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威武早有所聞,今日一見果真名不副實。”馬飛鵬面前,一位衣著華麗的貴族公子,代表他身後的縉紳階級微微欠了欠身,“您是一位偉大的君王,也定然有著一顆仁備之心,若是您曾耳聞我等在這座王國前任主人那裡的悲慘境遇,您也一定會諒解我們前來投奔的不義之舉吧?”
從又一次場景切換中回過神來的馬飛鵬用餘光掃視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及時閃現的靈光提醒他現在的他已然黃袍加身,所以這幫貴族口中的“陛下”也當然指的是他自己。
“哦,這樣。”馬飛鵬頓了頓,隨即又漫不經心道,“不過在此之前,敢問閣下、和閣下身後的這些人又是誰?”
那貴族臉上頓時顯出一片憤色,但又很快壓了下去——馬飛鵬問他們是誰明顯就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連侍衛的通報都不聽,這說明他們在馬飛鵬心中的地位簡直和一介草民沒什麼兩樣!
“我等是源‘沐’王國的貴族,陛下。”不忿歸不忿,自己的性命拿捏在別人那裡,他們還是不得不要低下頭來的。強忍著胸腔的怒意,那貴族沉聲道。
聽言,馬飛鵬的眼神稍微飄忽了一下:
“哦,這樣啊。那麼,我先慰勞你們一句‘旅途勞頓’了。”
有關貴族們的情報,馬飛鵬其實只要隨便在心裡想想就可以從自己的記憶中得出結果了。他之所以多問一句,其實是因爲他“想”都懶得去想。
從這個角度上講,說他輕視貴族們也是可以的吧。想都懶得去想,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表達他對貴族們的輕視呢?
“那麼,你們來我這兒到底是幹嘛的,開門見山吧。你們也知道,作爲一個帝皇的我還是很忙的。”馬飛鵬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補了一句道。
這種不知該說成是勤快還是懶散的態度明顯讓貴族們爲之一愣,但是客隨主便,既然馬飛鵬這麼要求,他們難道還敢多玩什麼花花腸子不成?貴族們咬著牙,硬著頭皮開了口:
“我們希望能在您的見證下,割裂我們與舊王之間的一切聯繫,投奔到您的麾下……”
此言一出,馬飛鵬馬上瞥了他們一眼。
“嗯?”
這一眼看似平淡無奇,然而不知爲何,那幾名貴族的身上卻是不由自主地涌出了冷汗,幾個沒見過什麼失眠的甚至打了個寒噤。
“你是說,在你們屠殺了我將近千萬的子民之後,你們現在又想跪在地上,又想和一條搖著尾巴的狗一樣祈求我的寬恕了?”
馬飛鵬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憤怒。但卻讓那些貴族不約而同地淌下了瀑布般的汗雨——殺意啊,雖然馬飛鵬說話的時候好像沒帶什麼感情色彩,但這話的內容本身就已經是殺意滿滿了啊!
這強大的氣場,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不怒自威”嗎?
“這……大人”貴族當中的另一人開口,急急忙忙地想要辯解些什麼,但話還沒說到一半就遭到了打斷:
“好吧,那就這麼辦吧。”
“啊?”
貴族們一瞬間就懵了,前面還來了殺氣騰騰的一句質問,後面就直接同意了?您這……腦回路跳得有點快吧?
只不過,要是他們知道馬飛鵬之前說那句話的時候之所以不帶一絲一毫的殺氣其實根本就是因爲他因爲不想思考他們的事情所以乾脆放空了自己的大腦,他們的臉上又該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你們是沒長耳朵還是我沒長舌頭?我的話還需要再說第二遍嗎?”聽到了貴族們口中的驚愕的呢喃,馬飛鵬頗爲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這差點又沒把眼前的這羣喪家犬嚇個半死。然而沒再花閒工夫在他們身上,馬飛鵬直接轉身向後,面對自己後方的羣臣百吏道:“來人!給我看看我們還幾塊地可以封出去,從裡頭挑幾個小村子安置他們一下,聽到沒有?”
