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時,意識真的已經很薄弱了。
恍惚地撐起身子,我喚素衣:“素衣,幫我把那個藍色的包袱拿來。”
素衣一雙眼都是紅腫的,看來是哭了一整夜。
手忙腳亂地拿來一碗藥:“娘娘,你先把這個喝了。”
“還真有能耐。”我打趣她:“我都淪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那個太醫肯開藥給我?”
她舀了一勺,吹了吹:“是葵嬪娘娘,昨夜奴婢實在走投無路,去了葵嬪娘娘那里。正巧寧皇貴妃也在,是兩位娘娘喚來了太醫。”
“昨夜?”我若有所思:“昨夜還有誰來過嗎?”
素衣搖了搖頭。
我不死心:“皇上,沒有來過?”
她依舊搖搖頭,像是有點膽怯地看了我一眼:“昨天處置了前朝三皇子殿下,皇上一整夜都在御書房。”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幾個字:“處置三皇子?”
她聞言一抖,清瘦的臉上盡是為難之色。
“處置他什么了?殺了,還是剮了?”我靜靜地看著她。
她顫抖的手又舀來一口藥,小聲道:“奴婢,奴婢昨夜去葵嬪那邊聽見的。葵嬪娘娘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說好像三皇子失去了所有記憶,被大理寺卿公孫熔大人帶回府中。說是照看
,其實也就是軟禁監視罷了。但不知為何,皇上卻對外宣稱三皇子已死。”
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放下。
我面無表情,指了指一旁的包袱:“把那個藍色的包袱拿來。”
在包袱最下面的一件外袍里摸了摸,終于摸到那塊不自然的凸起。
我用力將它抽了出來,看著手中靜靜躺著的物體。
素衣有點疑惑:“娘娘,這塊木牌是什么?上面好像還寫著…巫馬玉……軒轅云觀……?”
“沒什么。”我將木牌捏在手心里,重新躺回被子里:“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那塊木牌還是當時那個樣子,上面的字有些刺痛我的眼。
這是當時從血剎霧宮出來時,巫馬玉不知不覺放在我身上的。
他說只要有這個木牌,不論是南疆還是中原的所有邪物都不敢動我。不知,可不可以讓他們聽我號令呢?
我這么一想,手竟不自覺開始動起來。
滴了一滴血在木牌上,拿著木牌在床沿輕敲三下,然后又倒過來敲了三下。
木牌在手中快速顫抖著,開始嘶嘶地低鳴起來。
遠遠的門外好像來了一個小太監,壓低了聲音在和素衣說什么。
這是我第一次恨自己這么好的聽覺,那個太監的聲音穩穩地傳進我耳里。
“皇上再過三日就要冊封大理寺卿公孫大人的妹妹為賢妃娘娘,來頂缺后宮無正妃級妃子的位置。”
“你胡說什么?正妃級妃子不是有嗎,我們娘娘就是的啊。”素衣像是猜到了什么,不敢置信:“莫非皇上他……”
小太監嘆口氣:“我們做奴才的,亂嚼主子舌根本來就是大罪。但是素衣姐姐,我且奉勸你一句,這個宜妃大勢已去。她害死蓉貴妃肚子里的龍子,壁丞相一定不會
放過她的。皇上對她有
情也就罷了,你看現在這樣,哪還是半點有情的樣子。你現在還有退路,趕緊請旨調去其他宮里,讓其他嬤嬤來就行了。”
素衣聲音哀婉卻堅定:“不,我不會走的。”
“素衣姐姐,你犯什么傻!哎,小克子是勸過你了,你不聽也罷。三天后皇上迎娶賢妃,這宜妃日后的日子肯定就更難過了。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坐在床上,茫然間有點恍惚。
鳳離他,又要迎娶新妃了啊。
后宮無正妃級的妃子。
他果然,早就不把我當他的宜妃了。
木牌突然像是感應到什么,用力地向下打了兩下。
我醒神,低下頭打量了它的異樣,視線突然瞥到床邊的黃色大眼——
我猛地坐起身。
一個穿著衣服的黃眼腐人,也就是南疆常說的蛇靈大人。
竟憑空出現在這冷宮之內,畢恭畢敬看著我:“云觀大人召喚吾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我平復了一下內心,輕喘了喘氣:“你有沒有,什么見血封喉的毒藥?”
蛇靈一愣:“云觀大人這是要害人,還是要自斷?”
