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瑀離開了菜市口,他也摸不著哪里,只是一個勁地往北走,他知道,南門很危險,他親眼看到,岳簫就是往南門的方向去的。
陳瑀現在,想見到蘇曼卻又怕見到妹妹陳瑤。蘇曼說的沒錯,他兩在一起,就是個目標,很危險。
陳瑀只是機械地往北去,他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能不能找到蘇曼和陳瑤。他必須暫時離開這里。
這個九歲的男孩,在僅僅不到二十天的時間里,經歷了這么多磨難,然而磨難也迅速讓這個小男子漢成長起來。
他雖然在以往與蘇曼的接觸中,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丫頭,比一般丫頭心智成熟的早。父母一直都在夸她。
卻沒想到,在這半個月里,讓他見識到了真正遇事的蘇曼,看看她在困難中,怎么一個個去解決問題的。
陳瑀覺得自己是個男的,該出來擔當了。他不能害了自己又連累妹妹。
他心里清楚,蘇曼會帶著陳瑤找他的。他知道蘇曼心里很急。但是,剛剛發生的一幕,讓他心顫。
他在后面與岳簫說話的時候,他曾看到兩個人在問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的要比陳瑤大些,男的倒跟自己差不多大。然后他看到,那兩個孩子被帶走了,后面還跟著點頭哈腰的大人,估計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一直在解釋著什么。
現在想來,這個事就好解釋了。那兩個人,也是密探,他們在盤查每一個可疑對象。
感謝寒冷,陳瑀想,要不是寒冷,要不是他們現在這副乞丐的模樣,他們如何能躲過這么縝密的排查?現在他們的樣子,就是連父母,也是認了半天的。那還是發現了蘇曼后發現他們的。如果走開去,他們的爹娘甚至不認識自己的孩子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陽落山了,起了大風,大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
陳瑀感到又累又餓,還是早晨吃那剩下的狐貍肉,只有一小塊,蘇曼拿小刀分給他們兄妹兩吃,而她自己,只是烤了點狐貍皮充饑。
陳瑀袖著手,蹲在一個大院子人家的墻角處避風,還是冷。陳瑀把頭縮在脖子里,這樣要好受些。
此時,一輛馬車從遠處跑來,在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位貴夫人,涂脂抹粉,體態豐盈,卻穿著一件羊皮小襖,配一條大紅裙子。
這也是不會搭配衣服的,陳瑀想。
“哪來的要飯?還不攆了去?這么冷的天,凍死在這里豈不晦氣?”
只見車夫忙地點頭,拿著馬鞭過來,指著陳瑀道。
“還不快走?找個暖和點地方呆,在這里非凍死你不可!”
陳瑀站起身,掖了掖破棉襖。
“大爺,給點吃的吧,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陳瑀憋了半天,說出了這句話。
“滾滾滾!老子還沒吃呢!”車夫有些不耐煩。
一到冬天,京城的乞丐就多起來。車夫還不算壞人,但是他的耐心早已沒有了,那點同情心早已麻木了。因為乞丐太多,他無法一個個去同情。
陳瑀被人家吼了,也不知再磨幾句,說點好話,有時候多說兩句,人家發了善心,真的會給他半邊冷饅吃。
陳瑀看著車夫手里的鞭子,匆匆離開了。
天漸漸暗下來,又餓又冷的陳瑀,那眼淚不知怎么就流了下來。風?還是委屈?還是因為沒了家?