後方自是傳來一陣應承之聲
貴族們心中這纔算是鬆了口氣,雖說一個小村子的封地的確是有點小,但他們自覺自己能保住名聲和性命就算不錯了,否則。
貴族們還想寒暄兩聲,但馬飛鵬卻已經沒有那個意思了,他手掌輕揮,衆人便就此被揮退。
“陛下,恕臣冒昧……”貴族們走後,身後一人帶著明顯的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憤懟”——走上前來,雙手抱拳道。
“爲什麼要讓這羣剝削階級在我們頭上爲所欲爲……對吧?爲什麼我們之前明明說好要打倒一切反動階級,卻又非要收留他們不可……不是嗎?”但是不用他自己開口,馬飛鵬直接就讀出了他的內心所想,他頭也沒歪,軟軟地靠在椅子上淡淡道。
自己的念頭被揭穿,來人的狀態明顯一怔,但馬飛鵬雖然用點出他內心所想的辦法表達了“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他畢竟還是沒有對自己地問題給出明確的迴應。一股倔強自心底涌起,那人硬挺挺地立在原地。
然而,馬飛鵬接下來卻是先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
聽到這聲長嘆,四周的臣官——大多都是靠著戰功上位的年輕人——的神情不免緊張了一下。這份緊張不是因爲馬飛鵬這位帝王表現出來的,而是在他們的記憶中,馬飛鵬似乎還從來沒有如此沉重地嘆息過。
眼前的這名帝王雖然年輕,但他胸中的抱負和文物才幹都是旁人所完全無法企及的。這位帝王雖然年輕,但卻又是那般的足智多謀卻又勇武有加,彷彿整個世界的危難困苦都無法將那些神奇的錦囊妙計從他腦海裡逼出來一般……如果這樣一位老謀深算的帝王竟然也會嘆氣,那是否就說明——自己這羣人在他的帶領下建立起來的新生帝國,已經陷入了某種萬難的危機了呢?
不等他們再有多想,馬飛鵬又是一聲嘆出,繼而淡淡道:
“你覺得,我們要是不收留他們會怎樣?”
幾個小年輕本想靠著一腔熱血大喊一聲“誓與整個老舊勢力做決裂!”,然而在悠悠嘆氣的馬飛鵬面前,他們偏偏又說不出口。
陛下的狀態如此懶散悠閒,難道真的不是受了什麼打擊嗎?
陛下一片赤誠之心,卻又唉聲嘆氣著放任老舊貴族迴歸,這真的不是另有隱情嗎?
於是馬飛鵬站起來了,他從寶座上站起身來,擲地有聲道:
“這羣落魄的傢伙,是整個貴族階級對我們的一次試探!”
不等衆人消化這道信息,馬飛鵬繼續道:
“你們看看這羣廢物,這羣爬蟲!前來投奔我們的哪裡有一個是這座王國真正的權貴?早在我們將這個王國徹底解放的那一刻起,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牲口們就跑了!他們跑到他們真正的保護傘後面去了!留給我們的都不過是一羣臭魚爛蝦!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幫廢物,他們也要我們全心全意去伺候好,不容有半點懈怠!”
之前的那些貴族,即便是身處沐這樣的狹小王國也是絕對排不上號的那種,而也正是因爲他們無權無勢走到哪裡都要遭受排擠欺壓,他們纔不得不返過頭來,加入馬飛鵬這個新生勢力的麾下。但是在他們抱著“爲自己掙口飯吃”的念頭投奔過來的時候,他們身上也揹負了另外一道目光,一道根深在這片大陸的歷史中的最爲深邃也是最爲黑暗的目光。自從這道目光聚焦在他們身上時,他們連帶著這個新生政權都開始變得不再自由!
“這羣酒囊飯袋的到來,是整個舊勢力對我們的一場試探。”馬飛鵬又說了一遍。“收下他們,就是在向他們示好;放逐或是就地砍頭,都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他們在試探我們,在試探我們這個新生的政權——他們在問我們:‘你們想不想和我們一起玩’”
和大家一起玩,那就遵守遊戲規則;若是不想和大家一起玩,那就處處遭到排擠。
至於遊戲規則,那當然是最大的孩子定的,而也只有那個最強最大的孩子纔有權力制定規則。其它的人,要麼成爲孩子王的跟班,要麼就只能被小團體排擠在外陰鬱一生!
