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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上的掛鐘滴滴答答地在走著。
周竟成看著這單調重復的鐘擺,不自覺入了迷。
直到現在,他依然無法判斷,給杜克峰這樣一大筆錢,到底是錯是對。
歐洲戰事爆發,德國對波蘭大舉進攻。在地球這一邊,日本關東軍和蘇聯遠東軍劇烈沖突,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后臺老板們現在自顧不暇。世界局勢一團混亂,而在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的支持下,汪精衛的偽國民**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當中。
“精衛投石,唳天填海。”他口中喃喃自語。
抗戰已經進入第三個年頭了,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上海灘的民眾,好像已經習慣了日軍統治下漫漫長夜一般的生活,已經陸續燃起燈火,開始末世里的縱情歡愉,抗日鋤奸,抗日日復一日,奸佞卻鋤也鋤不完。
日偽七十六號特工總部崛起之后,國府特工每殺掉一名漢奸,必遭到數倍的瘋狂報復,這樣以暴易暴的進行下去,看起來像是一個漫長而無解的死循環,上海灘的民氣在日漸消沉,民心也在逐漸離散。
這樣連續不斷的刺殺行為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是不是為了達成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
也許在這亂世中,最如魚得水的,就是杜克峰這樣毫無底線的投機分子,拋開良心和道德,他們過得反而舒心愜意。
那么,繞了一大圈,為杜克峰提供這一筆經費,讓高竹村去挖掘同樣抗日救國的共產黨,到底對不對呢?
周竟成提起了筆,這一封發往重慶的電報遲遲不能下筆。他知道,有很多問題,并不是他這個層面的執行者應該去討論的,但是他實在忍不住,他迫切地想找個人說一說。
這是一個特殊的領域,從業者們,沒有永恒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想在這里摸索道德和意義,大概只有薄冰碎裂無盡墜落,上不見天、下不著地的永恒痛苦。
這一根煙直到燒到了手指,周竟成才驀然驚覺。
杜克峰今天可以設計余笑蜀,明天何嘗不會設計自己?
鋼筆落在字紙上,墨跡勾連,一串串延伸開去。
“杜逆克峰,原系上海特別市黨部專職情報人員,現在從事滬上情報傳遞及刺探工作,唯利是圖、無家無國,附逆日偽情報機構、為虎作倀,對我組織上海活動危害極大,請準予以嚴厲制裁!”
他花了很久,心中的千言萬語一個字都沒有落下,寫出來的電文,與自己洶涌的內心毫無關系。
周竟成拿起這剛剛寫出的稿子,端詳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