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原本被她無緣無故吐了一枚棗核釘,心中有些許不快,這時聽她言語當中,顯然對自己來歷頗為熟悉,當下小心翼翼的問道:“前輩認識祖師他老人家?”
裘千尺罵道:“這賊禿,當年仗著武功高強,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后來更是將我二哥一掌打成重傷,哼。”
原來她當年刁蠻任性,仗著鐵掌幫的勢力橫行霸道,只是運氣不大好,竟然惹到了靈智頭上,被靈智懲罰了一番。她向來囂張跋扈慣了,如何忍得下這口惡氣,回去叫來二哥裘千仞,想要報仇。誰知靈智武功太高,若不是看在裘千丈的面子上,只怕早已將裘千仞弄死了。這時,她兄妹二人才知道大哥武功早已超過裘千仞不知道多少,平常一直讓著弟弟裘千仞,才裝成一幅坑蒙拐騙的樣子。這事也導致了后來裘千仞大徹大悟,拜入一燈大師門下。
裘千尺只當靈智看不起她兄妹三人,是以故意在小輩面前貶低鐵掌幫。殊不知,二十年前,鐵掌幫在江湖上確是聲勢極盛,但二次華山論劍之時,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皈依佛門,拜一燈大師為師,鐵掌幫即風流云散。當鐵掌幫散伙之時,楊過剛剛出世,后來沒聽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此時裘千尺說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對。裘千尺在絕情谷中僻處二十余年,江湖上的變動全沒聽聞,只道鐵掌幫稱雄數百年,現下定然更加興旺,她畢生以幫主二哥裘千仞自豪,聽楊過居然說連“鐵掌幫”三字也不知道,自不免暴跳如雷。
楊過見她越罵越兇,雖然心中不快,瞧在公孫綠萼的面上,卻不同他計較,只在心中想到:“只怕這人當年吃過祖師的大虧,否則不會如今激動。”他心中暗暗有幾分自得。
公孫綠萼未知靈智的厲害,這時不免出聲相詢,問道:“媽媽,這靈智上人是什么人?”
裘千尺憤恨的盯了一臉神氣的楊過一臉,耐心解釋道:“這賊禿乃是密宗宗主,在恒山開創了大林寺一脈,積德行善,倒也算是個有道高僧。后來他在華山之巔,連敗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頑童等高手,一舉奪得天下第一。”
公孫綠萼驚呼一聲,萬料不到楊過還有此等來歷,捂著小嘴一臉驚奇的望著他。
有了這個小插曲,裘千尺繼續同二人介紹,為何會來到絕情谷,乃至遇上公孫止。又如何發現丈夫公孫止與柔兒私會,自己將絕情丹浸在砒霜里,讓他二人生死不知,最后公孫止為了報復她將之挑斷手腳經脈,然后推入這深淵當中,借著幾顆棗樹茍延殘喘下來。
聽到這里,楊過在石窟中環繞一周,果見除了進來的入口之外更無旁的通路,抬頭向頭頂透光的洞穴望去,見那洞離地少說也有一百來丈,洞下雖長著一株大棗樹,但不過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棗樹迭起,也到不了頂,凝思半晌,確實束手無策,道:“我上樹去瞧瞧。”躍上棗樹,攀到樹頂,見高處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般滑溜,摒住呼吸,縱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頭向綠萼叫道:“公孫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繩子下來縋你們上去。”
他轉了一圈,約莫爬了六七十丈,仗著輕功卓絕,一路化險為夷,但爬到離洞穴七八丈時,石壁不但光滑異常,再無可容手足之處,而且向內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方能附壁不落。不過他背負著玄鐵重劍,一劍擊出便是一個尺許深坑,正可落腳。他在洞頂每隔一截擊出一個深坑,然后又與公孫綠萼二人用棗樹皮撮了一條長長的繩子。
便在楊過先行爬出洞穴之時,裘千尺在給女兒灌輸她那一套神奇的理論,只聽她道:“媽跟你說,上去之后,你須得牢牢釘住他,寸步不離。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么?你外公給你媽取名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還有什么丈夫?”
