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所在,向來寸土寸金。
三年一科舉,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兒了。論身份地位,除了九品十八階的大小官員們,還有超品的宗室皇親、勛貴世家,林林種種的多如牛毛。
也難怪人家都說京城的墻上掉塊磚下來,隨便砸個人不是六部衙門里的,十有七八也是皇城街上的。
想要在這京里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宅子,實在是不容易,哪怕只是個前后兩進的小院子也不是誰都能買的上的。
尤其是科舉出身,全憑自己寒窗苦讀考出來的官員,想要在此落腳,十有□□都先住官舍。
這些人往往混個十年八載的,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才有能力換一個大的官宅或者干脆自己置辦個小宅院。
倒不是說他們始終都買不起自己的宅子。
事實上,混到林尚書這樣的,不用自己購置,官家自會賜下足夠匹配他們身分地位的官邸來,只是這樣的宅子一旦沒了官職就要被收回的。
官家雖不會立刻趕人,但能寬限個把月也頂天了,畢竟排隊等著宅子的人多的是,管你是誰也得抓緊滾蛋了。
林尚書辭官還沒多久,眼下倒還住在官宅里。
“世子夫人前來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要不是前頭有客在,咱們老夫人都要親自來迎了。”林尚書的長子媳婦林大夫人親自出門相迎,把皎月一行人引往后院去。
“林老夫人身體可好?我們老太太還叫問一聲呢。”
雖然實際上是林尚書與程老太太的私人走動,但明面上還是拿兩家的老太太說話的。
對此林大夫人顯然也是心中有數(shù),她含笑道:“多謝老太太惦記,母親身子挺好的,這不還張羅著說要喝兩盅,感謝大家伙這么些年的照顧。只我們做子女的哪敢應(yīng)下,千方百計地哄著才勸消了她老人家的念頭。”
皎月雖不能信了她說的話,卻也給她逗得抿嘴兒笑了。別的不說,光著接人待物的靈活勁兒就把盧氏甩出兩條街去。
林大夫人保養(yǎng)得相當(dāng)不錯,看不出已經(jīng)四十多了,要不是身材有些發(fā)福,應(yīng)該還能顯得年輕幾歲。
皎月看她梳著利落的春山髻,插戴著金簪珠釵,耳朵上晃著兩串五顆深紅寶石的耳墜子,酒紅撒
花織錦緞的夾襖裙,華麗中帶著沉穩(wěn),和氣中帶著果斷,看樣子也是個當(dāng)家管事的。
她好像并沒有因為公公辭官的事受到什么影響,至少此時她還是笑得如沐春風(fēng),很是大方得體。
皎月私以為林尚書把著吏部的大小官員身價履歷,挑個兒媳婦還是不在話下。
當(dāng)然,這只是她的惡趣味猜測。
衛(wèi)萱被林家的一個姑娘引去了花園玩耍,皎月在林大夫人的陪同下去正房與林老夫人說話。
一路行來,皎月瞧著這府里的景致多數(shù)是假山石做景,另有不少冬季茶梅已經(jīng)漸次開了一些,玫瑰紅的、粉紅的很是妍麗,倒是臘梅花還不到時候。
“我們老爺子偏愛玉白色的茶花,這些玫瑰紅和大紅的原都是花房里準(zhǔn)備過年的,如今倒是用不上,正好提前搬出來看看。”
皎月聽了林大夫人的話,不由心里暗自思忖,看來林尚書辭官也很突然,至少他們自己都沒準(zhǔn)備,不然也不會還養(yǎng)這么多過年用的妍麗茶花了。
皎月夸贊了幾句養(yǎng)得好之類的話,林大夫人正待說什么,忽然迎面轉(zhuǎn)角處走來一群人。
大約是五六個衣飾華貴的夫人,身后跟著嬤嬤和使女,一行人走來竟沒有個出聲音的。
林大夫人微微蹙了下眉頭,瞟了對面的人群一眼,眨眼就換上了一幅和煦的笑臉,朝皎月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快步迎了過去。
“幾位夫人大老遠的過來,怎么才來就要回去了?二弟妹,怎么沒請幾位夫人留飯?”
