié)的祭器,接著還要見上嶺關(guān)幾位將軍的家眷,可是半點空閑也沒有的。”
李青重重的嘆著氣,竹葉上前扶著李青起來,侍候她披了衣服,往凈房洗漱去了。
未初時分,高嬤嬤急步進了春熙院,直奔議事堂尋了鄭嬤嬤,貼到鄭嬤嬤耳邊,低低的稟報道:
“姑姑,大小姐去歸去堂看兩位新姨娘去了,和吳姨娘聊得火熱,還說是要帶兩位姨娘去見老太妃。”
鄭嬤嬤臉色陰冷下來,垂著眼簾思量了片刻,聲音壓得極低的沉聲吩咐道:
“讓她們?nèi)ィ还芤裁矗剂⒓磽褡詈玫乃瓦^去,大小姐吩咐的,全聽著,立即照辦,這府里,自然是大小姐當(dāng)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高嬤嬤微微怔了怔,隨即會過意來,忙笑著耳語道:
“姑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這府里,從老太妃起,萬事可都是大小姐當(dāng)家作主的,沒誰敢駁了的。”
鄭嬤嬤陰陰的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過頭,和藹的看著高嬤嬤說道:
“你是個明白人,好好做,你家小幺過了年也十二了吧?上次聽你說過,這個幺兒子就愛擺弄些藥啊草的,回頭我和連管事說說,過了年,讓他到慶余堂柜上做個學(xué)徒吧,也是門手藝。”
高嬤嬤又驚又喜,怔怔的手足無措起來,傻了片刻,急忙就要跪倒磕頭,鄭嬤嬤一把拉住她,拍著她的手臂嗔怪道:
“你看看你,又外道了不是,咱們都是侍候夫人的人,照夫人的話說,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哪有這樣外道的,往后,有什么事,只管來找我,我要是沒法子,還有夫人呢。”
高嬤嬤用衣袖抹著眼淚,不停的點著頭,笑著流了會兒眼淚,急忙擦干凈眼淚,笑著曲膝福了福,
“您看看我,光顧著沒出息了,姑姑,我得趕緊回去看著,您放心,我知道這分寸。”
鄭嬤嬤笑著點了點頭,高嬤嬤滿臉笑容,小跑著回去了。
平王從宗祠接了李青回來,徑直往春暉院請安去了。
春暉院里熱鬧非凡,林紅敏臉上紅暈著,奔出來迎了平王和李青進了東廂,笑盈盈的看著平王說道:
“老祖宗一定要見見京城來的兩位側(cè)妃,我去引了她們過來,這會兒,正陪老祖宗說話呢”
平王臉頰微微抽動了下,繃著臉沒有說話,李青怔了怔,仔細的打量著林紅敏,笑盈盈的夸獎道:
“紅敏長大了,這份細心真真是難得,事事都替你父親安排的妥當(dāng),這兩位姑娘是京城來的,還不知道在平陽府習(xí)不習(xí)慣呢。”
“一時半會的,哪里習(xí)慣得來?平陽府哪里能和京城比的?”
林紅敏興致高漲的搶白道,平王眼神陰冷了下來,盯著林紅敏一聲不發(fā),林紅敏微微有些不自在起來,李青忙拉了拉平王,笑著說道:
“難得老祖宗今天這樣高興,又是年節(jié)了,這事,也是咱們做的不妥當(dāng)。”
平王面色緩和下來,低頭看著李青,眼睛里閃著笑意,面容也溫和了起來,這個“咱們”立即讓他心情大好起來。
林紅敏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站在旁邊,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吳瑞兒心怦怦跳著,臉上微微泛著紅暈來,緊緊盯著牽著李青的手,緩步進來的平王,看著他躬身給文老太妃請安,看著側(cè)身他坐到炕上,看著他溫和的笑著,陪文老太妃說著話,看著他氣度從容的喝著茶,看著他如朝陽般大笑著,看著他溫柔的眼神,只覺得屋里陽光燦爛,充滿了歡樂和溫暖。
吳瑞兒暈暈噩噩的回到歸去堂,呆呆的坐在東廂房里,想一會兒,笑一會兒,從平王進來那會兒起,她心里想的、眼里看的、耳邊聽到的,再沒有別人,只有那個瀟灑如玉,沉穩(wěn)如山的男人,輕葉端了杯茶送上來,輕輕搖著她,
“姑娘,你也醒醒。”
吳瑞兒興奮的傻笑著,拉了輕葉的手,聲音低低的羞澀的說道:
“輕葉,你說,今天晚上,王爺會不會來看我?王爺……”
吳瑞兒用手握著發(fā)燙的臉頰,低聲說道:
“輕葉,我一想到,他就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輕葉,我緊張得要是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可怎么辦?”
“姑娘,你見到王爺了?他跟你說話沒有?王爺看你,眼神……那個,是不是象夫人說的那樣?”
輕葉忙擠到吳瑞兒身邊坐著,滿臉好奇的低聲問道,吳瑞兒臉上發(fā)著燙,半晌才低聲囈語般說道:
“輕葉,他的眼神,好溫柔,他的聲音,又好聽又溫柔。”
平王攬著李青出了春暉院,慢慢往春熙院走去,兩人沉默的走了一會兒,平王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過了年,紅敏也十二歲了,你就留心些,給她找個差不多的人家,早點嫁出去算了,女兒大了,也留不得,紅敏這脾氣稟性,和她母親一模一樣,唉,找個脾氣溫和點的,不要有什么大本事,家世也不要太好,平平安安的過過日子吧。”
李青轉(zhuǎn)頭看了看他,笑著答應(yīng)道:
“過了年,我就托大嫂和三弟媳婦留心著合適的人家。”
平王用力攬了攬李青,壓低著聲音,溫和的說道:
“委屈你了,都是我的不是,回去,我給你陪禮。”
李青低聲笑了起來,平王面容輕松起來,接著說道:
“明天我和老太妃說,讓紅敏去靜福庵住幾天,過了年,送走了那兩個女人再接她回來。”
李青怔住了,腳步頓了頓,仰著頭,遲疑著看著平王,
“爺這樣,也太過了些吧?大過年的,怎么能把紅敏一個人扔到庵里去?”
“這你就不要多管了,只說是星宿不利,要避一避災(zāi)氣,悄悄的送過去就是,免得……”
平王重重的嘆著氣,
“免得她不知進退,又生出事來。”
李青凝神思量了,張了張嘴,想了想,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