公孫綠萼又好笑,又傷感,心道:“媽真是一廂情愿,人家那有半點將我放在心上了。再過一百年,我也管不著他,他心里只有程家姐姐一人。”眼眶一紅,轉過了頭。裘千尺還待說話,突覺腰間一緊,身子便緩緩向上升。
三人有驚無險,出了深坑,楊過帶著她們母子二人與李思寧、程英匯合。
楊過將裘千尺的來歷介紹給二人,二人大為驚詫,萬料不到這當中還有這等匪夷所思的波折。程英與李思寧身中情花劇毒,奈何楊過此時手中只有一枚絕情丹,一時間好生為難,不知該先替何人解毒。
這兩日,李思寧與程英為了轉移各自注意力,一直在談論其他的事情。一個是由黃藥師調教出來的,醫卜星相、奇門五行、諸子百家均略有涉獵。一個家學淵源,武功高強,見識不凡。二人越聊越是投契,李思寧早已認可了程英。
只聽李思寧道:“過兒,你將那枚絕情丹給程姑娘吧。龍兒想必已經到了大林寺當中,爹爹一至,區區小毒自然反手可解。”
程英眼露為難之色,她知道情花毒發作起來的痛楚,不愿意只顧著自己。楊過卻點點頭附和道:“不錯,以祖師他老人家的大神通,料想無多大事。”
裘千尺聽到三人的話,心道:“若說靈智那個賊禿武功高強,老身自然沒話說。但是想要解這情花之毒,哼哼,只怕他還沒那個本事。原本我以為楊過這小子出來以為自然要娶我家萼兒,誰知他外面竟然還有一個。哼,果然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不行,我得想個辦法幫萼兒去掉這個威脅。”她眼珠一轉,對著楊過說道:“小子,當年我還藏了一顆絕情丹,只需你答應我兩個條件,我便將另外那顆絕情丹給你。”
楊過大喜道:“前輩盡管吩咐,但凡力所能及,晚輩自當盡力而為。”
裘千尺喝道:“好,第一條,我要你幫我對付公孫止那個狗賊。”
楊過肅聲應下,公孫綠萼花容失色,對著裘千尺道:“媽媽,爹爹縱然有不對之處,難道便不能看在女兒的份上,饒過他么?”她見識過李思寧與楊過的武功,知道倘若有二人相助,公孫止勢必沒有好下場。雖然她心中也知道公孫止罪有應得,但是到底是自己的爹爹,又如何肯讓裘千尺等人害了他的性命?
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孫止!什么爹爹不爹爹?”
公孫綠萼忙道:“是。媽,您別生氣。”
裘千尺怒氣稍斂,對著楊過又道:“我大哥與二哥,俱都是英雄了得的人物,小子,我第二件事便是讓你將我大哥與二哥找來。”她說道這里,見幾人眼露茫然之色,頓了一頓,對著公孫綠萼嘆道:“萼兒,你兩個舅舅是雙生兄弟,大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他二人身材相貌、說話聲音,全然一模一樣,但遭際和性格脾氣卻大不相同。二哥武功極高,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鐵掌幫幫主,大哥則平平而已。”說道這里,她眼露唏噓之色,陷入沉思,好半響才道:“當年若非與靈智那個老和尚一場爭斗,我竟然還不知道你大舅舅武功早已超過了二舅舅,只是他顧全兄弟情誼,才裝作武功平平。我的武功是二哥親手所傳,大哥卻和我親近得多。二哥是鐵掌幫幫主,他幫務既繁,自己練功又勤,很少和我見面,傳我武功之時,也督責甚嚴,話也不多說半句。大哥卻妹妹長、妹妹短的,跟我手足之情很深。后來大哥和二哥說擰了吵嘴,我便幫著大哥點兒。”
說道這里,饒是以她的性格,眼角也情不自禁的滲出了淚珠。不過她到底是生性堅強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四肢經脈盡斷之后,還能在深谷譚底殘喘十余年。只見她飛快的收斂情緒,對著楊過道:“公孫止這個狗賊如此欺我,小子,我要你將我的遭遇告知給我二位兄長,他們知道后必定會替我做主。”
楊過點點頭,默默的記住,心想:“這兩個條件卻也不難,既如此,幫你就是。”當下楊過對著裘千尺鄭重的行禮,道:“倘若弟子完成了這兩個條件,還望前輩依言賜下解藥,弟子感激不盡。”
