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鯊魚
兩個人面對面就這么傻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顧淵先開了口。
“你怎么到醫院來了，還是住院部。”
“來探望住院的人。”
陸思瑤的回答極其合理且正確。
是啊，否則還能怎么樣，又不是演電視劇。
“你呢？”
“一樣。”
想再說點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那，回見。”
“嗯。”
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在醫院里醒來，病房內白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凈。光線雖然清淡，但睜開眼的瞬間還是有些不適。卿思視線移開一些，看到旁邊桌子上的水杯已經涼卻，撐著額頭睡過去的男生表情柔和，棕色的頭發上蕩漾開一圈細細的光，劉海在眼睛上方薄薄的覆蓋出陰影。
“……是嘛。”他伸出指頭撓了撓臉頰，扭過頭去，望向窗外那些光禿禿的樹枝，“還好吧，反正，去哪里都無所謂，我和你又不一樣，沒有必須要跟著的人和理由。”
手握住病房門把手的時候，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過頭望著女生，說：
又快到春天了。
“可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啊，總不能等考完試了再想要去哪里吧。”
自從進入高三以來，他的成績就一直在以一種緩慢而穩定的速度不斷下滑，上一次聯考被取消了成績，但根據顧淵自己的估計應該排在班級十五到二十名左右，比起之前還是在下滑。但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因為不管是陳歌還是其他老師都覺得他的水平實際上在進步，但成績一路倒退是不爭的事實。
大概是聽到了動靜，男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女生醒了，余光掃到外面高懸的月亮，接著回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好像也只能說出這些了。
陽光在視線盡頭的小窗里漫過來，但完全無法照亮幽暗狹長的走廊，溫暖明亮的金黃色在短短的幾米里褪成沉悶的暗金色，兩旁的房間里似乎有人在走動，在地面上投下綽綽人影，像是奈何橋上的鬼影。
“你為什么會覺得三年都想不明白的事十幾天就能想出來？”齊羽說著，轉頭看過來，“如果等到那個時候再想，肯定會因為慌亂而做出讓人后悔的決定的。”
沒買到面包，肚子餓得咕咕叫，顧淵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那個……請問，需要幫助嗎？”
鳳棲南路118號。
顧淵伏在桌子上，整張臉都貼在剛發下來的語文卷子上，迷迷糊糊地不想動彈。雖然墻上的鐘才剛剛指向五點，但外面的天空已經變成了那種打勻了的雞蛋一樣的顏色。齊羽手里捧著一瓶白色的酸奶，望著黑板發呆。
“不知道，還沒想好。”
顧淵站在走廊里，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樓里。
“哦，好。”、
晚上放學以后，顧淵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顧淵回答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陸思瑤，根據父母的安排，她會在考試前夕到上海去，因為之前已經抗拒過一次了，所以這次大概不會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且對她來說去那里參加高考百利而無一害，也沒有什么需要拒絕的理由。
賺錢果然很不容易啊……
在黑板右邊靠近教室前門的地方，掛著高考倒計時的牌子，上面的數字已經跌破了兩百。
在保安奇怪的打量里，顧淵悶著頭走上了往下的樓梯，壁燈跳轉著幾種顏色，曖昧的光線讓人有種置身于中世紀的遙遠感。這是家挺大的酒吧，為了節省房租所以把主體放在了地下。
太陽穴發脹，頭疼得厲害，還有點喘不過氣。
“過幾天放假了再來看你。”他說了一句之后停住了，過了幾秒又問，“你還會回學校嗎？”
聲音有點熟悉，顧淵做了一個深呼吸，抬頭。
隨著男生的離去，十二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盡頭。
看清他的臉時顧淵當場就愣住了，對方也有點驚訝的樣子，不過馬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一點都不喜歡冬天。
不知道怎么回事，從那個暴雨天以后一直屏住的情緒，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忽然間像是開閘一樣奔涌起來。
去年春天的時候，和池妤一起去了游樂園，頂著恐高反應坐了過山車還沒有表露出異常，很不錯。
顧淵腦袋沒動，兩只眼睛努力地朝黑板那個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在擦黑板的馮子秋。
是啊……已經……沒有了……
他剛準備說點什么，卻發現即使子秋擦完黑板后匆匆回到座位，齊羽仍舊愣愣地望著前方。于是他坐了起來，再次順著女生的視線看了過去。
天光就像是一條開口向下的拋物線，正在一點一點地，朝著那個最低點的日子移動。
太陽穴的酸脹疼痛愈發劇烈，他伸手掐了掐眉心，仰頭靠在冰冷的墻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身體上的痛苦容易緩解，可這心里的煩悶空落，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此時腦海里忽然冒出司君墨來，那個家伙以前好像是南華高中的尖子生，結果畢業十年以后卻回到這座小城開起了甜品店這種辛苦的活。以他店里那樣“學生一定能負擔起”的價格，估計也賺不到什么錢。
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腳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張黑色的紙片。
不過，在春天到來之前，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日子。
“喲，是你啊。”隔了一會兒，聽到他簡短的招呼聲。
“有啦，下周他就會過來。”
卿思醒過來的時候，墻上的掛鐘顯示已經是晚上七點。
“這學期應該不會了，反正馬上就放寒假了。”女生對他笑了笑，“不過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會回去的。”
燈光輕柔地撫過他的頭發、他的睫毛、他的鼻翼、他的唇……
那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上次說的那個醫生，有消息了嗎？”
時間好像也因此停駐。
有個男生看到他蹲在地上，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概是因為氣溫很低所以能量消耗變大，他忽然覺得很餓，于是便坐車去了市里，原本打算去那家以前常去的點心店買幾個面包，結果走到了才發現店主已經在兩個月前關門，拉下來的卷簾門上貼著一張告示，說是自己在這里開店差不多十年，雖然生意一直還不錯但卻沒攢下什么錢，原因是他家堅持用某個品牌的精選面粉，而隔壁街那家用的始終是一塊五一斤的劣質面粉。最近房租漲價，他覺得開不下去了就覺得索性直接關掉，總之謝謝大家十年來的支持。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那里，安靜地沉睡。
“唔。”卿思點點頭。
“顧淵。”一直看著前方的女生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你畢業以后，想去哪里？”
而自己還沒想好要到哪里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半球黑夜最長的一天。
往里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吧臺桌上正在賣的紀念掛件，不是別的，正是那種咧嘴笑的卡通鯊魚。
一條咧著嘴在笑的鯊魚。
“我該走了。”顧淵說。
漫長的黑夜和短暫的白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教室前面墻上掛著的高考倒計時數字越來越小，升學的壓力變成現實可觸碰的巨大石塊壓在背上，暖氣轟轟地響，汗水滴在草稿紙上，用手一抹，劃出一片小小的淺淺的水跡，幾乎是瞬間就干掉，但卻留下了一條褶皺不平。
卿思愣愣地伸出手，在即將接觸到時突然清醒過來。心跳如節奏強烈的鼓點，然后迅速將手收了回來。
還能坐在這個地方，看著眼前這群人的時間還剩下一百多天。
是一家酒吧大堂經理的名片，平平無奇的設計，但是右下角的商標卻吸引了顧淵的注意。
“為什么不行，從出成績到志愿填報結束還有十天吧，足夠了。”
坐在床邊凳子上的男生合著眼，靠在窗臺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語氣很溫和，但在對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顧淵看到的卻是完全的冰冷。
所以他更加堅定了一點。
——這個穿著黑白色服務生制服的，叫做楊浩的男生，百分之百不會是自己的朋友。
——而且，還是個非常危險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