林夫人看著陪同在旁的一個臉色有些不好的二夫人問道。
那林二夫人勉強擠了個笑,道:“大嫂不知道,弟妹我可是很留了的,只是幾位夫人家里都有放不下的事,這才急著趕回去。”
哼哼,若是以往尚書府宴客,還沒等發(fā)帖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來打聽索要帖子,如今不過才辭官,這些人家就只派了家中不要緊的人過來走個過場,竟連喝碗茶的功夫都不呆了。
人走茶涼,官場上向來如此。
她雖氣憤,可到底這么多年在尚書府也見得多了,只不過輪到自家身上有些不舒服罷了。
林大夫人聞言淡淡一笑,朝著幾位華麗的夫人抱歉道:“真是對不住了,因為我們家的事還耽誤了大家的功夫,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虛留了。我還有事就不遠送了,二弟妹,勞煩你好好送送幾位夫人。”
那幾個夫人略略有些尷尬,可尚書府如今不說是龍?zhí)痘⒀ǎ彩巧僬催叺暮茫齻冏约也幌胱屓苏f涼薄,少不得上門走一趟,可要說跟以往一樣親近甚至巴結(jié),她們可不敢也做不到。
畢竟誰知道將來有沒有人找后賬,清算林尚書呢,萬一有什么,今天她們過來其實都是頗有風(fēng)險的。官場上的兇險可一點兒不比戰(zhàn)場上差。
皎月離得不遠,卻背著手轉(zhuǎn)了臉去看路邊的茶花,幾個往這邊打量的人只瞧見一個仙姿逸麗的側(cè)影,卻并沒有看清是誰。
聽說尚書府下的帖子也有二三十家,像她們這樣還肯上門的有幾個卻不好說了,不過既然她們都來了,也自然會有別家。
幾個人又略略解釋了一下便走了。
如果說此時林大夫人還很淡定的話,一路上她們又遇上兩撥急著離開的客人后,饒是一項鎮(zhèn)定自若的林大夫人,臉上的淡然也有些保持不下去了。
對此,皎月冷眼旁觀并不評價什么。
她知道,這種人情冷暖的事在勛貴世家之間也會有,但絕對不會做得這么難看。比如今天這事,老太太就沒讓盧氏來。一來是擔(dān)心她跟這些屁股都沒坐熱乎就急著走的人一樣,二來也是不想她說些什么不合適的話。
皎月現(xiàn)在想想,老太太讓她多戴幾樣首飾,應(yīng)該也是為了體現(xiàn)沒有看輕了對方的意思。
******
從大門到正房,她們走走停停大約用了一刻多鐘,碰上十四個離府的客人,當(dāng)進入正房的時候,偌大的華麗堂屋里就只有林老夫人并三五個略有些年紀(jì)的夫人。
見到皎月進來,林老夫人也好笑得真開心。她握了皎月的手,已經(jīng)有些斑紋的臉笑展開來,對皎月道:“多謝你過來,我們要走了,倒是勞煩你剛出了月子還來跑一趟。”
皎月成親和生孩子,林府作為老太太這邊的‘親友’,都是上過門也送過禮的,因此對皎月的情況知道得頗多。
皎月也認(rèn)出了她,確實有見過,不過尚書夫人在一堆的勛貴里并不顯眼兒,因而以往也并沒怎么留意過。此時她笑著道:“這個月可把我悶壞了,還是我特地跟老太太討了這樁差事過來,不然也還輪不到我呢。”
“多謝你啦。”
林老夫人也是明白人,有些話也不必多說。
又問了老太太的健康和孩子幾句,林老夫人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懊惱地對皎月道:“看我,年紀(jì)大了就是忘性大,這幾個你可能還不認(rèn)得,老大家的,你給介紹介紹。”
******
品官向來與勛貴們是兩個圈子的人,林府下帖子的都是常走動的人家,今天來的大多是品官人家的女眷,不說座上的幾位,就連路上遇見的那些個都算起來,皎月也沒認(rèn)識的。
況且,皎月剛進屋就察覺到,跟一般的會客相比,林老夫人這里明顯氣氛不夠熱烈,不說談笑風(fēng)生吧,至少也笑語宴宴才是,可剛才明明就是有些冷場。
沒弄清狀況,皎月自然是不會輕易搭話的。
這時林大夫人笑著站起來,道:“這活兒很該我來干。”
皎月順勢不好意思地道:“我這幾年不在家,回來又養(yǎng)胎很少出門,倒是走動得少了。”
林大夫人倒打趣道:“這也沒什么的,以后常走動自然就都認(rèn)得了。就是世子夫人不認(rèn)得別人,擋不住大家認(rèn)得你呀!”