裘千尺道:“小子,你放心,只要你完成了老身提出的兩個條件,絕情丹肯定會給你。”
這時,李思寧不知道何時又想到了小龍女,已經面色蒼白,臉上冷汗連連。程英見狀,驚呼一聲,掏出那枚絕情丹道:“李掌門,你先吃吧。”
李思寧道:“不?我還?忍得住。”
就在二人相互推辭之際,裘千尺道:“你二人均已身中情花劇毒,然而手上絕情丹只有一枚,只能救一人。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減少你二人的苦楚,如果你二人各自服下半枚絕情丹,雖不至于將毒性盡祛,卻也可以壓制住。”
楊過等人聞言大喜,程英當即將那枚絕情丹扭成兩半,一半遞給李思寧,一半自己服下。
這時,裘千尺哈哈大笑道:“楊少俠,咱們十八日后再見。”
楊過奇道:“為什么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閉著眼道:“他二人身上的情花之毒,本來是三十六日之后發作,現下服了半枚丹藥,毒勢聚在一處,發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后再服半枚,立時解毒,否則……否則……嘿嘿!”說到此處,揮手命楊過快速出谷去找裘千仞及裘千丈。
楊過登時臉露怒色,卻也心知此時形式比人強,當下對著李思寧與程英二人一點頭,大跨步往絕情谷外而去。
卻說楊過順著來時的小路,出了絕情谷,來到他與程英二人租船的地方,又生變故。原來郭芙、陸無雙、武敦儒、武修文四人出了襄陽城之后,沿著楊過與程英二人的足跡追趕。他們四人有丐幫弟子幫忙打探消息,自然知道二人到了這關洛之間,只是他們出發的時日晚上許多,即便他們一路馬不停蹄,也到了今日才感到此處。
原本四人各有心事,郭芙坐在一邊不發一言,武修文則呆在她身邊,想要逗她開心。武敦儒與陸無雙二人則挨家挨戶詢問那些漁民。
陸無雙一連詢問了七八名漁民,始終沒有楊過與表姐程英的消息,心中莫名的涌現出一股煩躁,呆呆望著那條清澈的小溪出神。便在她哀怨之際,一襲扁舟從上游緩緩流下,舟尾乃是一名穿著葛布麻衣的漁民,舟中一人,一身黑袍,身背重劍,正是楊過。
陸無雙一見楊過,眼中露出喜色,大喊道:“楊大哥?”她三個字一出口,隨即想到此行的來意,面色一變,聲音嘎然而止。
這時,郭芙、武家兄弟三人聽到她的叫喚,早已默默的走到江邊,死死的盯著舟中的楊過。
若是平時,故人相見,自由一番欣喜。然則楊過掛念身中劇毒的李思寧與程英二人,一直呆呆的出神,便是陸無雙呼喚他也沒聽見。
陸無雙見他臉上木然,一顆心漸漸的沉了下去。
直到下船之后,武修文冷冷的道:“好啊,原來你躲在這里。”楊過一抬頭,才發現站在岸上冷冷的瞧著自己的四人,大為驚詫的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武敦儒原本心中還頗為佩服楊過,只是一想到如今心上人程英已經跟他私奔了,原本的那丁點兒佩服早就煙消云散。不過他心中還有一絲期盼,只見他神色復雜的對著楊過說道:“楊?楊兄弟,你怎么來了這里?英妹呢?”
他一提起“英妹”二字,楊過登時臉露凄苦之色,忍不住自我埋怨道:“楊過啊楊過,你當真無能至極。祖師早已把各種情況告訴你了,卻偏偏還是連累得寧叔也中了情花之毒。早知如此,拼著被郭伯伯、郭伯母他們責罰,我也不來這絕情谷。”
武敦儒見他不發一言,再也忍不住了,怒道:“姓楊的,你明知無雙喜歡你,卻還來招惹英妹干什么?”
這時,陸無雙見武敦儒把話挑開,也忍不住問道:“楊大哥,你心中當真一點兒也沒喜歡過我么?”
郭芙恨楊過當日拒絕郭靖的提親,讓她丟了面子,同時也恨他心中沒有自己,少有的同陸無雙站在同一陣線,幽幽的道:“就算沒有程家姐姐,不是還有一個凌姑娘么?無雙,怪只怪咱們都太笨了,竟然沒有看出來他心中喜歡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