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皓拉了拉唐雨靈的手, 似有幾分不願她進去。唐雨靈微微一笑,輕輕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進來吧。”道人在裡面催促道, 看這情形好像他還是高高在上的長輩。不錯, 他倒的確是長輩, 只是這爲老不尊而又行騙斂財的行徑, 直叫人噁心。
唐雨靈仍是忍住火氣, 向裡走去。
“帶上門吧。”道人吩咐道。
“若是此地有暗道什麼的,我豈不是中了你的計?”唐雨靈反駁道。
“很好,很好, 你果然謹慎。罷了,我們便在紙上交談吧。”言畢, 點起一根紅燭, 俯身案上, 提筆寫下要說的內容。
也不知他這麼神秘,究竟想幹些什麼。唐雨靈正納悶間, 他已飛快地寫好,倉促之間,字跡卻工整得很,只見紙上寫道:“王爺欲反。”
唐雨靈面露詫異,轉頭瞥了瞥蕭皓, 看見他正關切地盯著房裡兩人的一舉一動。蕭皓見得唐雨靈回過頭來, 問道:“是叫我進去?”她換上副輕鬆的笑臉, 搖搖頭:“不是。你等我們一下吧。”
“我爲何要信你?”唐雨靈聳聳肩, 往前幾步, 在那明燭上將白紙燒去。
“姑娘是明白人,我只是給你提個醒, 之後如何,便看你的了。”道人將手背到身後:“我從來沒打算讓你信我,因我也從不信旁人。”
“你這一身才華,不用在正途上,反倒坑蒙拐騙,也是可惜。”唐雨靈搖搖頭。
“旁的倒沒什麼,吃喝玩樂,我也算是享足了。唯一覺得可惜的,便是皓兒沒將我這一身絕學學去,不過今日看來,是後繼有人了。”道人擡頭望向窗外:“你走吧,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唐雨靈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他既知蕭皓要反,又知蕭皓若是反了,定然鬥不過他的皇帝哥哥,最終下場堪憂,於是就裝神弄鬼地想出個什麼背誦三千冊書的法子來,讓他安安靜靜呆在王府裡自求多福。他現在告訴自己這事兒,無非是希望她把這個謊圓下去,甚至以後也穩住蕭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替他謝謝你。不過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恐怕今天你都難逃一劫。”憤怒的鄉民就圍在外面,哪裡能讓他輕易脫身。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走吧,記得帶上門,免得這火燒到外面去。”說著袍袖一揮,將明燭翻落在地,烈火騰騰,燒起整間屋子。
“若初,老師!”蕭皓髮覺不對,忙衝進來救人,卻見得上方的房樑轟然倒下,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將唐雨靈兜進懷裡,向門外撲倒。等兩人再起身時,火中的道人已經消失不見,也不知去了何方。
“快!快搜!一定還在附近!”胖知府一心要捉拿騙子,好爲自己添點功績。
唐雨靈只道:“不必搜了。我已在這火裡施了法,連他的魂一道燃盡,便是去了陰曹地府,你也尋不得他!”
衆村民早對唐雨靈心悅誠服,爭先恐後地跪下參拜:“仙姑救苦救難,法力無邊!”
這觀裡的事她沒心思管了,倒是蕭皓要造反這事兒讓她愁上心頭。是要繼續騙他嗎?還是要與他坦誠相對?
她還是決定實話實話。道理很簡單。若是要一直讓他沒時間造反,也要一直讓他沒時間跟自己過日子。騙他騙到最後,還是坑到自己頭上。
“你知道你老師爲什麼騙你嗎?”唐雨靈問道。
蕭皓搖了搖頭,一臉的沮喪。
“他是爲了不讓你造反。所謂家破人亡,是他對你起兵的預判,而不是其他。”
蕭皓的雙手在發顫。
“你連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都信了,爲什麼不肯相信他對當今局勢的分析呢?你鬥不過皇上的。”唐雨靈苦勸道。
“我若不反,他遲早要殺掉我!”蕭皓眼裡要冒出火來:“這些也是老師教我的!現在說什麼不反?我不反等著皇兄來殺我嗎?從前我只道還有神靈庇佑,他們會爲我擋住皇兄的屠刀,如今連神靈都是假的,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唐雨靈開始後悔將真相告訴他了,這樣歇斯底里的情緒,已然不可收場。
“那就反了吧。”唐雨靈如是道。
蕭皓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爲何轉變得這麼快。
“反是遲早要反的,但我們不能急,要蟄伏積蓄實力纔是。”唐雨靈決定換種說服的方式,反正先讓他冷靜下來別鬧騰。
“是,你說得對,得慢慢來。以我現在的實力,當真拼不過皇兄。反正我也當了這麼久的書呆子,不在乎再當一段時間。”蕭皓倒也認可,漸漸放鬆下來,眼裡的戾氣少去許多。他的目光落到了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上:“你呢?你真的願意跟一個要造反的王爺在一起,天天過著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嗎?”
