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遲隱塵篇

深情的懷舊，原是美好的恍惚，記得的也是幸福，那一刻，彷彿時光倒流，繁花盛開。

溫柔與感動，渴盼與甜蜜，原來只是初初相見。cháo生cháo滅，滄海桑田，換了人間。

——題記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dāng)rì願。

——納蘭容若《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那一個夜，無星。

父親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臉上，火辣的疼痛感徑直延伸至心底，我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嵌入了皮膚，鮮血滲出，這是可見的殷紅，那麼心底那不住涌出的血淚又有誰能看得到？

“畜牲！”父親的聲音似乎在那一個夜晚顯得格外蒼老與悲傷，他的雙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卻在微微地顫抖。

我站在他的面前，平靜得彷彿失去了生命，“爹——”我輕輕地喚他，月光灑下來，打在父親的臉上，將他臉上那幾道皺紋映刻得分外深刻。

“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好兒子?！绷宅樣裨谑郑麑⑹指吲e過頭，隨之狠狠甩下，玉碎於地，落得個慘烈的下場，父親憤怒地望著我，那對眸子裡裝滿了絕望，他悽然地開口，“從今往後，我遲家再無你這逆子。”

退後兩步，我竟淡淡地笑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爹，多保重，孩兒去了?！鞭D(zhuǎn)過身，我拂袖而去。

爹，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喊您“爹”了，以後的事將如何便不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今rì過後，遲隱塵即使依然姓遲，卻再也無法喚您一聲“爹”了。

沒有星光惟有月光的夜裡，我獨自一人走在小巷中，月光柔和地灑下來，將我的身影拉得狹長，延伸至巷子的盡頭……

常陸二十四年，chūn，太平盛世。

東籬的王送了他們的三皇子來做質(zhì)子，因此避免了一場硝煙。

前陣子我在街上救了一個十歲的男孩，昨兒個才知道原來那是常陸的小皇子，常陸國君得知是我，立馬下令要我入宮覲見。

這一rì，我隨著爹入了宮，金鑾殿內(nèi)，我福下身大聲地說道，“草民遲隱塵參見王上！”

座上的常陸王見了我，輕一擡手，道，“平身吧！擡起頭，讓本王瞧瞧?！?

我擡起頭，直視著這個常陸國站在最高的男人，眼睛一瞬不瞬，他向我看過來，眼裡閃過一抹欣賞，“聽說是你救了初澄？”

“是?！?

他微微頷首，“果然是少年英雄吶！”他又瞧了我好一會兒，rán hòu 問我，“遲隱塵，本王如今若要封你官職，你可yuàn yì ？”

“封官？”我一愣，全然忘記了在皇帝面前應(yīng)該有的禮數(shù)，只知道瞪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不解地望著王。

他卻對我笑了笑，“你救了本王的皇兒本是有功，該賞，素又聽聞遲相的公子習(xí)得一身好武藝，今rì我若封你做初澄的貼身侍衛(wèi)，你覺得如何？”

小皇子的貼身侍衛(wèi)？我一怔，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一直到爹的催促聲傳來，我才趕緊跪下身，道，“謝王上恩典！”

於是從那一rì起，我成了初澄的貼身侍衛(wèi)，依稀記得那時候，初澄說，隱塵就像哥哥一樣，我好喜歡你。

說話間，他很漠然，卻很溫柔。

有誰知道，曾經(jīng)，我因爲(wèi)這句“我好喜歡你”興奮了多個夜晚，單純地以爲(wèi)喜歡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繁花似錦。

我喜歡和初澄一起在後花園賞花，他喜歡各式的花香，常常會沉醉其中，而我最喜歡看他迷戀花香的mó yàng 。

這個孩子只有十歲，可是我卻總覺得他異常的老練成熟，惟獨在他賞花沉醉時，我才能看到他一絲的天真無邪。

初澄很少笑，或者說他幾乎不笑，他不若他的那些皇兄們總是逢人便笑，以笑容來僞裝一切，恰恰相反，初澄不笑，冷漠的容顏總是讓人弄不清，不知道他jīu jìng 是不開心還是不會笑。

