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轎裡, 撩起窗簾,舉頭望了望天,明月高懸, 照亮深邃的夜, 光耀得一點星辰也見不得。唐雨靈很不喜歡這月, 那總讓她想到馬羨妮的嘴臉, 裝作光明正大的樣子, 卻只敢藉著夜裡行事。她倒喜歡向那月漸行漸近的黑雲,遮了她的光焰,看她還敢囂張!
烏雲將閉月, 只在咫尺。本宮也要在今日的宮宴上,揭穿你的真面目。
然而卻不待她見到月光隱去, 轎子已落在地上。手持拂塵的趙公公來引她, 頗似第一次坐上蕭皓花轎時那般。依舊是那口沒剩幾顆的牙齒, 態度好的不得了:“王妃一路辛勞了。”
他對自己好也是情理之中。眼下雖然太子之位未定,但八成是落入蕭皓的囊中, 這幫奴才,不見風使舵纔怪。
趙公公扶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在蕭皓身邊停下。須待得馬羨妮也一齊下轎,三人才得往裡走。唐雨靈轉身回去看,也有公公去迎姓馬的, 不過是個年輕的些, 誰的地位更高些, 當下便明。她正偷樂著, 忽聽得前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渾厚而高亢,將宮裡的肅穆之氣盡數打散, 他道:“皇兄好福氣!前面一個皇嫂,後面又一個皇嫂,羨煞弟弟我呀?!?
唐雨靈多少也知道,蕭皓還有個弟弟,喚作蕭亮。他與蕭皓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臉上稚氣未脫,再瞧他走路的步伐也是輕盈有餘,斷無蕭皓那般地穩重,儼然一副天真懵懂的少年模樣。
蕭皓卻不與他開玩笑,仍是原先那副嚴肅的面孔:“弟弟見笑了?!币粺嵋焕?,唐雨靈總覺著蕭皓未免待他不夠好,決意發揮她賢內助的功能,在旁笑道:“亮弟可是盼著成家了?”蕭亮亦樂道:“弟弟哪有皇兄這般大運,要找著像皇嫂這般的好女子,可當真不容易?!?
唐雨靈自覺氣氛還甚不錯,卻迎來蕭皓不快的臉色,也不知說錯了什麼,碰得馬羨妮也過了來,蕭皓也不多言,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進殿罷?!碧朴觎`只好住嘴,頭微微低垂,盯著地磚和前人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跟著走上殿去。衆人腳步都輕得很,唯有那蕭亮的發出較重的聲響,踢踏踢踏,極不祥和。一行人都不好阻攔他,唐雨靈只想起當年那個任性的蕭皓,興許,這蕭亮也是這般愛耍性子的皇子吧。
殿裡的光影灑在殿外的地上,腳步的黑影落在這光亮處,擡頭便可見著殿裡的盛宴。蕭皓與她二人坐在一邊,蕭亮坐在他對面,再來便是早已候在殿裡的其他皇族中人各自入座,相互寒暄一番。但蕭皓這邊的人總是多些,笑得也更歡些,話也說得長些,連帶著唐、馬二人,也一齊被圍住搭訕。反觀蕭亮,卻清閒得很,他自個兒也不介意,隨手拈起桌上的糕點吃著,自有自的樂趣。直到皇帝和皇后入席,他還未將糕點放下,嘴裡咬著些,手裡還拈著半塊,就這麼行禮:“父皇母后萬福!”
蕭皓也行禮,說了許多祝詞,態度也恭敬得多。皇帝和皇后倒是這殿中唯一沒有偏心的人,各自都點頭笑笑,從外觀上實難看出對誰更寵愛些。要真說對誰態度更好些,恐怕還是唐雨靈,皇后從階上下來,拉著她的手問道:“前些日子聽聞你去高處取東西跌倒了,可有此事?”
看來皇后娘娘是知道她上吊那事的,唐雨靈不好否認,只好頷首道:“謝母后關心。是棲梧大意,累母后牽掛了。”
皇后的眼神掃到蕭皓,責備道:“皓兒,你是如何爲人丈夫的?尋常百姓家中縱使沒有下人可使,此事也當由你這個大男人去做纔是,怎的讓梧兒動手了?”又掃到馬羨妮,語氣裡有幾分不滿:“若是忙不過來,便當推掉一些。莫要冷落了王妃纔是?!?
蕭皓只得起身,欠身道:“母后教訓的是,兒臣謹遵母后教誨?!?