“比起一個光知道讀書的王爺,我倒寧願陪你一起賭一把,一輩子總得來點轟轟烈烈的事情,不然這書上學到的也用不上不是?”唐雨靈想到那個道人,其實她何嘗不羨慕他那種萬衆矚目的人生呢?難得蕭皓如此上進,不陪他瘋一把,實在不過癮。大不了,大不了下輩子再重逢咯。
如此一想,豁然開朗。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抱起,回過神來時,蕭皓已經撲在她的身上:“造反的事不急,造些別的東西,可該急一急了吧?”
唐雨靈的臉一下子紅到脖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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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番外】
人們都說,青雲觀裡的道長這幾日有些魂不守舍,像是大限已到。
金辰自己早就習慣了這些謠言,當一個萬衆矚目的人,自然要被嚼些舌根。反正又不是真的,他正當壯年,哪會那麼快兩腿一伸眼睛一閉?
他只是遇著了一位姑娘,王爺府上的小丫鬟冬梅。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把她弄死。好巧不巧,粘個鬍子都能被她撞見。說是緣吧,那就是孽緣。
等到準備動手的時候他猶豫了,不知怎麼地,那些壞念頭見著她後自己藏了起來。他只覺得心跳加速,腦袋裡一片混亂,那些害人的法子什麼的愣是一個也想不出來。
她還是滿臉驚訝地站在那裡,不懂得見到別人的秘密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嗎?你倒是快撒腿跑啊!
也是奇怪,他算計無數,還從沒像今天這般希望過別人從他手裡跑掉的。
“你看見了什麼?”他走近些問她。
“你,你的鬍子……”小丫鬟竟然照直說了出來,馬上意識到不該這麼說,驚慌失措地改口道:“不,不,我什麼都沒看見!”
金辰咧開嘴笑了,他有了個好法子,不用殺她,也不怕她說出去。
“得來的銀子,我們一人一半可好?”
很快又有別的法子涌上心頭,怎麼算來這個法子都是不合算的。可那些兇狠的主意他硬生生把它們壓了回去。
“好,好。”冬梅一個勁地點頭。
貪心的姑娘?我喜歡。壞人跟壞人在一起,自是最好不過了。
他倒沒讓她做些什麼,笨手笨腳地,沒準還壞了我的大事。他只是想看到她,這種思念來得無緣無故。每次將銀兩塞到她手裡的時候,他都忍不住讓自己朝她走得更近些,好像她身上有股強大的吸力,把自己吸引過去。
而他,無法抗拒。
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記得他的老師曾說過:“作爲一名鬥者,斷不可讓人發現你的弱點。而要沒有弱點,就要無所依戀。”
他做到了。他不愛財,不愛權,也不愛任何人。因爲愛上了,就成了弱點。
可如今他做不到了。他還是離她越來越近,近到臥在她的身邊。
淡淡的體香撲鼻而來,他記得很多年前也聞過,那時他要取得枕邊人的信任,好竊取相府裡的機密。
而現在,明明不圖什麼,爲何還要這樣?
不行,不能這麼沉淪下去。於是他道:“我們在王爺面前演一齣戲可好?”
這一演,演得他的道觀都被上門砸了。
身爲一名鬥者,敗在比自己更高明的鬥者裡,那就要認命。
他最初是這麼想的。站在面前的這女人果然厲害,連嘴都給你堵上了。需知鬥者給閉了口,丟了說話的機會,再厲害的蠱惑人心的本事都使不出來。碰上這樣的對手,我認了!
只有當她被推出來那一刻,他慌了。
他想救她,才發現自己無能爲力。若是還表現出激動的樣子,那更會讓她被當成□□。
沉默,沉默,只好將一切推給造化。萬萬想不到害人無數,如今連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這就是報應嗎?
她說:“他的鬍子是假的。”
她出賣我?
心像是被剜下一塊似的,痛得幾乎要昏過去。
可爲什麼會痛?我不早已習慣了被人出賣的滋味了嗎?從前在師門裡,在皇宮裡,在相府裡,我被出賣了多少次啊?
可痛的卻只有這一次。是的,我愛她,所以我纔會在乎她是不是真心待我。
從來我都在背叛與謊言中過活,如今才明白背叛與謊言的痛楚。
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