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禮睜開雙眼。
眼神短暫的迷茫之後,恢復一片清明。
馬車的輪子碾壓著路程,拉開與安都越來越長的距離。
冷冷的風捲起敞開著車窗的窗簾,露出一片單調的深秋之色。
鍾禮定定地看著窗外。
黎明時分,鍾禮清醒了,身旁是均勻的呼吸聲。
鍾儀溫熱的身體緊緊貼著他,滿頭黑髮散在枕巾上,襯得臉白皙乾淨。
看著鍾儀的無邪睡顏發了一會呆。
鍾禮輕輕的將鍾儀的手臂從他的腰間收回,慢慢起身穿衣。
洗漱過後,臥室依舊昏暗。花田在貓窩裡蜷成毛茸茸的一小團,鍾儀就在他的牀上熟睡著,伸出手撫摸了一下鍾儀的臉頰,心裡道:小儀,再見。
放輕腳步下樓,然後關上門,關閉讓他留戀的那扇門,和爹孃簡單告別,便提著行李上了馬車。
天緩慢亮起來的時候,花田肚子餓了。
當花田撓牀的時候,鍾儀發現阿禮已經不見了。
探手摸了摸身旁冰冷的溫度。
阿禮走了?!
他急急忙忙地下了牀,雪白的雙腳落在地板上,他穿著單薄的裡衣披散著頭髮在樓上樓下一邊呼喚一邊找尋,發現不見的行禮,立馬奔向大門。
路過的僕人見自家小少爺這幅模樣,連忙請他穿上鞋襪和外衣,鍾儀卻固執的跑到大門。
空空蕩蕩的大門。
鍾儀瞪著升起來的太陽,和逐漸熱鬧的街道。
這個早晨,對別人來說,與平常無異,對他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一天。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離別。
阿蓉從後面一把用大氅將凍得發抖的鐘儀包裹住,埋怨道:“小少爺,您太不注意啦,這麼冷的天……大少爺呀,天矇矇亮就走啦……”
鍾儀覺得嘴裡苦澀,他被阿蓉牽著往回走。
走著走著,他回頭一看——依舊是空蕩蕩的大門,再沒有那個人影站在那裡。
回到房間慢慢洗漱,站在落地鏡前穿衣服?;ㄌ飶臉巧吓芟聛?,鈴鐺丁零作響,它繞著鍾儀打著轉悠,喵喵喵的叫。
鍾禮看了花田一眼,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花田,別吵,阿禮走了?!?
花田蹲在地上看鐘儀梳理著烏黑的長髮,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自己的爪子。
早上吃飯的時候,爹爹孃親計算著阿禮的行程,鍾儀心不在焉的吃著早飯。
鍾函看出鍾儀的狀態不對,安慰道:“小儀,阿禮到了,會寄信回來的?!?
鍾儀點了點頭。
燕惠鼓勵道:“阿禮去了那麼好的學校,小儀也得加把勁呀,最近可要抓緊時間了,你要考中級琴師證了吧?”
鍾禮道:“我會好好看書練琴的?!?
自此,生活變得相同,卻又完全不同。
在書院自此給了劉賦書店的地址之後,他便將鍾儀所有的課外書都買了一套,似乎打算惡補。
坐在鍾儀右邊的陳澄則是裝作不經意地瞟瞟鍾儀在幹什麼。
學習的氣氛慢慢變得緊張起來,九個人都想拿到中級琴師證。
鍾函似乎也在著手十二月的宮廷琴師考試,漸漸在教學和學習之間忙碌起來。
鍾儀開始習慣馬大叔接他回家的日子。
譬如天氣慢慢寒冷,阿禮的信卻還是沒有寄回來。
一家人在等待,卻又在提及阿禮的時候,默契地說繁城的美好之處。
花田的毛掉了又長,依舊是個小毛團子。
……
這些,都掩蓋不掉阿禮離開了安都的鐘家的事實。
鍾儀上樓,阿禮房間依舊是保持原狀,書桌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書本,擦拭過灰塵的兵器——阿禮的短刃被帶他帶走了,深藍色的牀鋪被燕惠換成了淡藍色, 擺上了一束淡色小花。
安安靜靜的房間,沒有任何動靜。
鍾儀皺了皺眉,下了樓,去了小竹屋。
在琴房裡面彈著琴,練習著阿禮喜歡的那曲北晉戰曲,心思慢慢飄遠……好像都能聽見阿禮在庭院舞劍的破風之聲。
他閉了閉清澈的雙眸。
時光就在或者陰沉,或者乾冷,或者潮溼,或者晴朗的日子裡面過去了。
鍾儀順利地拿到了中級琴師證,成績在雲英書院的專業琴技課上名列前茅,在幾次琴會上奪了衆人的讚賞之後,鍾儀的名氣慢慢響了起來。
鍾禮的信在一個天晴的日子到了。
寫得很簡短:“孃的信送到了,二老待我很親切,闞元閣名不虛傳,勿念?!?
一家人湊在一起看,看完之後,都舒了一口氣。
鍾函微笑道:“看來是平安的?!?
