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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眼影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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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沙莎不肯對我說王經理的來歷,我也不肯接受沙莎關於家裡的電話由她來接的規定。

沙莎的理由很充足:這部電話是從牛會計那裡接轉過來的,它可能牽涉到一些不同的秘密,她比我更瞭解局裡的情況,由她先行甄別是必要的。沙莎有她的辦法,當天下午她出門打針,回來時給我買了一雙花花公子皮鞋。一開始,我還以爲是在哪個路邊店裡買的水貨,打開紙盒,上面有張**店的**。我逛過那**店,像這樣的鞋最低也要六百幾十元錢。雖然我心情好了些,但是心裡更懷疑那隻裝錢的信封的來歷。

天黑時,老趙給我捎來一大堆信。

讓我吃驚的是,“貓頭鷹”的頭頭給我寄來一封信,祝賀我新婚大喜。信中說,無論哪一天,只要我肯去他們雜誌社坐一坐,他們就會送給我一百美元作賀禮。沙莎立即勸我趁著婚假未滿,到武昌找“貓頭鷹”將那張綠鈔票取回來,讓她見識一下。

我同老趙說了一會兒話,錢主任便拿了一碗湯過來,讓老趙趁熱喝下去。

老趙機械地將頭埋進碗裡。

錢主任抽空給我們講了她的婚姻介紹所裡發生的一宗趣事:有一對男女,用他們提供的代號聯繫上後,相互寫了五十多封情書,彼此愛得死去活來,到見面時,才知道對方是五年前鬧離婚打得頭破血流的冤家。

錢主任還沒將結局說完整,隔壁王嬸突然吶喊起來。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錢主任,她第一個跑到門口。

我們趕到時,王嬸屋裡傳出尖利的玻璃粉碎聲。

王嬸的聲音被門縫切割得又尖又細:“你這人面獸心的流氓,老孃今天非同你離婚不可!”這種尖細的聲音特別能刺激別人的心靈。門外的四個人,按照法律約定的配對關係,相互看了一眼。王嬸又叫:“老孃辛辛苦苦弄了一套房子成個家,你竟敢將小**往我牀上領。覺得酒店的牀不過癮,想同人家做夫妻是不是?”汪總終於吼了一句:“你不要像個潑婦,好好講道理不行嗎?”王嬸聲音更大:“我就是潑婦,永遠也不會像小**那樣發嗲!”屋裡什麼重物被推倒了。

這時,樓上樓下的人全都鑽出來,站在樓梯上聽動靜。

錢主任說:“這樣要出事的。”她拉上沙莎去敲王嬸的門。

老趙趁人不注意,將剩下的半碗湯倒進衛生間的便坑裡。老趙朝我笑的樣子,很像小孩偷偷幹了壞事被人發現,不但沒有膽怯,反而有些快活。

錢主任將王嬸的門敲了足足二十分鐘,其間一點停歇也沒有,直到王嬸終於將門打開。我們進去時,發現地上全是咖啡壺的碎片,茶幾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沒容我們開口,王嬸便氣呼呼地告訴我們,汪總今天將什麼女人領進家裡了,不僅用了她的牀她的枕頭,還用了她的脣膏等化妝品。她說以前就覺得家裡的脣膏被人用過,所以就特別留心,每次用過後,自己在脣膏上用頭髮勒一道細紋。她將脣膏給我們看,指出本來細紋應在什麼地方,現在只剩下底部上的一點痕跡了。

汪總在旁邊說:“你今天爬起來就慌忙趕去上班,說是有要緊的會議。那樣子,哪有心思去設陷阱!”

王嬸說:“告訴你姓汪的,我寧可自己不抹口紅,也不會忘記往脣膏上做記號!”

錢主任示意我和老趙將汪總領到我家去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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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總進了我家門後,一屁股坐下來,隨手拿起結婚儀式用剩下的香菸,朝我們各扔一支。我和老趙在家從不吸香菸,這時情不自禁地同他對了火。

吸了幾口香菸後,汪總說:“小藍,我帶小黃來和去你都看見了,這麼短時間能做什麼?”

