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叔家三個(gè),顧志剛外加白惜安坐在里屋。炕下近門口另擺一小桌,五嬸帶著虎子,顧蓮香和芳姐各坐一邊。
白惜安從竹筐底翻出一瓶酒,酒塞才一拔開,屋里立馬酒香撲鼻,就聽王五叔大叫一聲:“好酒?!?
白惜安笑了笑,將酒倒出一碗,遞到王五叔面前,還不等他開口,王五叔已道:“別說,我來猜猜這是什么酒?!闭f完,王五叔抬起碗先在鼻子底下晃了晃,又抿了一口酒,再把眼睛一閉,砸巴砸巴嘴,然后猛的睜開眼,肯定的道,“這是五年黃柑酒。”
顧蓮香一聽,也略覺奇怪,黃柑酒在北宋也算得上是名酒,采自洞庭湖東西山的柑桔釀制而成,即有果酒的清甜,還帶來類似葡萄酒的澀苦與綿厚,芳香超勝。這酒也分年份,一般酒家賣的都是頭年釀制的,這五年黃柑酒估計(jì)就如同后世的十年上好紅酒,不可多得。
一下拿出這么好的一瓶酒,顧蓮香看白惜安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深意。這么一瓶酒,最少也值二三百錢。
白惜安哈哈大笑,沖五叔揚(yáng)起大拇指:“五叔,你可真行,一猜一個(gè)準(zhǔn)。”
王五叔聽了這話,得意的笑了起來,抬起碗喝了一口,這才長嘆道:“這酒我以前也只嘗過一次,那年許大哥做成一件大事,王大人高興,特意賞了許大哥一瓶上年份的黃柑酒,許大哥知道我好這口,特意叫我去嘗了嘗,那味道……”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王五叔是一臉陶醉。
“爹說的可是許進(jìn)大伯?”王大牛突然問了一句。
王五叔點(diǎn)點(diǎn)頭:“是呀,就是你許進(jìn)大伯,他原是王大人身前侍候的人,因王大人賞識他,得了份內(nèi)院管事的差事,眾人都服他。可惜,許大哥他后來……”王五叔重重嘆了一聲。
顧蓮香不知道王五叔說的是何人,只得向芳姐看去,而芳姐似也不想多說,臉上神色也不太好,見顧蓮香一臉不解的看著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屋子里一下沉悶起來,白惜安臉上也沒幾分笑,看他的樣子,好像也認(rèn)識王五叔嘴里的人。
顧蓮香左右看了看,忙沖顧志剛打了一個(gè)眼色過去。
“來來來,干了一天活大伙都累了,咱們先吃飯?!鳖欀緞偸⒘艘煌媵~湯放在白惜安的面前,笑道,“安哥兒,你嘗嘗這湯,這魚是我們早上打上來的白條魚,肉頭厚又不帶刺,你多吃一些?!?
白惜安見那魚湯呈奶白色,喝了一口,直道又香又鮮。
王五叔笑道:“還是剛哥兒利害,早上出了大力,拉起好幾車的魚,這條大魚是柳管事特意撥給他的,我們今天也是占了他的便宜。”
顧志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五叔,你這話可就見外了,我和香姐兒平日里也沒少得你和嬸嬸的照顧呀。”
王五叔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飯桌上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顧蓮香一邊吃著飯,一邊偷偷打量白惜安。
聽男人們說了一陣話,她覺得白惜安這人說話條理分明,見識也廣,和王五叔說起這天下時(shí)事,也有自己的見地,不似有些人,見識不高卻人云亦云沒個(gè)主見。
當(dāng)說到京城里的繁華時(shí),白惜安從朱雀門一直講到龍津橋,說當(dāng)街都是賣吃的、賣用的、賣玩的,街市從白天一直待續(xù)到三更方散,官家也不讓閉城,整個(gè)城池就是一座不夜城。聽到這,顧蓮香忍不住問了一句:“白大哥,你去過京城嗎?”
白惜安眨了眨眼,隔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我很小的時(shí)候去過。”他的眼底似有流光閃過,雖然只是一瞬間,可是顧蓮香卻似乎從他的話聽出了什么。
抬眼看了白惜安一眼,顧蓮香心想,終有一天,她一定會(huì)去到京城。
這頓飯一直吃到天黑,白惜安帶來的那瓶黃柑酒基本上都被王五叔一個(gè)人喝光,臨出門時(shí),顧蓮香見王五叔拉著貨郎,叫嚷著讓白惜安去他家休息。
白惜安卻謝絕了王五叔的好意,說他今天晚上自有去處。
顧蓮香心里好奇,難道這么晚了,白惜安還要回白元村嗎?她記得從王家村到白元村最少也要走兩個(gè)時(shí)辰的路
顧志剛擠到門口,對白惜安道:“安哥兒,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今天晚上你和我睡吧,明天早上再走也不遲?!?
