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那些傳言,沒人敢在舒眉跟前說。自打齊峻回府后,他特意交待竹韻苑妻子身邊親近之人,為了讓夫人安心養胎,勿拿那些瑣事打擾她。
舒眉每日閑來無事,便找些書籍,讓雨潤到她跟前念,日子過得平靜而閑適,卻茫然不知外頭已經山雨欲來。
“不知表姐如今怎樣了,似乎很久沒她的音信了。”放下手中的畫筆,舒眉捋了捋鬢邊的發絲。
案邊侍候筆墨的雨潤,聽到這話有些詫異,望著她家小姐,道:“上個月不就見過嗎?以前半年不上門,也沒聽您念叨?”
舒眉由撫了撫額頭:“前次她來,是上個月的事?”
“可不就是上個月?!”施嬤嬤在旁邊證實道,“還是國公爺百日祭奠,兩位姑奶奶一起回的。”
舒眉錯愕地仰起頭:“是啊,最我是怎么啦?像腦子不好使了,跟七老八十的一樣記不住事了。”
說著,她甩了甩頭,一副頗為無奈的表情。
施嬤嬤見她停了下來,忙過來扶她休息:“瞧您說的,才二八年華,就嘆老,咱們這把年紀的,不得馬上入土了?”
然后,她又滿臉悅色地對她道:“有身子的人是這樣的,咱們家鄉有句俗語——懷上笨三年。您現在才顯懷沒多久。到時哥兒個兒越大,精力更難以集中。所以勸您不要操太心……”
“懷上笨三年?”舒眉喃喃重復。又想了想,好像之前聽人說過,不由莞爾。
“唉,養個孩子真不容易,從懷上開始就……真難以想象,當年昭容娘娘在那種地方……”想起至今沒有音訊的四皇子,她不覺住了口。
有道是成者為王敗者寇。想他小小年紀。就要遭遇這些,舒眉剛好一點的心緒,頓時又低落下來。
若是她此回頭,定會發現身后的施嬤嬤,和雨潤對視一眼,兩人均是諱莫如深的表情。
雨潤想起齊峻的交待,怕舒眉追問四皇子的事,忙將話題岔開,提起齊淑嬈來:“奴婢剛才去前邊,見到蔡嬤嬤忙里忙外的樣子。好似到霽月堂有了什么喜事。”
“哦?!”果然,舒眉被她的話引開了注意力,她正要找人過去打聽打聽。就聽到院子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芳蕙在那邊招呼道,“香秀姐姐你回來了?”
“回來了!夫人沒傳喚吧?!”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舒眉的聲音響起:“香秀你進來一下。”
沒多大會兒。竹韻苑正屋內堂的簾子被人掀開,一位正當妙齡的女子走了進來:“夫人,您叫我?”
舒眉點了點頭,問道:“聽雨潤說,好像太夫人那邊有喜事,你可知道是什么?”
果然。香秀一臉欣悅,說道:“五姑奶奶回來了,聽說五姑爺殿試得了二甲。她過來親自跟太夫人報喜訊的。”
舒眉聽到這里,也跟著高興起來,忙對雨潤道:“趕緊幫我拾綴拾綴,咱們也過去跟她道道賀。”
雨潤和施嬤嬤聽了,趕忙行動起來。給她梳妝的梳妝,幫她換衫的換衫。
待兩位嬤嬤攙著舒眉。跨進霽月堂的時候,沒想到迎面而來的,并不是什么喜氣洋洋的場面。
齊淑嬈繃著個臉,陪著母親坐在羅漢床上。鄭氏也是一臉陰郁之色。
這又是唱哪一出?
舒眉腹內不由嘟囔,難不成她相公雖中進士,她反而失寵了?
還不待她走近,就望見齊淑嬈視線掃了過來,眸子里盡是難懂的寒意。這等狀況,讓舒眉不覺打了寒戰。
倒是鄭氏一看到她,忙直起身子,對兒媳道:“不在屋里好生養著,怎地又出來了?”
舒眉走上前去,到她跟前微微傾身行禮,解釋道:“聽說四姑爺金榜題名了,媳婦特意來跟五妹道喜……”
她的話音剛落,便見到鄭氏母女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接話。
舒眉直覺里面有事,忙問道:“這是怎么了?”
齊淑嬈也不理她,兀自將頭扭到一邊。對女兒失禮的舉動,鄭氏露出為難的表情,忙替她打圓場,解釋道:“別理她!嬈兒就是小孩子性子,她正跟姑爺鬧別扭呢!”
