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蘇, 你回京華吧！”衛少君看了他半餉，然後轉過身去，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
衛蘇猛然擡頭, 睜大眼睛看向她的背影, 平日冷厲的眸中俱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本就冰冷的俊顏更是蒙上了一層寒霜, 慘白如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衛少君依舊是背對著他，甚至沒有任何解釋。
他強迫著自己用盡所有的力氣緩緩垂下頭，任自己的手足慢慢變得冰涼, 任自己的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卻仍舊用著最後那一分極爲微小的希望而繼續站在那兒, 一動不動。
在她身邊十幾年, 衛蘇自然明白, 衛少君這樣的態度，說出的話便再也不容人質疑。只是, 沒有她在的京華，自己就算回去，又有何意義呢？更何況，今日她說出這樣的話，以後自己便再也不可能繼續跟著她了。
一看氣氛鬧得這麼僵, 衛少雲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著衛少君這麼久, 是從來不曾見自家小姐用這種語氣對著衛蘇說話的。因此, 她其實是先被嚇了一跳, 然後才感覺到事情已經變得嚴重了, 忙急急走向前勸道：“小姐，你別生氣??！這事其實說來也不能全怪衛蘇的, 是五哥讓他這麼說的。衛蘇他也只是爲了小姐你好??！你能不能不要趕他回京華？”
衛少雲跟著衛少君的時間其實比衛蘇還要長些，所以，她能理解此刻衛蘇的心情。她從來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小姐不要自己跟著了該怎麼辦？事實上，她以前也從來不曾想過。而今日衛蘇的這件事，也突然讓她有了些恐慌起來。小姐連衛蘇都不要了，那會不會有一天連自己也不要了呢？
這樣的想法，讓衛少雲越發驚慌，也顧不上什麼該不該，忙扯著衛少君的衣袖連連問道：“小姐，小姐，你不要讓衛蘇走好不好？如果衛蘇也走了，你以後會不會連我也不要了？小姐，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你啊！”衛少君微微嘆氣，這丫頭想到哪去了?。克龜E手揉了揉她的額頭，語氣無奈，脣角的笑容卻是親暱而寵溺的，“雲兒，別想太多，我不會不要你的。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陪著我的?！?
“太好了，小姐。”聽到了這個保證，衛少雲笑的臉上都樂開了花。一個轉臉，便接觸到了衛蘇略帶希冀和羨慕的眸光，不由便笑著問道，“小姐，那衛蘇呢？衛蘇呢？他還可以跟著你麼？”
“衛蘇??！”衛少君微微拖長了語音，念著這名字的時候盡是無奈。她轉過身，迎著衛蘇的眼睛，突然笑了一笑，用著懷念的語氣問道，“衛蘇，你還記得當年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麼？”
衛蘇點頭，怎麼可能不記得？
當時失去一切的自己，眼睜睜看著爲了救自己的哥哥陷入險境的自己，那時無能爲力暈倒的自己，醒來後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當時笑顏如花的她。
“蘇蘇，歡迎回家?！本p衣少女上前一步，看著自己的眼睛，輕笑道。然後，他就感覺自己還在發抖的身體慢慢被溫熱的觸感覆蓋。
“蘇蘇，別怕，你已經回家了?！彼p輕環抱著當時的他，輕輕拍打著他仍在發抖的後背，耳邊的聲音溫暖而堅定，真真讓他覺出了幾分家的味道，竟讓那時的他分不出是幻覺還是真實，產生了依戀的感覺，“蘇蘇，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家?！?
