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人都討厭戰爭,相反的,在《機械》的世界裡,至少有70%以上的玩家不排斥這種紛亂的環境,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不過是一個遊戲,秩序也好,混亂也罷,終無法改變它做爲一種消遣的根本。
今天是同盟軍向虎焚軍宣戰後的第15日,長期的戰爭損耗已經讓底層玩家越來越感到恐慌,任誰都知道一個事實----聯盟的銀行畢竟不是印鈔機,早晚有告罄的一天,到那時候最先被捨棄的將會是他們這些兵蟻,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各樣的臆測開始在人羣中蔓延開來。雖然楚江寒曾一度發表講話,表明同盟軍的財政狀況絕對可以支持到戰爭結束,就算以這種速度繼續消耗下去,2個月之內聯盟的資金流動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雖然暫時的安撫了人心,但隱隱的躁動卻仍未平息。
15日下午,逐漸推進的同盟軍陣線終於全方位的與敵人接觸了,戰線橫亙了整個紅霧山羣,從天空中俯瞰而下,處處可以看得到硝煙以及不時閃爍的光芒,兩方人馬的陣線如同參差的犬牙,交錯著攪在了一起。
距離黃金山脈十幾裡的地方有一處平坦的開闊地,雖然小了一些,但由於地形上少了山坡以及谷地的障礙,視野又夠遼闊,所以戰爭開始以來,這地方儼然就成了一個小規模衝突的校場。
虎焚軍第四十六團的百合今天便被調派到了這裡,因爲她以及她的隊友戰績一直不錯,可以說是非精銳部隊中少有的不敗之師。虎焚軍的高層也放下話來,只要這次他們能在這個開闊地上有所斬獲,並堅持到替換部隊前來,他們這個十二人的小組就將被正式編入精英團內。要知道,在虎焚軍內也同樣流傳著資金問題的流言,所以底層玩家們非常看重這樣的機會----只有爬得更高,未來纔會得到保障。
百合喜歡玩網遊,從最一開始的文字MUD,到現在的《機械》,可以說市面上曾紅及一時的遊戲她都玩過。因爲以往的網絡遊戲玩到最後大多是變成了單純的比拼裝備、國戰、盟戰什麼的,所以百合對於遊戲中的戰爭非常熟悉,甚至是有些麻木了。
夜幕悄然降臨,紅霧彷彿是從巖石中滲透出來的水,逐漸濃稠並瀰漫開來。
百合和她的隊友們輕聲的說著話,間或再開上幾個玩笑,到也其樂融融。開闊地上的另外兩組人馬羨慕的看著這邊。所有人都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並不是不怕,而是一旦有敵人接近,散佈在附近的斥候會最先通知他們。
時至凌晨,女孩的精神上有些倦怠,說起話來也顯得有氣無力了。
“隊長,你困了麼?”一名隊員邊說著話,邊往百合身邊靠了過來。
“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我能聽清楚你說什麼。”雖然話語裡有呵斥的成分,可女孩的聲音卻非常慵懶。
“呵呵,我是怕你睡著了,到時候被突襲的話,也好幫你防禦不是。”發話者又訕訕的退了回去。
“小心你自己吧還是,一個狙擊手還能做肉盾,怎麼想的你,你不是想趁機佔咱們隊長便宜吧你?”這人是個大嘴巴,抓住了話頭便嘰裡呱啦的說開了。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著開始瞎起鬨,剛剛冷卻下去的氣氛迅速升溫。
“都要死啊?沒大沒小的,看回去我不撕了你們的嘴。”百合嬌聲呵斥,卻不是真的動氣。這些隊友與她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已和一家人沒什麼區別,這種程度的玩笑只能更促進彼此的親密罷了。
“大嘴,這下你可死定了,就你那張嘴,再給隊長一撕,我保證能裂到耳根子了。”一開始被打趣的狙擊手還擊道。
