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垂著眼簾,仔細思量了半晌,抬頭看著琳瑯說道:
“你可要想好了,若聽了我的安排,你這后半生都是安穩(wěn)和美的,若是……說不定,過不了多長時候,你和他,連命就都沒有了。”
琳瑯慘然笑著,
“我這種人,活一天就是多賺了一天,多謝夫人請夫人成全。”
李青微微有些動容的看著琳瑯,
“你會做什么?準備做什么營生賺錢養(yǎng)他?”
“夫人,琳瑯除了……侍候人,別的什么也不會做,我……重操舊業(yè),若能守著他,一起再活上一年兩年,就是天大的福份,若不能,也不過一杯酒,他必定不會怪我的。”
琳瑯垂著眼簾,聲音平淡枯干起來,李青微微閉了閉眼睛,輕輕嘆了口氣,低頭想了想,看著琳瑯問道:
“若給你間青樓,你可經營得好?”
琳瑯猛的抬頭看著李青,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李青嘴角露出絲微笑來,溫和的說道:
“你帶著他,從此隱姓埋名,去金川府吧,那里正在擴建新城,移居之人極多,又是行商走販集聚之地,你到那里,去慶余堂分號找那里的掌柜,我讓人在那里置間青樓給你,你用些心經營著,作為日后謀生之本吧。”
琳瑯怔怔的看著李青,有些茫然的磕了個頭,李青憐惜的看著他,
“起來吧,嗯,你們……夫婦,往后,以夫婦相稱吧,若他肯改了女裝,你們的日子,也能更安穩(wěn)些。”
琳瑯站起來,微微躬了躬身子,
“夫人這樣替我們打算著,琳瑯感激不盡,夫人的提議,琳瑯回去就和他說,若他不肯,琳瑯不愿勉強他。”
李青微笑起來,
“那是自然,我不過隨口說一說,這是你們夫婦自己的事,到了金川府,往后萬一有什么難事,就去慶余堂找掌柜,就算為了他,你也不必要強太過了。”
琳瑯抬頭看著李青,面容恭敬的躬下身子道了謝,告辭出去了。
奚地百廢待興,李青委了袁德清就任奚州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原隴平府府尹潘林杰調任奚州府布政使司右布政使,袁德清接了任命,日夜兼程,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帶著幕僚和幾個長隨趕到了奚地,拜見了平王,和潘林杰分頭,一個從東往西,一個從西往東,一個縣一個縣的開始清理戰(zhàn)后的吏治民政,稟了李青,委任著各級官吏。
大皇子的大軍裹夾著大敗平王后的高漲士氣,連連攻城拔地,直打到了離京城二百多里的濟州城,黃光清退入濟州城,嚴防死守起來,二皇子連連調集著慶國腹地和晉地、奚地幾乎所有的駐軍,日夜兼程趕往洛城至濟州城一線。
隨著二皇子兵力的聚集,雙方勢均力敵,漸漸就要僵持起來,大皇子暴怒著,催著大軍不停的進攻著,濟州城至洛城一線,打殺聲日日響起,兵卒和百姓的尸骨越堆越高,拖家攜口逃難的百姓也是越來越多,倉惶著往韓地涌進來。
李青命人放開了關卡,造冊登記后,都放了進來,玉山工地、慶余堂、王家、顧家等韓地各大商號在各個關卡放了桌子高價召募長工,官府也發(fā)了告示,有愿意往齊合驛一帶適宜耕種、人煙極其稀少的地方安置的,每成年男丁給二十畝地,每戶十兩安家銀子。
平王將奚地的民政悉數放給袁德清和潘林杰,升了原隴平府總兵吳守強為奚州府都指揮同知,讓他統(tǒng)軍清理奚王府零星殘余勢力。自己只顧著調遣布置著各處兵力,守在奚地和慶國邊境處,如同一只剛美餐一頓的老虎般,一邊咀嚼著、消化著,一邊陰冷的盯著新的、更美味的獵物。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濟州城和洛城一線打了將近兩個月,雙方死傷慘重,戰(zhàn)局漸漸粘滯起來,雙方士氣也都一天比一天低落起來,眼看著就要進入五月中旬,大皇子也不再忙著催促進攻,雙方都轉頭看向田里的糧食,雖說戰(zhàn)起,可今年風調雨順,田里的麥子長勢極好,有了這一季的好收成,有了糧草才能再打下去不是。
進了五月,李青調度著韓地各州縣經驗老到、風評良好的基層官吏,以及北寺的醫(yī)僧,和慶余堂、王家等商號的車隊混編成幾十個商隊,帶著無數車裹得嚴嚴實實的藥粉、藥丸、鐮刀、鋤頭,和眾多邊境招募的長工,在丁二的安排下,進入了奚地。
五月初九,伴著濃濃的夜色,平王的鐵騎從奚地、從與慶國接壤的河北道最北邊,如疾風般、帶著來自北方的凜冽的寒氣,傾軍而出,往河北道,往洛水方向席卷而下。
疲憊而低落的慶軍一觸即潰,被養(yǎng)精蓄銳已久的韓地鐵騎驅趕著往東往南一路潰敗而下。
短短的二十天,平王的大軍從西北往東南一路推進,如疾風般掃過慶國西北部,將沿途的慶軍軍需、刀槍、馬匹奪得干干凈凈,驅趕著幾乎手無寸鐵的敗軍往京城、往洛水以南潰散。
潰敗著的慶軍沒了編制、沒有管束,饑餓窮困著,驚恐張狂著,往慶國腹地潰敗而入,如瘋狂的蝗蟲沖進了待收的良田,成群結隊的燒殺劫掠著,由兵卒轉眼就成了強盜。
李青坐在書房地圖前的扶手椅上,看著地圖上插得越來越多的寫著編號的小旗,綠蒿將手里拿著的五十一號小旗小心的插到荊南道玉水縣,轉過頭,笑盈盈的看著李青說道:
“兵部衙門上午剛放完五十縣的萬響鞭炮,這五十一縣的戰(zhàn)報就送進來了,孫大人拿到戰(zhàn)報就后悔了,早知道這五十縣就該放個五千響的,等滿百縣的時候,再用萬響的,這會兒萬響的鞭炮放也放過了,到百縣的時候,是放兩萬響呢?還是用十萬響的去?”
