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王爺並不容易推倒, 不僅因爲他是個糙漢子,還因爲他是個工作狂。
你見過哪個指揮使丑時大半夜地就出來營裡巡察的嗎?算了算了,你出來便出來唄, 有事沒事地把我等文官一齊叫上做什麼?!
唐雨靈揉著惺忪的睡眼, 在聽裘王爺的營前訓話:“諸位同仁, 京畿佈防, 事關重大, 不可懈怠!便是在夜間,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遠方傳來了雞鳴,唐雨靈與衆多將士一齊打了個哈欠。其實說來, 也就京畿一帶的衛軍最懶,若有外敵入侵, 怎麼著也是最後纔打得到京畿。可這裘王爺剛從東夷邊境線上過來, 身上的雞血可還沒去掉呢, 弄得那叫一個人仰馬翻。
“王爺還有別的事麼?無事,下官便回去歇息了。”
再被這麼折騰可要有黑圈圈了, 可不料裘王爺卻道:“都御史莫急,之後我們到城北的大營去巡察。”
唐雨靈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要日日都這樣?”
“都御史說笑了。”這句讓她心裡稍稍安落些,下句又讓她無力吐槽:“隔日便可。及至這京畿一帶將士的士氣振作了,我等也可稍微鬆懈些。”
這要折騰到啥時候啊,誰知道你的將士何時能夠振作, 估計等他們振作了, 本官也就剩下半條命了。唐雨靈急到眉梢, 計上心頭, 道:“王爺, 下官有一計,可令衆將精勤, 而我等又不必親臨督察。”
裘王爺顯然也瞭解過京畿防軍的情況,道:“若都御史欲令上下監察,那便不必再言了。欺上瞞下之事,本王也是見得多了。”他倒知道得清楚。這夜裡操練的規矩,從前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是因爲京畿一帶的官員們“極爲默契”不約而同地變相忽視罷了。是以他斷不信任那些傢伙,非得親力親爲不可。
“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四營,於文官雖同屬一脈,於武官卻是四足鼎立。從前以文官監察武官,文官們既難從此事當中撈得好處,又如何會盡心盡力?倘若現下我們以四足武將相互監察,相互掣制,王爺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唐雨靈慢慢向他分析道。
裘王爺捋了捋鬍子,若有所思,覺得頗有道理,點點頭,道:“那便依著都御史的法子,試試再說。”
試試?那必然是有效的啊,不然本寶寶那個時代的小學生幹嘛要爭“流動紅旗”啊,還不也是同樣的理麼?
過了一月,效果很好。裘王爺極其高興,不禁稱讚道:“本王早聽聞都御史治國有方,今日一見,不想在治軍上也頗有心得。”
唐雨靈知道軍中之人向來豪爽,也不推辭,直截了當:“本官既當其位,便當有其材,王爺不必驚訝。”說著舉起酒杯,道:“王爺請。”
裘王爺沒料到她竟會喝酒,一飲而盡,讚道:“都御史可當真是女中豪傑!”
唐雨靈自然是要把這豪爽發揮到極致,大大方方地將酒杯遞到裘王爺面前,道:“王爺既知下官爲女流之輩,自當爲下官將手中這杯也一齊飲了,方顯王爺風度。”她明白,若是單純自個兒飲下,最多也只能顯得自己與男子無異;而如今她倒令裘王爺飲下,則在彰明自己甚至可以馭於男子之上,其中氣度,自然更進一層。她也逐步明白皇帝初見自己那時候的教訓:若要顯得強悍,並非是事必躬親,而在於能夠馭人行事。
這裘王爺果然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兒,見著這女子這般大氣,生平絕無所見,不由得情愫暗動。他動作也快,不幾日便進宮面聖,向皇帝請旨:“姨母,盈欲娶都御史大人爲妻,請姨母恩準。”
唐雨靈此刻就站在皇帝身邊,心裡全然沒有準備,手中的筆頓了頓,蘸了墨水的筆頭在奏摺上停得久了,化開一攤黑墨。
前幾天還對我冷冷淡淡的呢,怎麼突然就殺過來了?她不知道,裘王爺向來就是公私分明,哪能指望他在公開場合對自己表露出一絲一毫的親暱。
皇帝可等這刻等得久了,道:“只是,付仲凱也來向朕請旨來著。你們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還要細細思量纔是。”
裘王爺啐了一口:“付家?付家不過是外人,能比得上我們?”