說著她一個個介紹道:“這是吏部侍郎陳大人的夫人,這是王大學(xué)士的夫人,這是周翰林家的老夫人,這位就是我娘朱夫人啦。”
最后她站到她娘身邊,對眾人道:“這位是穎陽侯府的世子夫人。”
皎月朝眾人笑笑,道:“失禮了,一時沒認(rèn)出各位夫人來。”
她特地瞄了那位陳夫人一眼,剛才她在路上碰見的一撥人里聽說有吏部左侍郎的夫人,那這位就是右侍郎的夫人了?
按說左侍郎地位比右侍郎更高一些,雖說都是尚書大人的左右手,可一般來說左侍郎要比右侍郎受重視,大多也都是本部堂官兒的親信,只是眼下到有些奇怪。。。。。。
皎月含笑一一打了招呼,就不動聲色地坐了,畢竟這不是她的主場,她只是客人,坐一會兒說說話就回去了的。
座上的幾位在皎月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她了,此時聽了介紹,還是有些驚訝,畢竟穎陽侯府雖是新封的,可穎國公府那可是老牌勛貴啊。
朱夫人到底知道得多一些,她很是客氣地搭話道:“早前些年也見過幾次貴府上的老夫人,倒是這幾年少見了。”
皎月來前是做了功課的。
聽衛(wèi)封說,林大夫人的娘家是一等男爵府,早前也是伯爵來著,后面幾代人都沒立下什么功績,降襲到這一代就成了世爵里最低的男爵,若是下一代人仍沒有大功,這男爵也到頭了。
照這么說,朱夫人見到程老太太也不一定就是客氣話。
“多謝您惦記。祖母這些年好清靜,確實很少出來走動了。”
皎月見大家沒什么話,便跟林老夫人說起她們回鄉(xiāng)的事來。
她關(guān)切地問:“東西可都收拾好了?要走的日子可定下了?祖母說定了日子,咱們還要往長亭去送送的。”
林老夫人極輕地嘆了一聲,笑道:“日子已經(jīng)定了,三天后就起程。”
又輕拍著皎月的手道:“怎么敢再勞煩你們,都是大清早的趕路,很不必再送了。”
皎月笑道:“祖母還說呢,她也好多年沒回家鄉(xiāng)那邊去了,倒是老尚書先回去了,真是羨慕得不行呢。祖母還說,往后再來京城,記得往咱們府上走動,別生疏了才好。”
她這話一說,在座的幾個夫人頓時目光流轉(zhuǎn),紛紛若有所思起來。
陳夫人則試探道:“聽世子夫人的意思,貴府老太太跟老尚書是同鄉(xiāng)?”要是真有這事兒,可不白來一趟,至少不枉她堅持著坐在這里。
“倒也不完全是,我們老太太雖和老尚書不是同鄉(xiāng),倒是老太太外家早年是同一個鄉(xiāng)里的,算是家鄉(xiāng)人。”
“這可真是巧了,親不親家鄉(xiāng)人。”如此看來,國公府也不是沖著林尚書的官職來的,哪怕是辭了官人家也不在意的。
想到這里,幾位夫人的話也多了,氣氛漸漸熱絡(luò)了起來。
皎月又趁機問了問是走水路還是陸路,是否定了船,路上大約多少天等等。
林大夫人低聲道:“。。。眼下京城附近的河面都有船只來往,一時半會兒還凍不上,咱們定了一條大船稍微擠擠也夠用了,冬天行船稍微慢一些,有個二十天也差不多了,再換了車馬走個三五天也就到了。”