舒眉點了點頭,這小姑子跟她夫婿不諧,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以前就沒少哭回娘家過,此番定又是雙口子鬧矛盾。
不過,本人既然羞于出口,她也不好觸齊淑嬈的霉頭。
于是,舒眉不以為意,跟鄭氏問起柯姨娘:“……產期快到了吧?!不知穩婆和奶娘什么都準備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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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斂去面上的尷尬之色,忙答道:“都備下了,芳兒前兒還說,你這當四嬸的,掌家的時候,沒少不得看顧她。等孩子出世了,她再來跟你道謝……”
這么客氣,倒讓舒眉有些不知所措,她忙接口道:“一家人何必這么客氣。媳婦自嫁到寧國府,大哥就沒少關照舒兒……”
提起齊屹,鄭氏目光暗淡下來,嘴巴翕合了幾下,沒有說出話來。旁邊的齊淑嬈卻不知怎么回事,鼻子里仿若哼了一聲,噌地起身,跟她母親告辭:“這兩天上門道賀的人多,女兒不敢出來太久,要趕著回去待客。”說著,她朝鄭氏福了一禮,理都沒理旁邊的嫂子,就抬起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這番動作,齊淑嬈幾乎是瞬間完成,舒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到了她的步聲遠去,接著就是門口水晶簾子的晃動、撞擊的聲音。
舒眉當場呆住了。
雖然自從懷有身子以來,她的思維反應較之以前慢了許多,可此刻直接打臉的舉動,還讓她當場就明白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直愣愣地站立起來。
鄭氏忙朝她左右侍候的呼喝一聲:“還不趕緊把你們家夫人扶著坐下……”
雨潤一個激靈,忙過來幫忙攙扶。
鄭氏見她神色不好,忙對屋里的伺候的人吩咐道:“老身有些話要跟四夫人說,你們都下去吧!”
她的話音剛落,屋里有眾仆應了一聲,行完禮就退了下去。
臨走前,施嬤嬤眼神晦澀地望了一眼舒眉。
屋里的人都走干凈后,鄭氏才壓低聲音跟小兒媳解釋:“你別嗔怪嬈兒,她從小被我寵壞了。剛才她也不是要沖你發火的,只因她在孝期,被祺兒屋里人鉆了空子,搶先懷上了。唉,宋家的老太夫人身子不好,一早就盼著三房的重孫出世……”
聽到這解釋,舒眉詫異地抬起頭,問道:“那五姑奶奶在宋家日子不是很難捱?”
鄭氏點了點頭,道:“如今只祈求上蒼了。嬈兒跟祺子原就關系不好,本來要是生個兒子,沒想到……唉,咱們府里這幾年,真是禍不單行……”說完,她沉重地喟嘆一聲。
這句“禍不單行”,不知怎地讓舒眉眼皮一跳,她當場記起那年她進齊府,高氏幾次生事,想用迷信的法子趕她離開的往事。
先是利用晏老太君的病情含沙射影,又用讓拿面具在黑暗中嚇病齊峻,接著就是將秋姨娘小產的事栽贓到她身上。
如今四皇子失勢,高家重新得勢,歷史會不會重演?!
想到這里,她不知不覺蹙起眉頭。
鄭氏以為小兒媳想到四皇子的遭遇,怕她心里放不下,忙勸道:“你也莫要想太多,只管安心待產,到時誕下麟兒,咱們府里就可喘口氣了。”
感激地望了婆婆一眼,舒眉說道:“兒媳沒用,幫不到五妹什么!不過,您不妨安慰五妹,孩子沒出生,也不算完全沒機會。或許那通房肚子里,懷是的姐兒呢?還是有扳回的機會的。”
鄭氏微微頷首,贊許地望了她一眼,道:“你說的對,若嬈兒就此跟姑爺鬧別扭,豈不是讓那些狐媚子有更多機會?”
見她臉色好了起來,舒眉心里稍稍安定。
鄭氏望了她一眼,心里琢磨開了:“看來,不若讓嬈兒也住到寺里去。那孩子生下來時,八字就輕。還不如趁著現在不能同房,跟舒娘一樣到紅螺寺住上幾月,也好在親家母跟兒搏個好名聲……”
舒眉見婆母神色漸好,陪著她說了幾句閑話,就告辭出去了。
被人扶著下石階時,她跟剛進院子的范嬤嬤打了個照面。
見到這位一直對她不錯的老仆婦,舒眉忙上前跟招呼道:“嬤嬤這是上哪兒忙了來的?”
范嬤嬤見是四夫人,忙過來行禮,答道:“奴婢奉太夫人之命,去預約大夫了。怕柯姨娘生產時,遇到什么突發狀況,連穩婆們都沒法子,到時又請不來太醫。”
舒眉一驚,暗道,看來鄭氏沒表面上那么糊涂,心里也是有數的。知道婦人臨盆時,是最容易被人動手腳的。
想來,齊府這對婆媳過招了數次,彼此間都將對方的底兒摸清楚了。
舒眉點了點頭:“辛苦嬤嬤了,你趕緊進去吧!剛才五姑奶奶回來過,講了一些糟心事,母親心里正不痛快呢!嬤嬤進去幫我勸勸她!”
范婆子聽后,面上一僵,再望向四夫人時,神色間有憐憫之色。
這種表情讓舒眉心里咯噔一響,忙追問出了何事。
范婆子也不好瞞她,湊到她耳邊問:“五姑奶奶沒跟您發作吧?!”
舒眉怔忡,問道:“嬤嬤如何得知,她會向我發作的?”
范婆子原以為她清楚,不禁反問:“難道您不知,宋閣老被迫致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