“這自是不能比的,可這付家終究位高權重,朕也得提防著纔是。否則蕭家一旦發難,朕也得有個盟友不是?”皇帝擺擺手,仍是與他打馬虎眼。
“笑話!”裘王爺一臉不屑:“我們裘家的權勢,難道比這付家的要差了?姨母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付家能拱衛大周江山,難道我裘中盈只是擺設不成?”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大得連外面守門的小太監都聽得見。
而這小太監,卻是付家安插在那的,更重要的是,皇帝特別清楚這一點,就是故意不說破。
於是消息很快傳到了付家的耳朵裡,付老將軍聽著斥候的稟報,氣得臉色鐵青,連連道:“這姓裘的,果然也是耽於美色之輩!”
付仲凱倒冷靜得很,擺擺手:“無所謂,他喜歡,那便讓給他好了。”他的眼神裡劃過一絲狡黠,他可從來不是什麼嘴笨口無遮攔的人,之所以故意調戲唐雨靈好讓自己被蕭皓打一頓,純粹是爲了用“血的教訓”挑動老爺子的反意。如他想的,亂起來最好,最好趁亂把什麼蕭家、裘家統統一鍋端了,到時自己再把老爺子也端了,天下不就進了自己的口袋嗎?這王侯將相,爲何不能落入我付仲凱的手中?
對於付家的大度,皇帝和唐雨靈都是始料未及。這會兒裘中盈又來請旨了:“姨母,如今便只有我一人請旨,可該許給我了吧?”見皇帝口角微動,裘王爺又補充道:“莫不是姨母還想將這天下奇女留給蕭皓表哥?若是這樣的話,姨母可就太偏心了。”
唐雨靈可不曾知道這裘王爺還能這樣伶牙俐齒,心想必定是付仲凱等人教他的,如此看來,付裘二人的聯盟已經完成,便是再出什麼美人計,也破不了局。陛下倒好,這簡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仍是淡定,只道:“朕允了。”
“陛下!”唐雨靈叫出聲來,才意識到裘中盈還在場,忙閉上嘴。
裘中盈有些不滿:“楊大人可是不願嫁給本王麼?”
唐雨靈只好答道:“下官不是不願。下官自小便立志如男子般入仕爲官,馳騁沙場,也立志如男子那般頂天立地,自爲一家之主,於伺候丈夫及尋常女工上,卻是一概不通,恐王爺不喜。”
事到如此,只好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就是個女漢子,看你還敢要不?
沒想到這正是裘中盈最欣賞的地方,爽朗地笑道:“中盈最欣賞的,也是楊大人這一點!楊大人放心,中盈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再不納妾,你既喜歡爲一家之主,便儘管爲之;至於伺候之類的,中盈以爲,只要夫妻彼此尊重,那便夠了,何必要伺候?中盈願以對待同僚之禮對待你,你不必擔心。”
不是吧,這傢伙也太大度了吧?不行,長得醜是硬傷,何況我的目標是蕭皓呢!你既然這麼大度,我非得挑戰挑戰你的大度不可,她便順著他的話道:“王爺願以同僚之禮相待,下官很是感動。只是下官還不想出嫁,望王爺莫要強迫纔好。”
裘王爺既然說了平等對待,自不可收回話來,可也不願放棄,於是也就著唐雨靈的話問:“那楊大人何時肯嫁?”
“便以兩月爲期。”唐雨靈脫口而出。
再過兩個月,便是蕭皓禁足解除之日。那時候他非得又因爲自己大鬧一番不可,恐怕也就成了付裘兩家的導火索。所以如果在這個期限裡面不搞定這單麻煩事,之後就更無可能了。
“好,便以兩月爲限。”裘中盈爽快地答應下來。
待得裘中盈走後,唐雨靈一把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若兩月過後臣無法擊破付、裘之輩,便只好以死謝罪。這兩月之限,還望陛下全力助臣,誅殺叛逆。”
皇帝曉得她的心意,也覺著不忍,可她自己都一籌莫展,這錦柳又能起得了什麼大風波呢?是以同情之餘更多是不信,反問道:“你還有何策?”
“臣曾獻驅虎吞狼之策,可現在看來,驅虎吞狼,未若引狼羣自戕。”唐雨靈應道:“如今付家對裘王爺處處忍讓,甚至不惜將京畿的軍力交予王爺,甚至將臣也拱手讓出,可見此狼虎已然鐵板一塊,不易分開。然而依臣近日于軍中所聞,東南西北四營將士,卻非上下一心,若從此入手,使其內亂,興許可趁虛而入,動搖其根本。”
唐雨靈其實早有此計,只是一旦用出,京畿將士必定要自相殘殺,流血漂櫓。她只覺得過於殘忍。可事到如今,逼宮之舉在即,若再不祭出保命,只怕蕭皓和皇帝,都要成了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