皎月不由瞅了林老夫人一眼,看樣子也六十來歲了,這么冷的天兒在河上吹著寒風(fēng),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天氣冷,老尚書和老夫人在船上還得多注意保重身子,燒炭的時候可別緊關(guān)著門窗,免得氣悶了。”
想了想又道:“回頭我再讓人送些常用的藥來,雖然知道你們府上也會備著,可到底是我的一片心意。”
皎月自打生了晨兒和曦兒就越發(fā)心軟了,看見老的小的都不免母性情懷大發(fā),衛(wèi)封對此就頗有微詞,覺得自己沒被包括進去很委屈。
坐在不遠處的王夫人也接口道:“哎喲,這個你可得收下千萬別推辭了。滿西市大街,誰不知道世子夫人鋪子里的藥材最好,你們路途遙遠,又在水上,有個什么不適想找大夫也不容易,現(xiàn)在可不是客氣的時候。”
她的親近模樣,完全看不出一刻鐘前還有些坐立不安,想走不走的。
周夫人也附和著,一時間大家都很關(guān)心起林府的行程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問起來,皎月這才知道原來林府并非舉家都回鄉(xiāng)。
林尚書的長子和次子都已經(jīng)在朝為官,托他們爹的福,還都是京官,自然要恪盡職守,繼續(xù)履任,只有身為舉人的小兒子一家隨父母回鄉(xiāng)盡孝。
用林老夫人的話說,為圣人分憂比給他們盡孝要重要,再說他們又不是沒人照顧。
皎月看著林大夫人的氣色,想來她也不用回鄉(xiāng)的。
在京城,丈夫有官職,以往父子同朝,按慣例官職相差必須三品以上,因此林大人的官職不過五品,但她身后有個男爵府的娘家,雖然沒有林尚書這個靠山日子會難過些,可怎么也比回鄉(xiāng)下打魚殺雞強吧?
想來二房也是一樣的想法。
在回府的馬車上,衛(wèi)萱悄悄對皎月道:“林府上有兩個小姑娘一直眼淚汪汪的,她們要跟祖父祖母回鄉(xiāng)下去,聽說親事也不能在京城尋了,心里很是難過呢。”
“三房的?她們才多大啊?”跟著回去的應(yīng)該是林家三房的,按說三房的姑娘也不很大啊。
“不是不是。”
衛(wèi)萱直搖手到:“一個是三房的,十一歲;另一個是二房的,聽說本來兩家都說好了的,誰知前幾天媒人來說不成了,男方家看了八字不相合,她祖父就說把她帶回鄉(xiāng)下去找門親事。”
皎月一聽就明白了。
如果尚書府還在,能娶到吏部尚書府的小姐自然是很多品官家最好的選擇,只如今沒了這一層,林二爺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府里炙手可熱的姑娘少爺也成了落毛的鳳凰,沒人稀罕了。
雖說世人多功利,可吃相這么難看,皎月今天也算開了眼界了。她問衛(wèi)萱:“這事你怎么看?”
衛(wèi)萱扭著手指半天才小聲道:“這樣唯利是圖的人家,要是我就不稀罕。”
皎月欣慰地贊揚道:“有眼光,就該這樣有志氣。”
不過她剛說完,就聽衛(wèi)萱又嘀咕道:“給那家下包老鼠藥才解氣。”
皎月:。。。。。。
作者有話要說: JJ的惡趣味越來越嚴(yán)重啦,竟然機房掉電,網(wǎng)絡(luò)癱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