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重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鍾儀搬來一張板凳,坐在貓窩前面色沉重。
尹子重合上門,背靠在門上:“怎麼了?”
鍾儀伸出食指戳了戳睡得天昏地暗的花田:“我就是覺得,花田從去年冬天開始就特別能睡……”
尹子重漫不經(jīng)心地 “嗯”了一聲。
鍾儀起身,來到了書桌前,拿起一本琴譜倚著窗子看了起來。他長高了不少,身材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身形瘦削,側(cè)臉溫和無害。
尹子重猶豫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身後的門板,想了想,開口道:“鍾儀,你哥哥過年回來了嗎?”
鍾儀癟癟嘴巴:“沒有。他弄什麼軍事演習(xí),沒時間回來。”
尹子重若有所思:“那他還來看你嗎?”
鍾儀從書中擡頭,望著天花板:“誰知道……他有他的事情,如果他來,我當然歡喜。”
尹子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上次看望你之後寫信回來了嗎?”
鍾儀搖了搖頭:“沒啊,家裡也只是隔兩三個月寄回去一次,阿禮現(xiàn)在任務(wù)重,等他從闞元閣畢業(yè)之後便好了。”
鍾儀正打算低頭繼續(xù)看書,突然覺得有些奇怪:“老尹,你問這些做什麼?”
尹子重看著鍾儀的眼睛,道:“上次我曾託你哥哥帶信去闞元閣,但是,那封信並沒有送到。”
鍾儀放下書,疑惑道:“阿禮忘記了?”
尹子重嘆了口氣,還是道:“鍾儀,你哥哥……新年那次去了闞元閣之後,直接去找了教官申請離開。”
鍾儀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尹子重道:“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了,教官都追到了門外,他還是很堅決地要離開。”
鍾儀覺得心口噗咚噗咚的跳,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要去哪兒?你是聽誰說的?”
尹子重道:“我哥,他也在闞元閣,和你哥哥認識,當時你哥哥他離開的理由是家中有了變故,教官不好挽留,便只好由著他去了。”
鍾儀沒由來地一股氣涌到胸口:“他怎麼能這樣?!那他還寫信回來?他到底在做什麼?那他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鍾儀扔開書,在房間裡來回急的踱步:“阿禮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這麼一聲不吭地就離開的。”
尹子重微微點頭,道:“我哥也是說,鍾禮平日冷靜穩(wěn)重,那般做法,的確是有些魯莽,不大像他的作風(fēng)。”
鍾儀煩躁地抓抓頭,突然擡頭問:“那他平日裡從哪裡寄信的?”
尹子重突然想起鍾禮曾寄過信會安都,道:“對!你可以查查地址。”
鍾儀連忙衝到牀邊翻找,不一會兒在枕邊抽出一封信,鍾儀仔細地看著泥印,唸到:“這個泥印是……繁城闞元閣。”
鍾儀無奈地將信封扔到一邊。
尹子重揉揉太陽穴,道:“或許,你哥哥有沒有無意中提起什麼,你再認真看看這些信?”
鍾儀腦袋瓜垂著,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
尹子重嘆了口氣:“別太擔(dān)心,你哥哥看著像是有主見的人,說不定是有什麼急事或者什麼不好解釋的打算……”他看著鍾儀失魂落魄的模樣,道:“餓不餓?那我出去買飯回來。”說完便推門出去了。
門合上,房間一片安靜。
尹子重安慰的那句話漏洞百出,但是鍾儀也只能希望鍾禮是有什麼事情要去做。
晚上的時候,傅三易捧著烤鴨進來和鍾儀說話,鍾儀提不起勁,傅三易覺得不對勁,纏著他問。
鍾儀本覺得此事不該宣揚,但是看著傅三易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中又有些隱隱擔(dān)憂,便不好意思再瞞著他,乾脆一五一十地將此事說了。
或許當一個人承擔(dān)不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之時,告訴陪自己的友人,未嘗不是他們對自己壓力的一種分擔(dān)。
傅三易皺著眉頭想了好久,知道烤鴨腿都被花田啃完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哥哥爲什麼無緣無故的走啊?他不是挺慣你的嗎,捨得你?”
鍾儀聽了,鼻頭一酸,硬聲道:“什麼捨得不捨得,他大概瞞了我們將近一年了。”
當天晚上下起了瓢潑大雨,鍾儀窩在被窩裡心驚膽戰(zhàn),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各種不願意想到的情況。
早在去年的時候他就有了一些懷疑,譬如說那次阿禮來看他的時候,曾抱著鍾儀說,他要好好表現(xiàn),可以多寫幾封信,或者一有空就會經(jīng)常來看看,又或者過年的時候要帶些軍隊裡面的小暗器教教鍾儀怎麼使用,明明答應(yīng)過要寄過來的軍法書也沒有絲毫蹤影。
或許是忘了?可是阿禮從來不是輕易忘記自己說過的話的人。
一直以來都是想:阿禮有他想做,他需要做的事。但這並不能完全消除鍾儀的胡思亂想,現(xiàn)在,尹子重的一席話似乎告訴了自己,他的“胡思亂想”似乎是正確的,有些事情在他沒有意料的情況下早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可是,這些事情重要到了這種地步嗎?