李青仰頭看著地圖上密密碼碼的小旗,臉色漸漸陰郁起來,綠蒿見李青眉頭慢慢擰了起來,不敢再說話,悄悄退后半步,小心的看著李青。
平王的大軍深入慶國腹地越來越遠,戰(zhàn)線也越拉越長,平王絕不是魯莽沒有算計的人,戰(zhàn)事上她不必擔心,她只憂心著這幾乎一片焦土的五十一縣
至少半年一年內,對韓地來說,這五十一縣是個極大的負擔,如今已經是六月初,死亡的軍卒、百姓的尸骨還曝在野外,腐爛著卻沒有人手去掩埋,慶余堂、王家積存了幾年的藥粉、藥末都已經送了過去,撒在了這幾十個縣里,可若不及時清理腐尸、清潔水源,瘟疫只怕還是會生發(fā)、漫延出來。
她已經沒有藥、沒有人可用,再過幾天,又要開鐮收麥,李青垂下頭,仔細思量了半晌,走到桌子前,斟酌著寫了封信,仔細封好,吩咐綠蒿送了出去。
平王的大軍終于停止了瘋狂的推進,二十幾個日夜里,吃睡都在馬上的騎兵們終于下了馬,開始休整。
黑衣衛(wèi)帶著平王的旨意,張貼進了五十一個縣里縣外,隨著大軍入駐各縣的官吏立即雇了聲音洪亮、口齒清楚的人,敲著鑼高喊著,往各個村落傳達著平王的意旨:王爺保護百姓身家田產平安,請百姓安心收割,收成每畝納糧一斗,三天內無人開鐮的田地,視為無主田地,王爺派人收割,田地和收成均收歸官府。
洛城里,吳家率先響應著,吳家家主親自帶著府里所有的男丁,當天就出了城,親自到田里帶著人收割。
河北道和半個荊南道的百姓,顧不得悲傷,從戰(zhàn)爭的恐懼中立即轉進了收獲的繁忙,沒有哪個縣、哪個鄉(xiāng)、哪處地方能雇到短工或者長工,隨著商隊過來的精壯男丁都在官府手里,忙著掩埋腐尸,清潔水源,收割著無主的田地。
可三天內不開鐮,就沒有了收成,沒有糧食,那是要餓死的
河北道和荊南道的麥田里,頭一次出現了那么多的女人,揮鐮收割或切割著麥穗,收割著生存的希望。
月靜騎著馬,一路狂奔進了平陽府,在王府門口下了馬,將韁繩扔給門口侍立著的家丁,大步奔進了進去。
月靜奔進外書房院門,不等門口侍候著的小廝說話,一把推開了他,往正屋奔了進去,小廝被她推得原地轉了個圈,怔怔的看著她奔了進去,張了張嘴,想了想,又垂手站回了院門口。
月靜不等正屋門口侍立著的婆子通傳,掀起簾子就沖進了正屋。
李青端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正仔細的聽戶部吳未俊等人稟報著,被沖進來的月靜驚得一怔,吳未俊等人也急忙住了聲,一起轉頭看著月靜。
月靜也不理會眾人,沖到炕前,拉著李青的手用力搖著,滿臉焦躁悲傷的叫道:
“青青,我沒有辦法我看不下去了師太不讓我來,方丈也不讓我來,可我實在忍不下心啊你就算是幫幫我,就算是幫我了,那些人,那些孩子,你一定要管管他們,青青”
月靜說著,放聲大哭起來,李青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痛哭失聲的月靜,轉頭示意著,吳未俊等人會意,急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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