“我不怕,反正也這麼大了,再大一點無所謂,到是你,本來長得就夠意外了,嘴巴還被扯到變形的話,嘖嘖!以後我只要把你的臉部特寫漆到座機上,估計殺傷力肯定會增加一倍。”大嘴調侃人的本事一點也不辱他的稱謂。
“我有說過要橫著撕麼?”隊長百合笑罵道。
“......”正爭吵不休的兩人立刻噤若寒蟬。
也許網遊中的生活就是這樣單純,閒暇時和親密的朋友聊聊,偶爾一起做做任務;練級也好,PK也罷,做爲現實生活的延續,在虛擬的網絡里人們更加渴求著心與心的溝通。一萬個人,可能就會有一萬種對待網遊的態度,沉迷其中,混淆了真實?還是,從那個世界裡超脫出來,灑然的面對一切?我最推崇的,是帶著欣賞的目光去感受遊戲,領悟剎那的真諦。要知道,有一天,遊戲終究會老去,沉澱下來的只是曾經的感觸和友情。
呼嘯而過的白光刺疼了開闊地上玩家的眼睛,敵襲。大片大片的主炮光束撕裂濃濃的紅霧,從遠處飛速接近,一眨眼的功夫,來不及啓動能量護盾的守衛者們便倒下了七、八人。集中射擊過後,“空空”的腳步聲緊湊的響起,數十條身影迅速排開濃霧直接便衝到了百合他們面前。
“大家不要亂,保持位置,用副炮壓制,狙擊手往後退,彙報傷亡情況!”由於霧很大,隊友的位置又相當分散,所以百合也不知道自己的小隊是否有人在剛纔那撥密集的炮火下不幸中標。
“小思不行了。”打開夜視系統的隊友很快就發現12人小組中的一架速度機被流彈前後貫穿,雖然不是要害,但若想戰鬥也是無力爲繼的。
密集的副炮終於延緩了敵人衝鋒的速度,一團團能量護盾造成的球形力場狂暴的捲起地面上的沙粒,隨著副炮的打擊不斷的扭曲著,頃刻間,開闊地上亮如白晝。
“大嘴,把小思拉到安全的地方,其他近戰機和我一起衝。”停止了副炮散射的百合,在穩住己方陣腳後,帶頭衝向了緩緩推進的敵人,她手中緊握著匕首,心情亦隨著逐漸放開的腳步激動起來。
雙方人馬在開闊地的中心地帶上撞在了一處,只這一次衝鋒,就有三個人再次化做了潔白的數據流,消隕在血一樣的夜色裡。百合將敵人的匕首從肩胛上拔出來,狠狠甩到一旁,毫不停留的跨過那人的屍體撲向下一個對手。
戰友在百合身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她視而不見,或者是對此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因爲她知道戰爭中有人陣亡是必然的,只有殺掉更多的敵人,纔對得起隊友辛辛苦苦練起來的那10%經驗。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弱,開闊地上還能活動的機器人已經不多,同盟軍沒想到會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本來是一邊倒的戰局,硬是被那個兇悍的女孩帶頭搬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五五分的局面。戰場上剩下的人中多是操作上了一個臺階具有相當實力的駕駛員,所以戰鬥便陷入了僵局,往往是這邊剛被誅殺了一個人,另外一夥也會立刻倒下一位。百合的手指已經微微發酸,戰況卻膠著著。一開始那種不要命的勢頭眼看竭盡,虎焚軍這邊的多數人也現出了疲態,勝利的天平正逐漸往敵人那邊傾斜。
“TMD斥候在搞什麼,這麼一大票的敵人衝了進來,居然也不通知我們?”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中傳來某人的抱怨。