我想了想說:“真想做,時間還是夠的。”

汪總笑了一下說:“玩情人這樣可不行。”

老趙說:“我相信你,至少今天什麼事也沒有。”

汪總高興地說:“到底只有男人才能相互理解。”

此後我們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聊了一陣酒店的事後,汪總忽然告訴我,“貓頭鷹”的頭頭今天中午在他們那兒包了五桌酒席,標準都是八千元,可出席的賓客都是不三不四的模樣。我告訴他,這些人可能都是二渠道的書商,也就是報上經常批判的非法出版商。汪總馬上改口說自己小瞧了他們,這些人現在是梟雄,將來是英雄。他勸我趁早結交一些所謂黑道上的人,因爲遲早有這些人的用武之地。我們談得熱火朝天,要不是老趙說句話,似乎不存在剛纔汪總和王嬸吵架的事。

老趙說:“她要同你離婚,你就答應下來。”

汪總說:“我們的老闆是日本人,他不喜歡手下人鬧離婚。”

老趙說:“別猶豫,不然就夠你受的。”

總的說來,三個男人的談話氣氛是輕鬆隨意的。不比隔壁,王嬸的哭泣不時可聞。

因爲這件事,三家六口人都上老趙家去吃晚飯。

老趙的女兒到深圳工作去了。老趙的屋裡卻還像年輕人喜好的那樣,鮮花、乾花和假花混雜著擺了許多。錢主任特地讓我和汪總參觀她和老趙的臥室,重點是牀頭櫃上的那枝紅玫瑰。她要我們向老趙學習,經常向妻子表示一下愛心。

夜裡,我同沙莎睡在一起時,沙莎說她覺得汪總有對王嬸的不忠行爲是真的。我不能告訴她,我看見汪總領著小黃進屋。這是天下男人的秉性,外面的事儘量不同妻子說。女人天性好懷疑,說不定就會由他人聯想到自己頭上來。我只能對沙莎說,我相信是王嬸多疑了。

沙莎說:“你們男人總是偏袒男人。”

我說:“女人還不是這樣。”

沙莎又說:“你們一定覺得王嬸這樣做太過分了。有句話我要先告訴你,你若是像汪總這樣對待我,我就殺了你!”

沙莎的語氣很平靜。

我摸了摸她的脈搏,速率很均勻。

半夜裡,沙莎將我弄醒。我知道她要幹什麼,就提醒她別忘了醫囑。沙莎要我進去後別動。她心裡慌,想這樣,不這樣就不踏實。我本想就這樣依她。但後來我們還是完成了整個程序。

沙莎說了句很有意味的話:誰叫我們正年輕哩!

事實上,沙莎的蜜月病並沒有惡化。包括大夫的吩咐,世上很多前人的經驗之談,其實是危言聳聽。

第二天早上,我們聽見王嬸在自家門外說了句類似的話:“趁我們還沒有老,趕緊從頭再來!”

王嬸將門摔得山響,整棟樓都顫抖起來。

王嬸下樓的腳步聲就像有一次送煤氣的工人,不小心將煤氣罐掉在樓梯上,轟隆隆地滾落的動靜。

連續吵了幾天幾夜後,王嬸和汪總終於協議離婚了。

他們辦完離婚手續,我們的蜜月也度完了。

上班的第一天,師思就同我吵了一架。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校樣上我將一處“唯妙唯肖”圈出來,改成“惟妙惟肖”。師思將它復原後,我又改過來了。旁邊的女孩幫忙查字典,證明是我對。師思硬說這是約定俗成。後來我想“惟妙惟肖”這詞在特定心情下是很敏感的。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師思就同我紅了臉,還將幾本雜誌朝我摔過來。好在這時我已意味到這中間還有別的因素,我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時,自語了一句:“誰叫我是男人哩!”

我們剛吵完,沙莎突然出現在門口。

她是專門來告訴我,王嬸和汪總離婚了。

沙莎的神情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煩愁。問起來,她又沒有東西可說。

雜誌社的男女都說我變憔悴了。他們隱去另外一句話:我縱慾過度了。對於我的記憶,新婚這一段,除了縱慾實在沒有別的可說。

我抽空往“貓頭鷹”那邊打了個電話,感謝他們對我的祝福。然後約了去拿美元的時間。這天中午,主編老莫在聖誕酒店宴請從北京開完文代會的幾個人。主編老莫被幾兩酒灌得紅光滿面,整個下午都在師思對面架著二郎腿,吹噓剛剛聽來的北京方面的故事。他說朱副總理在人民大會堂給文藝界的人做了形勢報告,要大家將手頭的錢管緊點,包括銀行在內,許多人其實是在揮霍老百姓的存款。我忍不住插嘴說,他今天中午請客也是在揮霍全雜誌社人的存款。

師思出其不意地說:“不同他們聯絡感情,誰給我們寫文章!”