唐雨靈趕緊替他開解:“殿下前些日子忙於國事,棲梧也是歡喜得很,未免有些心急,又自不量力,才做得蠢事。是棲梧思慮不周,與殿下無關。”
“你倒是大度,也是難爲你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一笑,又往蕭亮那邊走去。蕭皓鬆了一口氣,才坐下身來,馬上又緊盯著母后和弟弟,似乎想弄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唐雨靈則把目光鎖定在馬羨妮的身上,要看她將要害誰。
可那姓馬的卻是旁若無事,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斷不像要籌謀什麼的樣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皇帝也下來與衆人親好。行至蕭皓面前時,蕭亮已候不住,離席來到皇帝身邊,道:“兒臣不自量力,趁著父皇與皇兄喝酒時也來討一杯喝。”皇帝也不阻他,大方應下:“很好。咱父子三人也好久沒一齊喝過酒了。給他滿上。”
三人一飲而盡,蕭亮又道:“我還要敬皇兄和兩位皇嫂一杯,父皇要不要和我一起???”皇帝還是爽快答應:“滿上?!?
唐雨靈這時警惕特別高,一個殺手接近皇子,其目標又並非皇子,這皇帝自然是危險得很。但縱使是皇子的妻妾,要見著皇帝,也並不是那麼容易,要靠得這麼近就更是難事。如果要下手的話,恐怕她就要趁著這個時候了吧。她一面飲下杯中物,一面用餘光跟著馬羨妮,忽見她眼角一動,料定不好,馬上往前一步,要隔在她與皇帝面前。卻不料自己的身子被她狠狠地撞到皇帝身上,衆人驚呼,唐雨靈卻覺得腹間一痛,用手去摸,熱乎乎的血淌在手上,雙眼黑去,已是沒了意識。
醒來時已經天亮,淺淺的陽光灑在窗前的紗上,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身子微微動了些,腹間疼得厲害,要用手去摸,去聽得蕭皓的聲音:“別碰?!?
不知何時他坐在牀旁的椅上,手捧一本書,也不知待了多久,唐雨靈問他:“我怎麼這樣了?”
“你不記得了嗎?昨夜父皇遇刺,你爲父皇擋下了刀。”蕭皓說著說著有些激動,“母后說的對,許多事情本該是我做的,你卻爲我做了,是我的不對。今後我不會那樣了?!?
看來昨天確實是那姓馬的行刺了皇帝,這會兒想必她已差不多到頭了吧?更重要的是,蕭皓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現在可算要一心一意待我了。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
正得意時,卻聽得敲門聲,蕭皓道聲“進來”,房門被推開,與陽光一道進來的竟是那姓馬的。神色自若,一點都不像是落網的刺客。見著唐雨靈醒來,三步並作兩步,裝著關切的樣子道:“姐姐醒來了?謝天謝地,可叫妹妹擔心。”
唐雨靈顧不得回答,問道:“昨夜行刺的人抓到了嗎?”蕭皓握緊她的手:“你放心,不過是個太監,還能逃了去?”
竟是太監行刺?可我昨晚分明看到那女人也要行動的呀。真是讓她走了狗屎運,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等等,會不會是同夥呢?她忙說出自己的疑問:“區區一個太監也敢行刺天子,恐怕另有主使,可有盤問出來?”蕭皓被她點醒,搖了搖頭:“可惜,昨夜已被我和亮弟當場誅殺,我確是考慮欠全了。你快好好歇息吧,身子要緊,不要憂心這事了?!?
馬羨妮也附和道:“王爺說的甚是,姐姐還是養好身子爲好。王爺公務繁忙,又一夜未睡,不如就由妾身代王爺伺候姐姐,也好爲王爺分憂。”
唐雨靈當然不能說“誰要你啊我就要蕭皓”之類的話來,只好保持沉默,看蕭皓如何說。蕭皓想了想,問她:“昨夜父皇母后驚魂未定,我恐還得進宮一趟。便讓她替我照顧你如何?”唐雨靈見他這麼說,自是不能再留他,可也不能讓那姓馬的來伺候自己呀,她可是殺手呀,指不定哪根筋搭錯手起刀落可就悔之晚矣,便道:“勞煩妹妹總歸不好,還是讓冬梅來伺候我便是。”
馬羨妮還未及答話,蕭皓爽朗地笑道:“我可是親身試過,羨妮她照顧病人的手藝可是一流,定然要比冬梅伺候得好?!闭f著又向那姓馬的投去感激的目光,興許也因此又覺得這多少不合她的身份,又或許是恐她二人處得多了又生出什麼爭執來,便道:“不過既然冬梅跟你久了,想必更是熟悉些,還是讓她來伺候吧。羨妮,你也歇著去吧?!?
那姓馬的倒是沒有再執著,走得還挺快,一眼便看出她不過是見不得蕭皓待在自己身邊。兩人行出去後,冬梅旋即進來,張口便道:“公主,還好你平安醒來,可真是嚇死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