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自強吃完兩個火燒,正所謂肚里有糧心里不慌,他的肚子總算不抗議了。二丫帶著幾個女人打來水幫老團頭擦洗身體,其他年紀大點閑來無事的叫花子們蜷在墻根大眼瞪小眼的曬太陽。
五六個四五歲到十來歲的小叫花子吃了點火燒,或許身上有了力氣,少年不知愁滋味,一窩蜂的都跑到樹林里嬉鬧。他們的喧鬧聲總算給這方死氣沉沉的小天地帶來一點活力。
隨著東方逐漸大亮、朝陽一點點探出頭來,這座古城也開始喧囂起來。一家家炊煙裊裊升起,附近來來往往的人也逐漸多起來。
任自強就像一位好奇的旁觀者,此刻一幅充滿民國普通大眾生活氣息的畫卷徐徐在他面前展開。他們的穿著、說話、神情、步態(tài),一切的一切都是辣么新鮮與陌生。
他看了一會兒就索然無味,因為他發(fā)現(xiàn)周圍人都繞著他這片走,而且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唯一一個關(guān)注他的熊孩子竟然向他“呸呸”的吐唾沫,翻著白眼嘴里還不干不凈的罵著:“臭要飯的!”
“我勒個去,你特碼罵誰呢?”任自強不由火起,他剛想從地上踅摸個小土疙瘩丟過去教訓(xùn)一下這個有娘生沒爹教的熊玩意,才突然明悟:“呵呵,我特瑪現(xiàn)在可不就是個臭要飯的嗎?”
“呸!”任自強也吐了口唾沫并伸出中指還以顏色,然后晃了晃光膀子找個石頭墩子坐下,瞇縫著眼睛看著初升紅彤彤的朝陽入神。
他現(xiàn)在真有點后悔,可惜他自詡為文科生,曾經(jīng)學過的近現(xiàn)代史幾乎都還給老師。他只記得締造共和國的革命前輩們在今年開始萬里長征了,好像還有個喪權(quán)辱國的‘何梅協(xié)定’啥的,其他一概不知。
革命前輩們在南方浴血奮戰(zhàn),就憑他現(xiàn)在這個吊樣,吃飯都成問題呢,他想幫忙實在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
“呵呵,想遠了!”任自強自嘲的一笑,開始收心踅摸眼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想這個問題他不由就對白胡子老頭氣不忿,你說把自己扔在哪兒不好?京城、滬市或是南方羊城都行,他起碼去過,大致熟悉地界。
結(jié)果老頭也不知咋想的,這一竿子把自己支到二不跨五的保定府。問題是保定府認識他任自強,可他不認識保定府啊!
他除了知道保定府離京城和津門挺近之外,再知道這里曾有個陸軍軍官學校有過短暫的輝煌,其他一概不知。前世今生,保定府都可以稱之為他的‘首秀’。
任自強都開始打算把老團頭入土為安后就溜之大吉,他去京城也比呆在這兒強。難不成你讓他帶著一幫叫花子和小鬼子斗,這可能嗎?他也很無力呀!
還不等任自強想明白個一二三,大丫和瘸子他們抬著棺材拿著壽衣、紙錢回來了。得嘞,他也不想了,先忙完眼前再說吧!
任自強打眼一看他們買的棺材,他頓時無語了,這特瑪也能叫棺材,這純粹是木板匣子好不好?怪不得他們抬著辣么輕省,回來得這么快?
他們還挺有環(huán)保觀念,也不知道是擔心嗆著老團頭還是咋滴?棺材板外面也沒刷漆。從棺材板茬口看,板子也就一指厚,大小將將好能放進去一個人,真是省錢到家了!
蓋上棺材蓋以后,就老團頭那身材,放進去估計他想翻個身都難。當然,假如他還能翻身的話。
任自強心中默念一聲:“老團頭,這不怨我,我也沒想到他們會給你買這么個棺材?你要生氣可記得找瘸子他們,千萬別找我啊!”
他念叨完后,也懶得再說教大丫、瘸子他們,擺擺手道:“快抬進去,收拾好了再叫我。”
“強哥,給你的衣服。”大丫走過來把上衣遞給他。
任自強接過衣服穿上,才發(fā)現(xiàn)她雖然換了件衣服,但她身上的衣服依然是補丁摞補丁,不由撫額長嘆道:“唉,你這是從哪兒又撿來一件破爛呀?”
“我??”大丫剛要解釋,卻被任自強打斷:“算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動作快一點,別耽誤了老團頭下葬的時辰!”