也就是這句話，讓他留在了她身邊，並且一直到今天。
可是，他不明白，這句話，和今天的事，有關係麼？衛蘇微微有些疑惑。
“已經十多年了啊！”衛少君再次坐上那鞦韆，在上面隨意的搖晃著，微微仰起頭，“我以爲，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蘇蘇，我們是家人啊！”她閉上眼睛，回想起當年那個瘦小的身影，然後在心中嘆氣，果然是自己做得不夠好麼？所以即使這麼多年了，蘇蘇也好，他們也好，也仍舊如此麼？“是同甘共苦的家人??！”是，他們會擔心自己，可自己也同樣會擔心他們??！爲什麼，不管是誰，只要遇到了危險，便全部都要瞞著自己呢？
“蘇蘇。”她突然睜開眼睛，直直的看向衛蘇，“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生命。所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衛蘇看了她半餉，終於微微抿了抿脣，然後冷冷的開口：“安素，瀝水。丹陽，故人。帝都，不明人士。”
“蘇蘇你下次能直接用一句話表達清楚麼？”衛少君撫額，在對上旁邊衛少雲不解的神情後，認命的翻譯，“蘇蘇是說，五哥本來是如往常一般啓程去丹陽的。但是，當他到達瀝水時，就接到了丹陽那邊的消息，說是那邊有故人到訪。至於這個所謂的故人，多半是那個南國的信王爺了。然後，因爲她來了，五哥爲了不讓我們擔心，索性便回了帝都。但是，他回來之後，便發現有一股身份不明的人跟著潛到了帝都。而且，這些人應該是爲了五哥而來。”
“小姐，還是你厲害?！毙l少雲崇拜的看向她，過了一會卻又擔憂的問道，“那這些人會不會對五哥不利??？五哥會不會有危險??？”
“怎麼可能呢？”衛少君搖頭，眼睛亮閃閃的全是笑意，“雲兒，你也不想想，我五哥是什麼樣的人。更何況，這可是我們昭國的國都?！?
“不過，”她從鞦韆上跳了下來，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也不清楚長寧知道這事麼？若連長寧也不知道，事情可就麻煩了?！边@樣想著，她乾脆便朝外走去。
你要告訴太女殿下麼？衛蘇攔住她，眉目間是不贊同的神色。
“沒事的。蘇蘇，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長寧她不會害我的?！毙l少君朝他點頭，語氣頗有些無奈，然後又微微皺眉，“蘇蘇，你要學著去相信別人?！?
衛蘇沉默，不是不願相信，只是沒有辦法去相信。
更何況，慶長寧真的會對她不利的。這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
只是，這些在那樣相信慶長寧的她面前，是多麼軟弱無力。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繼續不以爲意的朝外走去。
她走到門口，將大門打開，然後屈指輕敲了大門三下，隔了一會，便再次輕敲了四下。
等她這一套動作做完後，一個全身上下皆著黑衣連臉都用黑紗蒙著只露出兩隻黑漆漆的眼睛的女子已經單膝跪在了她的前方。
“衛小姐有何吩咐？”那女子的聲音就如她的人一般，給人一種十分虛幻縹緲的感覺。
“近日帝都境內出現了一股不明人士?！毙l少君蹲下身，目光清澈，平視著女子的眼睛，“我希望長寧能夠儘快查清她們的身份?！?
“是。”女子極快的點頭，“衛小姐還有其他吩咐麼？”
“嗯，對了，還有，”衛少君笑瞇瞇的看著她，“我知道，你們的任務是在暗處保護我。不過，其實你們可以不必這麼認真的。下次到了吃飯的時辰，你們也進來一起吃飯吧！”
眼見著女子的眸中終於出現了錯愕的神色，衛少君的心情更好：“還有，回去勸勸長寧，叫她別總擔心我了！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傷的。如今她的情勢也並非很好，還是多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纔是。”
“還有，下次別向我下跪了。我又不是長寧?！毙l少君一邊站起身，一邊扶她起來，歪頭笑道，“好了。”
女子微擡起眼睛看了看她，然後後退半步，只一個眨眼，便再次消失不見。
是夜。
莫子謙躺在牀上，竟難得的有了些輾轉難眠的情狀。
本來，因爲長年生活在軍中，他養成了極其規律的作息。睡眠向來更是極好的，幾乎從來不曾出現過睡不著的狀況。
也因此，這樣的失眠，也就越發難熬。
他不是不想睡著，只是，一閉上眼睛，白天的場景就不住的在他眼前回放。
他側過身，柳樹旁衛少君那極輕的那句“娶夫當娶莫將軍”就一直在他耳邊迴響。
嫁人，自從當年選擇從軍，而被退婚之後，莫子謙便再也不曾想過這件事。事實上，他一直以爲，嫁人這件事，是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的。
然而，偏偏出了那麼一個衛少君。
只是，他有些煩，乾脆再轉了個身。然而，這次，回家前安素的淚光再次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小七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當時，在安素的面前，他尚且還能穩住自己，不讓自己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在家人面前，他一向剋制慣了。然而，此刻，夜深人靜，這句話便一次次的迴響在他耳邊。
衛小姐，那個明眸善睞、笑靨如花的女子，竟然已經、已經……
他想到這，就覺得有些心痛，還有一些憐惜。
竟然，只是怕自己成爲他們的負累，就想放棄自己麼？真是、真是太傻了??！
“遇上你之前，小七她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
“她是喜歡你的?！?