白惜安看了一眼顧蓮香,笑著搖了搖頭:“剛哥兒,不麻煩你和五叔了,今天真約了人,你們不用擔(dān)心。”
見白惜安執(zhí)意要走,王五叔也不好再說什么,讓芳姐回家把之前煮好的雞蛋拾了幾個(gè),另包了三個(gè)餅子一并塞在他竹筐里,讓白惜安帶在路上吃。
白惜安也沒推辭,挑起竹筐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轉(zhuǎn)身走到顧蓮香身前,從擔(dān)頭上扯下兩根紅絲線遞給她,道:“香姐兒,這兩根紅線給你扎頭。”
顧蓮香一怔,白惜安這是什么意思?還不等她說什么,手里已經(jīng)握住了紅絲線,再抬眼看去,白惜安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黑夜中。
芳姐走上來,用胳膊拐了拐她,打趣的笑道:“安哥兒人不錯(cuò)呀。”
顧蓮香瞪了芳姐一眼,一扭頭轉(zhuǎn)身回了屋。
第二天,顧蓮香去王五叔家找芳姐包了一份魚鱗凍帶去給吳婆婆,這次她學(xué)聰明了,在村里先繞了一圈,打聽到柳廣邦不在,她才進(jìn)的王家大院。
吳婆婆站在院井中和一個(gè)丫頭在說話,見顧蓮香進(jìn)了院子,笑著招呼她先進(jìn)屋。
顧蓮香進(jìn)屋后,先沏了熱茶放置一旁,又把帶來的魚鱗凍切成小塊擺好,然后脫了鞋跳上炕,從吳婆婆床頭前的柜子頂上抽了一本書下來。
“這本《古鏡記》你都看了十多遍了,還沒看夠呀?”不一會(huì),吳婆婆洗了手,進(jìn)屋后就見顧蓮香趴在床頭看書,忍不住念了她幾句。
顧蓮香抬頭扮個(gè)鬼臉,無奈的道:“翻來覆去的總共只有這幾本書看,我也沒得挑。不看《古鏡記》難道看《虬髯客傳》嗎?那書我都看了二十多遍了?!备叨鹊木袷臣Z潰乏,她真的很無奈呀。
吳婆婆呵呵笑了起來,吃了一塊魚鱗凍,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內(nèi)院,幫你找?guī)妆緯俊?
顧蓮香忙搖頭,道:“不用了,內(nèi)院的書不是四書就是五經(jīng),我不愛看那些,我看這幾本就成了?!眳瞧牌旁谕跫冶た梢宰杂沙鋈雰?nèi)外院,聽說還可以進(jìn)到王大人的書房,可是顧蓮香真不想看那些四書五經(jīng),那多無聊呀。
吳婆婆聽了她這話不以為意,笑罵:“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多讀點(diǎn)書總是好事。你也別天天看這些野史小傳,同院內(nèi)的小姐學(xué)些《女誡》也是好的?!?
顧蓮香訕訕一笑,四書五經(jīng)已經(jīng)讓她避之不及,還學(xué)《女誡》?那不是要她的命嗎?
正說著話,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喚聲:“吳婆婆……吳婆婆,在屋里嗎?”
一聽這聲音,顧蓮香臉色一變,不由唉呀了一聲,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一聽那殺豬般的聲音,她就知道是柳廣邦來了。跳下炕頭,顧蓮香忙著去找鞋子,不忘道:“婆婆,是柳廣邦來了,你……你幫我攔一下,不要讓他看到我。”
吳婆婆也知道柳廣邦常常糾纏顧香蓮的事,見顧蓮香臉都白了,忙起身往外走:“我去外面先攔住他,你趁空從后面走吧?!?
顧蓮香嗯了一聲,真是該死,還有一只鞋呢。
“婆婆,麻煩幫我包一下手?!?
就在她低著頭忙著找鞋時(shí),一個(gè)人突然撞了進(jìn)來,而吳婆婆才走到房門口。
下意識的抬頭看去,房門口站著一位男子,因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相貌,可是顧蓮香卻看清那男子也是一臉的驚訝,順著那人的目光,顧蓮香一低頭,就看到自己高高拎著裙擺,下面露出一只腳。平日里,她一向不愛穿羅襪,而此時(shí),她可以看到她腳背上細(xì)細(xì)的青筋。
驚呼了一聲,顧蓮香忙跳上床,跪在床頭將兩只腳都藏在裙底,然后很沒底氣的沖那男子瞪了一眼,吼道:“看……你看什么?”
那男子忙轉(zhuǎn)過身,向屋外走去。
不明所以的吳婆婆轉(zhuǎn)頭看了眼顧蓮香,猛的一拍腿,唉呀了一聲,急忙走了出去。只聽吳婆婆在外間道:“三少爺,你怎么來了?”
三少爺?顧蓮香一怔,那人是三少爺?哪家的三少爺?還有,他剛剛看到了嗎?
唉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