鍾儀翻了個身,眉頭深鎖。
房間裡面漆黑一片,他想起了多年之前,他們在望天臺上的對話。
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繁星之下,夜幕之中,阿禮的那雙眼睛是多麼的明亮。
阿禮……你說你去了繁城,便不會輕易回來,是這個意思嗎?是什麼纏住了你?連我都不可以說?
是什麼讓你煩惱,甚至欺瞞著我們這麼長時間,你卻從來不坦白?
花田趴附在鍾儀的腳邊,帶來一絲暖意,然而,他的內(nèi)心卻是一片冰冷。
一天過去了,鍾儀茶不思飯不想,三個人聚集在一起。
尹子重道:“有沒有看出來什麼?”
鍾儀緩慢地搖了搖頭。
傅三易敲著書桌:“那看看你哥哥的筆跡如何,潦草或者是工整?”
鍾儀問:“爲什麼?”
傅三易道:“至少可以反映出你哥哥寫信時候的心態(tài)啊,有的時候可以反映在字體裡面。”
鍾儀若有所思,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看。
第二天,鍾儀衣著散亂,桌上全是信紙,他眼圈微紅,聲音嘶啞:“老尹……”
傅三易從外面進來,誇張一叫:“老尹,你把小少爺怎麼了?”
正在喂貓的尹子重:“……”
傅三易一把衝過去,拿著尹子重的墨色披風(fēng)一把裹住了鍾儀:“現(xiàn)在天氣冷,不要這樣。”
鍾儀慢慢地點了點頭。
尹子重道:“要不要告訴你的父母?”
鍾儀一頓,片刻,搖了搖頭:“不好……不想要他們擔(dān)心。”
傅三易想了想,搬來椅子坐下:“要不咱們?nèi)リR元閣一趟?”
三人沉默。
過了一會兒,尹子重打破沉默:“我贊成,你哥哥最後和教官說了什麼,誰都不知道,只是傳來傳去說是家庭變故,若你將真實情況告訴教官,說不定他會幫助我們。”
傅三易道:“他教官會幫咱們?”
尹子重瞥了他一眼:“鍾禮在闞元閣表現(xiàn)比較優(yōu)異,我哥說他的教官有意培養(yǎng)他作爲下一屆的保送軍生。”
鍾儀點了點頭:“阿禮有一次提過,他說他不想去。”
傅三易牙疼道:“你哥哥真是有特立獨行啊,保送軍生還不要?”
尹子重敲敲傅三易的頭:“說說你的意見。”
傅三易看了看鐘儀紅的像兔子一樣的雙眼,道:“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呸,不是,我是說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尹子重選擇性忽視了傅三易的書生身材,對鍾儀道:“我先寫信給我哥,他會盡力幫忙。”
鍾儀感動:“多謝。”
此後幾天,鍾儀一直在準備著行李,甚至向石夫子請了假。
石夫子皺著眉頭,狠狠地盯著他。
鍾儀有些害怕他這樣的目光,依舊是說:“石夫子,請批準。”
之後下樓梯的時候他都覺得如芒在背。
石夫子,抱歉,等我把阿禮找到就一定好好練琴!
他快步回了房間。
習(xí)慣性地拿出那些信仔細地看。
突然,看著看著,一個想法閃電似的出現(xiàn)在腦海之中。
下午,尹子重提著劍回來。
鍾儀坐在書桌前,回頭道:“老尹。”
尹子重脫下盔甲,解下衣釦:“嗯?”
鍾儀垂目,看著信紙:“我覺得,阿禮的字似乎不大對勁。”
尹子重側(cè)頭:“怎麼不大對勁?”
鍾儀站了起來,左手拿著一張信紙。
“你看,這是前年的。”
尹子重接過。
鍾儀將另一張信紙遞了過去:“這是去年八月的。”
尹子重便將兩張信紙細細地對照著看。
片刻後,尹子重皺著眉頭道:“我倒是沒看出來什麼不同。”
鍾儀道:“看不出來嗎?”他微微嘆氣:“我也是有一種直覺,覺得不對。”
尹子重放下信紙,沉聲道:“你說不對,那這信就是不對。”
鍾儀微微笑了:“怎麼說?”
尹子重漫不經(jīng)心地說:“小時候,我也是這樣。以前,有人拿著模仿著我哥的筆跡騙我,被我一眼識破了。”
“不過,也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就是了。”
鍾儀若有所思,道:“那麼,又是誰在做這件事?”
此話一出,兩人都被自己心裡的想法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