“多陪陪小七。”
“畢竟，一個沒有多少時間的人了，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喜歡上她呢？”
安素說的那些話，一遍遍的在他腦海裡迴響。匯聚到最後，也只剩下了那麼一句話而已。
“她是喜歡你的?！?
只是，他坐起身來，微微有些迷惘，喜歡，到底是種什麼心情呢？
他再次躺下去，那些畫面仍舊慢慢的浮上來，讓他無法入睡。
無法，他只得乾脆披衣起身，點了燈，在臥室內的書桌上抽了一本兵書，就著燭光讀了起來。
看書，自然最忌心有雜念。因此，讀著讀著，他就忘記了先前的那些煩念，完全沉浸到書中的世界中去了。
甚至，他還抽出了一張他所守邊境的地圖，在上面指指畫畫起來。
當白天的第一絲光線照進書中時，他才猛然記起了時間，忙熄了燈便準備回牀上睡一會兒。只是，剛纔看書還好，這時一從書中出來，他就感覺濃濃的睡意撲面而來，便伏在書桌上睡了起來。
莫子語早晨起來，經過庭院時，竟沒有看到平日一般在那練習的莫子謙，不由便有些訝異。
等他去了前廳，甚至在整個鎮邊府轉過一圈，還不曾看到莫子謙時，倒有些擔心了。
畢竟，一般大哥如果早晨要出門的話，是會提前和他們打過招呼的。然而，大哥昨日不曾和他們打過招呼。那麼，現在這樣的情況，要麼是出了什麼緊急情況，再麼就是大哥又熬夜看書了。
只是，若真是緊急情況的話，此刻鎮邊府應該都知道消息了。而現在這麼寂靜，自然只有後一種情況。
只是，大哥已經好幾年不曾熬夜看書了。怎麼今日還是這樣？看來自己還是多勸勸他纔是。
莫子語一邊搖頭，一邊朝莫子謙的臥房走去。
因爲有些吃不準此刻莫子謙是還在看書還是已經睡了，莫子語也就沒敲門，反是徑直推了門進去。
看到伏在書桌上睡著的大哥，莫子語微皺了眉。他放輕腳步過去，從旁邊取了一件披風輕輕給他蓋上，然後又小心的看了看被他壓了一半的書本和地圖。
唉，果然是兵書。其實此刻莫子語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爲了鎮邊府，爲了守護昭國的邊境，大哥真的犧牲太多。若大哥只是尋常人家的男兒，想必他已經嫁人生子，又豈需如此勞累。
是啊，嫁人生子。莫子語擔憂的看向他，還剩半個月，自己就要嫁人了。可是，大哥呢？他仍舊得繼續做他的將軍，等待小妹成年，然後將他的將軍位交給小妹。只是，小妹成年之後，大哥怎麼辦呢？
若是這兩年，就算大哥不嫁人，他也還是將軍，過的或許是他所喜歡的生活?？梢坏┬∶贸赡辏蟾绮辉偈菍④?，到時候他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