陳瑀在父母相繼倒下的時候,他都沒有掉淚,東王陳璟一再教導他,男兒流血不流淚。看著爹娘倒下,那時的陳瑀,只有滿腔的仇恨,他恨楊基,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恨不得踏平丞相府。
真沒出息,陳瑀忙把眼淚擦去,左右看看,還好,沒人。
陳瑀第一次感到丟人,但是那眼淚就是不爭氣,擦了又來。
爹娘死了,妹妹失散了,唯一的依靠蘇曼也找不到了。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又被人攆走,要點吃的不但沒給,還被人罵。
陳瑀走啊走,那眼淚一直就沒斷過。陳瑀擦了一回又一回。
冷餓以及腳后跟傷口的痛,各樣加在一起,使得這個堅強的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先是小聲抽泣,接著是嚎啕大哭。
外面早已沒有了行人,即使有那晚歸的,也坐著舒適的馬車,手里拿著暖爐,匆匆地往家趕。
沒有人聽他哭泣,他只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這就是命!”
在破廟的時候,蘇曼經常這樣對他說。
“命?”陳瑀問:“命到底是什么?”
“命是什么?命就是你這一輩子的生活,有人說是上天安排好的,不由自己掌握,有人說自己可以改變它。這就要看你怎么去看它,積極的人,會努力上進,會積極去爭取任何一次機會。而消極的人,只會嘆氣,只會抱怨,只會逆來順受。”
陳瑀實在走不動,一屁股坐在了一顆大樹下,想著蘇曼的話。
地上早已結冰了,寒氣透過棉褲,只往陳瑀的身體里鉆。
不行,我得改變它,改變我的命運。陳瑀給自己打氣,他擦去眼淚,爬起來,這地方不能呆,否則真的會凍死。
此時的陳瑀,想起了那個破廟。
雖然蘇曼說過,他們不會回去了,但是陳瑀現在腦海中想的,都是在破廟里的幸福時光,餓了吃狐貍肉,冷了蓋狐貍皮。現在廟里沒了狐貍肉,蘇曼姐姐不是還烤吃狐貍皮吃嗎?廟里狐貍皮多是是。
陳瑀想著,第二日若是能找著蘇曼,還是回破廟里。起碼那里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遭罪。
陳瑀馬上又否決了自己,不能去找蘇曼和妹妹,太危險了。
男兒當自強,陳瑀想起爹的話,是的,要靠自己活著。如今妹妹由蘇曼帶著,陳瑀很放心,畢竟蘇曼有生活的能力。
夜深人靜的時候,陳瑀走累了,實在太累了。他在一戶大院子邊停了下來,圍著大院子轉了一圈,那院子后面,有個角門,門鎖著。
陳瑀靠在角門上,不一刻就睡著了。然而夜里又被凍醒,腳麻得不能動,他強忍著麻痛坐下來,脫下鞋子,用手捋著腳,不停地摩擦,這還是蘇曼教他的法子。
等好些了,陳瑀不敢再睡,他只是打盹兒,一會兒起身跺跺腳,跑幾步,然后再抓些雪放進嘴里。
第二日,雞叫三遍的時候,陳瑀回頭走向南門。
中午的時候,他好不容易回到了破廟,渾身已沒有了力氣,他靠在墻上老半天,麥草還在,破棉胎還在,狐貍皮還在。
休息了一會兒,陳瑀爬過去,拿起狐貍皮就咬,但是怎么也咬不動。他拿起火鐮,學著蘇曼的樣子,老半天,居然把火點著了。他把狐貍皮的毛燒掉,開始烤,先是糊得難以下咽,第二張還算好些,陳瑀吃著,居然沒覺得難吃。
這樣過了幾日,總算又恢復了體力。狐貍皮越來越少,這樣下去,總不得法兒。
陳瑀想起了岳簫臨走時候的話,他開始收拾起破棉胎,用布條捆上,又帶上烤好的狐貍皮,背在背上。
臨走時,他握了把麥草,在地面掃了一大塊干凈地兒,寫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是:姐姐,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去南邊了,我把妹妹就拜托給姐姐了,請姐姐照顧好她,他日若能活著相見,定報答姐姐的救命之恩,我十年后的今日,會到這里來聯系姐姐。
寫完,陳瑀苦笑了笑,蘇曼她們會回來?她說過,他們不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