我被師思冷峻的神色震住了。

主編老莫得以繼續侃下去。

我看得出師思是在裝模作樣地傾聽。

師思不僅在編輯們的大辦公室裡傾聽,還不時跑到主編老莫的小辦公室去傾聽。據同事們私下議論,這種情形從我請假度蜜月時就開始了。有人聽見他們似乎是在談一家房地產公司在雜誌上做廣告的事。

沒幾天,一九九七年第一期雜誌的樣刊出來了,除了封底全部印著黃鶴山莊的房產廣告以外,在八十一頁和八十二頁的徵婚廣告前面的七十九與八十頁上,還登著這家房地產公司的報告文學,作者的名字是莫思。這個筆名很容易讓人想到是主編老莫與師思合作寫的。雜誌社的人在議論,這個廣告將佔據雜誌一九九七年所有的封底。

大家心裡像是有話,但說不出來。

按照約定時間,我從武漢關坐輪渡過江直奔“貓頭鷹”而去。“貓頭鷹”辦公地點在胭脂路一帶,我們總是譏笑他們選了個風水寶地。在這個“娼盛”的年頭,雜誌上任何一點有關色情的暗示,都是潛在的賣點。只有我們雜誌還這麼笨,連老趙那五好家庭的事蹟都敢刊載。接待我的是他們的副總編。我一直瞧不起這人,從前他是一個縣裡的獸醫,業餘時間寫了大量的新聞稿,後被人揭發其中大部分是假新聞。沒想到聘任到“貓頭鷹”後,反倒如魚得水,成了“貓頭鷹”這幾年大發展的頭等功臣。他坦言告訴我,按照規定,這樣的賀禮是給自己的員工或者是編外的秘密通訊員。他將一張百元美鈔放在一份空白協議書上,希望我簽約,成爲他們秘密網絡中的一員。他還告訴我,只要我簽約,今後無論我有沒有爲他們做事,每月都可以領到一百美元津貼。我突然覺得這像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在招募僱員。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半刻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好久我才表示,這種事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我空手走到門口,忽然看見韓丁正往臺階上爬。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好像都在迴避什麼,我們點一下頭,就各自走開。三天前,我還在街上碰見過韓丁,那時他的神情很正常,此刻卻瘦得厲害,見人連眨眼的精氣神都沒有了。

回到輪渡上,聽到幾個人在議論,今天早上股市一開盤,便狂瀉不止,深圳那邊已有人跳樓自殺了。由此,我判斷韓丁是去找董博士做心理諮詢。否則,以他看重手中那筆錢的程度,很難熬過此關。

沙莎對我沒有將美元拿回來大爲不滿,她是那麼渴望能見識一下美元。她認爲我的感情還有問題,不然,我就會將那張美鈔像玫瑰花一樣獻給她。

她生氣時,我只好下廚房。幾樣菜端上來,沙莎就開始挑剔說:“肉淡了!”一會兒又說:“魚鹹了!”我很平常地說:“這就對了,淡肉鹹魚,還合口味!”沙莎說:“你心裡在厚此薄彼。”我說:“看來你只有吃熱乾麪的命。”沙莎放下筷子,頭也不回地出門去。等她再回來時,渾身上下全是熱乾麪的味道。她進門之際,電話鈴響了。

我剛將話筒拿起來就被她劈手奪過去。

她很有派頭地對著話筒嗯了一陣,最後似乎是不情願地說:“你來吧!”掛斷電話,沙莎將曾經吩咐過的話又吩咐了一遍。

在她躲進臥室後,一個叫方老闆的人敲門進來。我剛給他點上煙,沙莎就在臥室裡呼我。隨後一切如故。送走方老闆後,沙莎在她特意放在茶幾上的文件夾裡,找到比王經理留下的信封更厚的一隻信封。

我還是要求沙莎說明這是怎麼回事。

沙莎用女人特有的專橫勁,要我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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