“當然是害人啦。”我陰森一笑:“要毫無解藥,一招斃命的。”
蛇靈猶豫了一下,緩緩割了自己的一點血,裝進一個小白玉瓶里。
“云觀大人,這是吾之血。吾乃萬毒之身,此血絕對是常人所難受。只要讓那人喝下去,半個時辰內必死。”他遞過來。
我小心地收回,門外就傳來素衣推門的聲音。
“快躲起……”我回頭,眼前早已是空空如也。
我將白玉瓶小心地放在枕下,聲音有些倦意:“素衣。”
“娘娘,怎么了?”
“皇上,明日是不是要迎娶新妃了?”
素衣沉默了一會兒:“娘娘,你都知道了?”
我坐起身,素衣立刻為我披上一件外衣。
“給我拿紙筆過來,我要寫一封信。”我道。
“信?”素衣一頓,還是跑去給我拿了紙筆來。
我在上面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字:“昔日死生契闊,只換與君一見。”
折好遞給素衣:“拿去給葵嬪,告訴他,無論如何都要在今晚之前給皇上。”
素衣接過那封信,扶我進被褥里躺好,才輕手輕腳往小葵那里去。
我翻過身,握緊枕下的那個白色瓷瓶,呼吸都慢慢重了起來。
鳳離。
這是我給自己最后一次,魚死網破。
我想實現當初的諾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可是我們終究無法做到下一句。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原來時間,竟是那么脆弱又無情的東西。
半小時后,素衣回來,小心翼翼地喂了我喝藥。
晚膳時,江尚香又一次來了,強迫性地讓我跟她回去,明日啟程下江南。我答應她,等今天一過,明天這個時辰我便跟她走。
直到到了吹燈時分,冷宮里還是空蕩蕩的,四處都
是灌進來的嗚咽的風。
我坐在床前,低笑著出神。
外頭的夜已經老深,又冷又黑。
風吹得院子里的門嘩嘩作響。
我有點茫然:“素衣,皇上還是沒來嗎?”
素衣有一點畏懼,支吾了半天都沒敢出聲。
我立刻及指導了答案,本來也是,我早已是個不受寵的妃子。
不僅心腸歹毒加害皇子,還勾結前朝余孽妄圖顛覆朝廷。
他怎么可能再來見我。
內心里的疼痛壓抑著終于爆發。
我斷斷續續地笑著,笑得眼淚都出來。
我從枕下摸出一塊晶瑩潤澤的玉佩,細細摩挲著。
還記得初見時偷取這塊玉佩,他坐在漣漪千字樓的二樓。
我化妝成小丫鬟,端了茶水顫巍巍地送去。
那個俊美到妖孽的男子,鳳眼細長,里頭透出的玩味和輕佻讓人不自覺收緊了呼吸,滑出一個不壞好意的弧度來:“瞧你這個小丫鬟長的還挺清秀,在這陪爺坐一坐再
走。”
忘情懸崖上,他那么孤獨的眼神一閃即逝。
風涼涼地從崖底吹上來,他勾著無賴的笑容,用吊兒郎當的口氣不懷好意地說:“可是醞溪啊,愛情里面從來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臭脾
氣,哪怕你不是榮華富貴身份顯赫,甚至天天想著如何算計我,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啊。怎么辦?”
血剎霧宮里,他擋在我身前。
一字一頓地看著巫馬玉說:“你是魂魄,可以不死不滅。她只是一個凡人,只能被你鎖在這霧宮里孤寂地等待死去,然后容顏慢慢腐朽,終生都不會快樂。即使她是那人的轉世,但她也不
是你的那個云觀。她是沈醞溪,她是這個世上獨一無二,聰慧狡黠敢愛敢恨的沈醞溪!!你的云觀在那尊冰棺里,你得到的只有她的白骨陪你在這里生生世世永不滅!”
湖盈盈去世時,他徹夜守在我床前。
聽見我要殺他時,身子頓了頓,唇邊漫出一個很苦澀的弧度:“如果你非要殺我才解恨,我甘愿獻上項上人頭。只是因為是你,我才不愿說謊。我欺騙過很多人,利用她們,毀掉她們。可
唯獨對你,我想讓你相信我。”
四哥死的時候,他踏著一地風雪而來。
解開大氅將我整個人裹進去,聲音聲音是濃郁而化不開的苦澀疼惜。他說:“醞溪,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登基時,他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封我做他的宜妃。
他著龍袍,我戴鳳冠。
站在全天下人面前,他對我道:“醞溪你看,這天下都已是我的。這世上再沒有什么能將你奪走,答應我,永遠伴在我身側,永不離棄。”
我從鳳冠珠簾的間隙看向他,那雙輕佻的鳳眼此刻滿滿都是王者霸氣,卻又夾雜著絲絲柔情。
我微笑:“醞溪答應你。”
永伴君側,永不離棄。
可如今,我要食言了。
我緩緩抬眼。
明日,就將這一切恩怨糾纏做個了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