“閉嘴,用你的腦子想想,斥候不是事先就被摸掉了,他們能突然出現麼?”百合尖聲斥責那個說話的笨蛋,因爲她不想這種推卸責任的念頭消沉了己方戰士的意志,現場的情況已經很明白,誰能挺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沉悶籠罩,一陣細微的聲音從戰場右側傳來,逐漸響亮,如同風聲,唏唏嗦嗦的。近了,百合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沙子被風推動的翻滾,而是一隻部隊。黑影蒙朧,天上沒有月,遠處自然不會有充足的光線,女孩分神去察看那隻隊伍的來頭,一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倒退著跌了開去。對手當然不會放過如此難得的機會,他挺身刺擊,漆黑的匕首被夜視燈鍍上了一層讓人心寒的冷芒,百合已經無處可躲,眼看著就要被擊殺。冷不防斜後方一架雙主炮半自由機合身衝了過來,將對手連人帶刀撞偏了方向,“嘭”的一聲,三人全倒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狙擊手來不急爬起來便關心的問道,正是那個曾經大言不慚要保護百合的男生。
“沒事兒,你快躲到後面去,那邊來的人不知道是敵是友。”本來百合還想呵責男生擅離職守的,可想想對方拼命也要救自己的行爲,內心隱隱有些觸動。
還不待兩人起身站穩,那隻令百合擔心的部隊已經衝進了戰場,他們的速度實在開快了,眨眼間便橫掃了過來,好似一陣狂風。那風不停的吹動,所到之處,戰鬥著的衆人一個個停了下來。看得仔細些,百合頓時大驚失色,確實不得不停止,那分明是己方的人員已經被全部刺殺了。
幾秒鐘,百合感覺自己才呼吸了一次,那高速部隊的領頭者已經到了跟前。女孩完全被震呆了,哪裡還顧得上操作座機擺出防禦姿勢。一把小臂長的藍色匕首,毒蛇一樣拉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刁鑽的刺向她視角的盲區。
“隊長閃開。”駕駛著半自由機的男生再次撞了上來,不過這次他們面對的對手太強了。那幽藍的武器閃電一樣回抽,然後再刺出,幾乎沒有任何間隔與停滯,下一瞬已經穿過了男生的駕駛艙,透背而出,帶出一蓬鮮血與肉碎。
百合想上去抱住自己的隊友,手指才觸及鍵盤,還沒把按鍵壓下,耳邊便響起“嘣”的一聲,隨之而來的就是藍光暴長了一倍,和刺死男生時一模一樣,那刃輕易的就穿透了百合駕駛艙外厚厚的機甲。
刀刃抽離了身體,鮮血混著鮮血順著匕首外緣的齒輪流下,很快變冷,經風一吹,輕輕的化做熒熒光點,飄散了。
潔白的房間裡,百合呆呆的看著眼前微笑的男孩,她的思緒一時還無法從戰場上拉回來,仍停留在那個瞬間----鮮血噴灑的瞬間。
“如果這一切都是現實,此刻,我已經死了。”恐懼迅速吞噬著百合的身體,她開始發抖,面對著自己完全抗拒不了的力量,頭一次女孩感覺到了害怕,接踵而至是各種紛亂的想法。
“而你,也死了。”百合輕輕的囈語,用手指指著對面男生的臉。
“隊長,你怎麼了?”
“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們了。”戰爭是多麼殘酷呀,當你從遊戲的設定中脫離出來,死便成了可怕的,必須面對的現實。生活是不可以從頭來過的,沒有一次次反覆的過程,這樣生命才顯得精彩與彌足珍貴。
“怎麼會?”男生不明所以,他懷疑隊長的腦子是不是撞壞了。
“你傻呀,幹嘛非衝到我前面?”百合搖了搖頭,雖然一時無法將心裡的感觸理清,但她感覺自己已經隱約的明白了一些道理,心情也跟著暢快起來。
“我說過我會幫你擋的。”
“呼!”百合鼓起腮,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好吧,算你立了大功。我們走,別讓大家等急了。”說著,便主動拉起男生的手,朝擁擠的走廊走去。
陽光之下,另外10個隊友正靠坐在醫院的外牆下等著百合和狙擊手,他們依舊輕聲的談笑,這畫面落到百合眼中,竟激起了莫名的欣喜,“能再見到大家真好!”還沒說完,女孩已經激動得泣不成聲,大顆大顆的眼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猶如盛開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