燕惠擔憂道:“闞元閣學習和訓練一定累人,不知道阿禮可還習慣。北方天氣冷,讓他買些保暖的衣物不知道他是否買了。”
鍾儀出主意道:“不如寫封信給阿禮吧?!?
鍾函點頭道:“這倒是不錯,我這就拿筆墨信紙來?!?
綜合了一下意見,鍾函提著毛筆寫到:“阿禮,家中一切安好,小儀考上了中級琴師,娘讓你買些保暖的衣物,莫要受寒。闞元閣管理嚴格,阿禮要認真刻苦,爹孃相信你的優秀?!?
這封家書第二天便寄去了繁城。
第四日晚飯時,僕人道:“老爺,來信了?!?
鍾儀連忙放下碗筷飛奔過去:“是阿禮寄回來的嗎?”
僕人搖頭道:“不是大少爺的,是從希宮來的?!?
希宮?
鍾儀有些失望。
鍾函接過信,拆開一看,果然是王賀所寫。
燕惠道:“寫了什麼?”
鍾函勉強道:“說在希宮進了朝廷,做了個文書工作,倒還算輕鬆……愉悅?!?
燕惠聽聞不語。
鍾儀看了看爹爹孃親的神色,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燕惠的語氣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和曲滄……見面了嗎?”
鍾函苦笑道:“文書工作,說來可大可小,偏偏是……安排在了曲滄手下?!?
燕惠嘆了一口氣,道:“命運弄人。”
鍾儀聽不懂,用完晚飯,和爹爹孃親告辭,回房練琴。
現在他已經習慣性的去練琴,少了鍾禮的陪伴,他的興趣愛好減少了一些,又增加了一些。
比如,他越來越覺得,琴聲可以訴說他的思緒心情,讓他慢慢平靜。
王散因似乎和祝夫子走的很近。
有時候下課了,鍾儀纏著問祝夫子一個技巧性問題,或許是耽誤了他們的午飯時間,站在一旁的王散因一直用冷氣冰凍著鍾儀。
等祝紋溫和的講解完了,鍾儀也被王散因冰凍的差不多了。
不知情的祝紋還微笑道:“不如一起吃頓午飯?”
王散因的眸子閃過一道冷光。
鍾儀:“呃……”他連忙快速的擺手搖頭:“不用不用不用!馬大叔接我回家吃飯?!?
祝紋有些訝異他的反應,脾氣很好的笑了:“那我和散因便回去了?!?
鍾儀賠著傻笑目送著他們相攜而去。
走了一段路,王散因面色淡然道:“爲何邀請他。”
祝紋道:“小儀這孩子討人喜歡?!彼Φ溃骸澳悴挥X得,他的眼睛很你?”
……
王散因假裝漫不經心地繼續走著,道:“哪裡像。”
祝紋笑瞇瞇道:“你小的時候,眼睛黝黑的,特別好看?!?
王散因側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說來也是奇怪。
或許是鍾儀的成績受到別人的嫉妒,他書桌肚子的鎖被別人陸陸續續撬了四五回。
幸好有次祝紋提及此事的時候,王散因建議鍾儀將重要的筆記心得之類的帶回,所以鍾儀的書桌裡面只是一些基本的通用教材,倒也沒有損失什麼。
只是這些舉動的確令鍾儀苦惱。
祝紋知道此事,也是在想方法。
後來,王散因看不過去了,對吃飯時發呆的祝紋道:“我會想辦法的。”
祝紋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王散因:“……”
祝紋笑道:“也是,散因細心的很……不過,你打算怎麼辦?”
王散因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不語。
保密工作倒是嚴實。
不知道王散因是不是真的在幫忙,反正幾周下來,撬鎖事件消失了。
鍾儀跑到祝紋的書房,感激道:“多謝夫子的幫忙。”
祝紋正批改著作業,一頭霧水:“什麼忙?”
鍾儀一愣,隨即笑道:“祝夫子,我的書桌最近一直很安全,椅子和桌面上也沒有莫名其妙的水沾溼我的書本了?!?
祝紋道:“那是不錯,可是,我最近忙……啊,會不會是散因?”
鍾儀再次愣?。骸笆病颤N?王散因幫了我的忙?”
祝紋微笑道:“上次吃飯說到了你的事,散因說他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說不定呢?!?
鍾儀撓撓頭:“那我得謝謝他。祝夫子,你可以替我向他道聲謝嗎?”
祝紋道:“我也不確定,說不定是那些人想通了呢。我回去問問?!?
鍾儀道:“謝謝夫子,我回去練琴了?!?
祝紋點頭:“回去多看看課外的,期末努力一些,利於綜合測評,三年之後成績好有去錦和城的計劃?!?
鍾儀道:“我會盡力的?!?
當晚,祝紋和王散因散步的時候,祝紋道:“散因,最近小儀的麻煩少了不少?!?
王散因道:“嗯?!?
祝紋側頭微笑道:“是你麼?”
王散因也側頭看他。
祝紋打量著他的眼眸,笑道:“散因果然是說到做到的?!?
王散因淡淡的收回目光:“不過是受人所託罷了?!?
祝紋疑惑:“受人所託?誰啊?”
王散因神色淡淡:“他哥哥,鍾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