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個心理醫生的職業敏感,李歡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但是出乎意料,韋香途卻只是笑笑,搖搖頭,想了想才道:“無論是什么經歷,都是人生不可缺失的;正是這些經歷才讓我們成了如今獨一無二的樣子,不是么?”
李歡聞言,卻是略帶自嘲地道:“如果失去的東西在你心中是無關緊要的,或者是可以彌補和遺忘的,當然就容易接受得多。”
“……”韋香途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道:“大概我的感情比較淡薄吧。”
“可以跟我說說嗎?”李歡習慣性地問——當然,在他的意識里,也有想多了解她的過去的想法。
出乎意料,韋香途卻沒有說下去,反而笑笑,道:“其實我更想聽你說。”
路邊的燈光、霓虹的彩色和夜的影子輪流從他們身旁或者上方撫過,兩個人靜了一段時間,車子卻沒有停止前行。李歡抑制住自己恍惚的心神,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我的經歷都還算是挺好的吧。”
韋香途倒是沒有追問,只是側過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香途。”終于,李歡再度開口,“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在畢業的時候,選擇接受綠卡,而不是回國?”
聽到這話,韋香途眼中居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和驚疑。
“我不是你,我的選擇對你沒有參考吧。”
冷冰冰的語氣讓李歡一下子剎住了車。
“香途,你生氣了?”
“你是后悔回國的話,——你這么說是在表示你的后悔么?”韋香途竭力平靜了下來,放柔口氣,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說什么,請你說清楚。”
頓了頓,覺得李歡似乎也有誤會,便接著道:“你懂我的,我雖然不戀家,但是有些東西是我的底線。說我古板也好虛偽也好,我只能說我不適合在另外的國家生活,也難以想象自己會定居國外;但是如果你做了決定,想要重新出國定居,我會理解你的。只是,我不能——我覺得我自己不適合生活在國外。”說著,不等李歡說什么,她又繼續道:“不過我不會怪你的;同樣我也不希望你會因為我的選擇而怪我。”
李歡不禁心里一沉。
韋香途還真是她說的那樣——感情淡薄么?
很明顯,她誤會他想重新出國定居,但是她卻不想這樣。于是她迅速和他劃清了界線,說得無比平靜,而且決絕!
她真的愛他么?
“香途,你……不在乎我么?”
韋香途沉默許久,才道:“希望你過得好罷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希望你如實回答。”
韋香途終于忍不住了,冷笑了一聲,心想,你還有臉問我?此刻的她,簡直覺得是被無情地戲弄和拋棄了;只是理智暫時戰勝了感情,她再三告訴自己,或許李歡只是覺得和她一起到國外生活也很好,反而是她情緒激動了:“我本來是很在乎你,但是……”她的聲音終于還是忍不住哽咽,都變調了,“你要走,我還能怎么辦?我是不會走的。你好好保重吧。”
“……你……誤會了……”
車子繼續在夜色中平靜地行駛著。韋香途的呼吸聲變得十分沉重,似乎是哭了;李歡現在無法去幫她擦眼淚,干脆就連頭也不回,只怕自己見到她難受的樣子也忍不住心痛。他的語調,卻也依舊盡力地保持著平靜。
“……在回國之后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我的父母……但是我們都是沒有錯的,互相有心無心造成的傷害也無法彌補了。于是我也慢慢地看開了。”
“……對不起。”最后,韋香途說道。
李歡笑笑:“沒什么的。”想了想,又道:“也是我問得不清不楚——到家了,別哭了。”
是啊,到家了。
或許此刻什么都不用再說,只要相互依靠著,就足夠了。
只是,在李歡將韋香途送到房間的門口的時候,韋香途還是沒有放開他的手。
“今晚上……再陪陪我,行嗎?”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在匆忙收拾了一番之后,兩人就趕往那個郊區的村子——當然,見面禮是必不可少的,路上,他們順便買了些水果,和幾瓶白酒,兩條香煙。先到村里打聽了一下,謊稱是某個老人的遠方親戚,聽說最近他和另外幾個老人到這兒來當守墓人,便來看看他。得知老人在墳地里看墳,平時也住在墳地附近之后,立刻去了墳地。
看墳的五個老人都是輪流值班的,此刻,三個老人因為是晚上巡邏的,早已睡下。有一個正在值班,在小屋旁邊坐著的清醒的,只有一個。
見到他們,那個老人便放下了手里的煙袋。這時,李歡和韋香途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了——他們并不認得昨晚上和徐青說話的老人是誰,又如何提起這件事情呢?
所幸的是,那個老人先說話了。
“你們怎么今天才來啊?再遲一天我可就走了。”
“啊,香途昨天才剛剛出院,有點累,所以就來晚了。”李歡急忙道,“這個,阿青那天多虧您照顧了,不過她現在不方便來看您,所以就托我們帶點東西來了。”
“哦,放著吧。”老人笑了,順手拿起那兩條煙,“哎呀,這煙貴啊,不過還是煙葉抽起來帶勁……阿青啊?那個硬脾氣的女娃子叫阿青么?有什么事,就問吧。這里也沒什么外人。”
老人這么直接,李歡也就沒有繞來繞去:“您跟阿青說的話,意思是您知道他們下一步可能去哪里嗎?”
老人一聽,卻是嘿嘿一笑:“還行,你們年輕人腦子倒是靈光。”頓了頓,卻道:“不過我看,你們是不用找那挖墳的人了。”
“怎么說?”李歡不明所以地問。
“因為他不會再挖墳了。”
“……怎么?”
“年輕人,這件事情,你仔細想想,想通了就好了——你說說,這世道,究竟的活人金貴,還是死人金貴?”
老人瞇起眼睛,望向遠方的山丘,蒼老的面容上,帶著悠然而難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