他真心不想再聽再聽她白活,說來說去都是那些摳屁股嗦指頭小氣巴拉的破事,有什么意思呢?他一門心思就想趕快把老團頭入土為安,他好事了拂衣去。
至于讓他當一幫叫花子的小頭目,他現(xiàn)在委實半點興趣也無。他最多走之前會設(shè)法收拾掉小鬼子,但此乃國仇,非家恨。
“啊??哦。”被噎了個半死的大丫悶悶不樂應(yīng)了一聲,步履沉重的離開了。
等眾叫花子七手八腳幫老團頭穿好壽衣入殮,先是任自強給老團頭磕了三個頭燒了點紙錢。
雖然他和老團頭無牽無掛,但老團頭起碼也是長輩,他還和白胡子老頭長得像,還有些淵源,他磕幾個頭也算應(yīng)當應(yīng)分。
等大丫、二丫上來磕頭時,倆丫頭或許想起老團頭一直以來的舔犢之情,不由悲從心來,痛哭不停。
好嘛,她倆一帶頭,尤其是女叫花子和小叫花子們也跟著哭哭啼啼。弄得任自強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正在他為難之時,突然后面?zhèn)鱽黻庩柟謿獾穆曇簦骸皢押牵磥砟銈冏罱鼪]少劃拉錢呀,竟然有錢給老不死的風光大葬?”
任自強一聽就不由心頭火起,回過頭人都沒看清就破口大罵:“你茍日的說得特瑪這叫人話嗎?死者為大懂不懂?”
來人一聽當即懵了:“你敢罵我?”
“罵你咋滴,你茍日的再瞎逼逼,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任自強橫眉冷對。
他這才看清來了五個年輕壯漢,為首一個留著漢奸頭,目露兇光,滿臉橫肉,對襟大衫敞開著,一根五指寬的牛皮皮帶系在腰間,腰帶上還別著一尺多長帶鞘的刀具。
其他四個站在他身后半步,一臉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表情。其中一個眼皮子活泛的年輕漢子立馬跳出來,張牙舞爪指著任自強呵斥道:
“你個臭要飯的找死是不是?你吃了狗膽了竟然敢罵我們黃三爺?”
“黃三?”這個熟悉的名字在任自強腦海里打了個轉(zhuǎn),他立馬想起來是誰。本著先禮后兵的原則,他當即跟變臉似的滿臉堆笑,向前走幾步,學著民國影視劇里打招呼的方式拱拱手尬笑道:
“哈哈,原來是黃三哥,黃三哥莫怪,剛才我眼花了,沒認清您,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了!”
“尼個逼崽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黃三哥也是你叫的?你耳朵讓驢毛塞了?叫黃三爺!”黃三還沒說話,剛才說話的壯漢又橫眉怒目咋呼道。
任自強理都沒理他,想讓他叫爺更不可能,他依舊笑嘻嘻道:“黃三哥你今天還真來巧了,我還正有事想找你說道說道。你看我們老團頭被人打死了,你收了我們的份子錢總要幫老團頭出頭才是,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說完話掃了身后眾叫花子一眼,才發(fā)現(xiàn)眾叫花子嚇得一個個渾身發(fā)抖,頭都不敢抬。
“哈哈哈????”黃三指著任自強爆發(fā)出一聲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淚花子甚至都笑出來了,好像他聽到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似的。他邊笑邊說道:
“也不看看你們這幫叫花子都是什么玩意兒?勞資給你們一個能混飯吃的地方就不錯啦!老叫花子是窮瘋了吧?連東洋人都敢惹,打死了也活該!”
任自強不為所動,依舊笑盈盈看著他,不過他這笑是冷笑。
好半天黃三才止住笑,他皮笑肉不笑道:“我還以為你個逼崽子和老叫花子一塊被打得見閻王爺去了呢?沒想到小崽子挺抗揍啊!”
接著他話音一轉(zhuǎn),惡狠狠道:“麻溜的給錢,勞資沒工夫伺候你們這幫臭要飯的!”
“今天要錢沒有,你想要錢只能等幾天。”任自強沒好氣道。
“沒錢?”黃三先是一愣,接著陰陰一笑:“嘿嘿,沒錢沒關(guān)系,只要有人就行。”
他說完話回過頭吩咐道:“你們?nèi)グ涯莻z丫頭片子帶走,沒錢就用她倆抵賬,勞資??哎唷???”
黃三話沒說完就被氣憤填膺的任自強含恨出手,他抱定要動手就別嗶嗶,直接一個飛腳踹在他肚皮上,黃三當即痛呼一聲抱著肚子彎下腰。
任自強順勢兩手揪著他的頭發(fā),狠狠照著他面門一個膝頂,干凈利索的把黃三放躺在地上。這一擊估計他的門牙也被頂?shù)袅耍橇汗遣怀鲆馔庖菜耍诒歉Z血。
黃三一下被打得五迷三道,痛徹心扉。只見他躺在地上他兩手捂住臉,嗓子里發(fā)出一聲瘆人的慘嚎:“啊?????”鮮血順著手指縫就如泉涌般流出來。
其他四個跟班看到任自強驟然間出手把黃三打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都傻眼了。他們既沒想起去扶倒地的黃三,也忘了攔著任自強。
任自強原本還想給黃三來幾下狠得,起碼讓他斷手斷腳,可看到他鬼哭狼嚎、滿臉血絲糊拉的那個凄慘樣,他下不去手,心軟了。
再說他好歹是來自現(xiàn)代法治社會下的順民,剛來到民國思想還沒轉(zhuǎn)過彎來,深知打傷打死人是要犯法的。在他腦瓜子中這是紅線,不容逾越。
他心軟了這也可以理解,他活了兩輩子,雖然他也打過架,但從沒打人打這么狠過。他一時忘了他的身手今時不同往日,給別人帶來的傷害程度也大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