“我的話,就說到這裡。”馬飛鵬重新繞回寶座後面,緩緩坐下,“你們,都聽明白了嗎?”他的話從高高的大椅背後面傳來,顯得很是沉悶。
現在,輪到這幫新生的統治者們渾身冷汗了。
“陛下……英明。”衆人行禮欠身,心悅誠服。
“要再沒有什麼要緊事,就都散了吧。”
靠著自己的努力一路搏殺到這個地位的戰士們離開了。現在,大殿內只剩馬飛鵬一人。
“爲了不惹火整個舊勢力……嗎?這藉口也算合理,但也只是‘順便’而已……”
馬飛鵬倚靠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微微握拳,從側面撐住自己的臉頰,閉眼陷入思考狀態。
“掃平一切舊勢力?別說笑了,我可從一開始就沒這麼打算過。”
這片大陸的規則和中世紀歐洲有幾分類似,卻又不完全類似。面對投降的貴族,一個國王可以將其納入麾下,亦可以將其流放。但是無論如何,一個王國內不可能連一個貴族都沒有,這就是“遊戲規則”。
但是現在,馬飛鵬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階級已經斷絕了他自己提拔新的貴族——馬飛鵬的修正主義就算再怎麼修正,這個根底還是不能亂了的。最起碼,“明面上”的貴族不行。
但老舊勢力要的也偏偏就是“明面上的貴族”。
馬飛鵬的目標,是“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爲了達成這個手段,他可是怎樣都好。“掃平一切舊勢力”的路子雖然很不錯,但是多出來的“那部分”,卻是顯得“沒有必要”了。
就好比一款遊戲告訴你只要打通70%就算通關,那剩下的30%,可就只能作爲一個附加內容在閒暇之餘玩玩了呢。
最高解?抱歉,生物的進化就是以“滿意解”爲基礎的。若是脆弱的關節結構便可以應付日常需要,那我何必爲了一時鬥爭進化出強大的關節呢?若我簡單的消化系統便能應付我的飲食,我又是爲什麼一定要弄出強大的消化系統呢?如果貴族人民兩邊結交兩邊討好就能勝利的話……我又爲什麼要和自己較這個勁呢?
屁股,決定腦袋。
一個人所立足的階級決定了他會以怎樣的方式和怎樣的邏輯對待自己周遭的事物,那麼現在,馬飛鵬的“屁股”又是坐在哪條板凳上呢?
“哈……這個問題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馬飛鵬輕笑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最起碼……‘現在’不知道。”
……
略微幾分鐘之前,王宮之外。
“陛下的智謀……當真非我等所能及也。”走在半路,一人突然出聲打破了寂靜。
“然也。”另一人點頭,“但就算是陛下……也難以和整個舊勢力周旋啊。”
“陛下大慈大悲……仁義心腸啊!”一人仰天長嘆,“一身神明聖武,卻又不爲己謀不生嗔癡,方爲……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衆人頷首,附和道。
但,他們的神情隨即又變得有些苦澀。
“然而就算是傳說中的千古一帝……在骯髒的舊勢力面前也不得不有唉聲嘆氣的時候啊。”
掃平一切舊勢力,這樣的念頭光是轉一轉其實是很爽的,但要是實行起來,這又卻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了。掃平一切舊勢力?這種話說出來也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一個國土面積還還不到十萬公平的蠻邦夷番,一個人口不及千萬之數的彈丸小國,也敢妄言要掃清一個階級!這一整片大陸,可是直到現在還拿捏在那所謂的“舊勢力”手裡呢!
“那麼……就讓我們來做些什麼吧!”憑藉著年輕時的義氣豪膽,一人突然說道。衆人目光聚焦過來,既有期盼,又是好奇。
“陛下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有何德何能攬下來?”
那人笑了,笑容中帶著一股捨得一身剮的痞氣。
“但有些事情……陛下反而做不得。”
衆人的眼神驚疑地飄忽著。
“你是說……”
“我是說。”
“你是說……”
“對,我是說!”
短暫的沉默。
“你不怕髒了自己的手。”
“何妨?”
大家笑了。
對啊,何妨呢?
“畢竟……我們至始至終是聽從帝尊的教誨,站在人民這一邊的不是嗎?”
“我們的屁股,坐在人民的板凳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