但他很溫柔，溫柔得就如一緞絲綢，一彎流水。

我練功傷到了手，他會幫我一邊包紮傷口一邊說，“有隱塵在身邊，我永遠不會怕自己會受傷?！闭f這話時，他依然淡淡的沒有表情，然而稚嫩的童聲卻將他的心疼呈現(xiàn)出來，我笑著摸著初澄和我同sè的銀白髮絲，淡道，“隱塵會一直守在小皇子身邊的。”

初澄笑了，笑容溫柔得就如雪瓣一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初澄笑，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對我笑。

因爲(wèi)，從那天起，什麼都變了。

初澄說，東籬送來的質(zhì)子是他們的三皇子，聽說是個絕sè美人，於是他要去會他一會，所以他去了。

rán hòu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愛上了他，只可惜，那個人是個質(zhì)子。只要東籬有一天強大了，質(zhì)子就會被送回去。

可是，他依然愛著他，深愛著。

我目睹了所有，初澄對離影天所有的愛，我恨過，恨離影天爲(wèi)何出現(xiàn)，恨一個質(zhì)子憑什麼可以擁有初澄的愛。

可是時間久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離影天可以是質(zhì)子，也可以是初澄的愛人，但是遲隱塵永遠都只能是遲隱塵，我是初澄的貼身侍衛(wèi)，這是怎麼都gǎi biàn 不了的事實。

於是，在這個甜蜜的童話中，他們彼此給與彼此溫暖，彼此給與彼此笑容，誰都忘記了，甚至連那個曾經(jīng)不茍言笑的初澄都忘記了，遲隱塵曾經(jīng)是初澄身邊最重要的人。

我說過，會永遠守著他?？墒牵€會記得嗎？

離開，代表著童話故事的終結(jié)，還是另一場戰(zhàn)爭的開始？

東籬終是強大了，他們的三皇子離影天也終是要回家了，初澄竟然爲(wèi)了他去要求王上留下他，可卻遭到了拒絕。

後來，初澄就不再是初澄了，他開始儲蓄兵力，累積力量，我當(dāng)然知道他想做什麼，初澄，爲(wèi)了離影天，你yuàn yì 進入勾心鬥角和爭權(quán)奪利的漩渦是嗎？倘若如此，那好，我?guī)湍恪?

這一年，他十四歲，他發(fā)動政變，殘忍地殺兄弒父，以暴戾聞名，以暴戾登基。

他說：只要坐上這個最高寶座，我就能帶回我想要的人。

鮮血染紅了他的雙手，黑暗吞噬了他的靈魂。

“逆子，殺兄弒父奪皇位，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他都做得出來，你還準(zhǔn)備幫著他，擁護他？”爹他不認我，我不介意，可他如此問我，同時用那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眼神瞪著我，我又該如何回答？我多想在那一刻失憶，rán hòu 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我是原來的那個隱塵，他是原來的那個初澄，爹是原來的爹。

可是，不行，夢，終究是要醒的。筆直地站在父親面前，我堅定地開口，“是，我會擁護著他，因爲(wèi)他是王?！备驙?wèi)他是初澄。

“好！好！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殺了你這逆子，看你如何再作孽！”他拔出劍指著我yù向我衝來，可才邁了兩步，身體就頓時止住。

他用憤恨與絕望的目光望著我，那神情是那般的悽楚，隨後，他緩緩地倒下去，身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那個人將爹背上的劍拔出來，鮮血濺了他滿身，他將劍遞給我，說，“你殺了他?！彼囊暰€落在我的身後。

顫顫地接過那把沾滿父親的血的奪命劍，我轉(zhuǎn)過身去，看到弟弟萬分恐懼的臉。

“哥哥……”他用極微弱的聲喚著我，rán hòu 問，“你要……殺我嗎？”說著說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我緊緊握著劍，“與其讓王親自來殺你，不如我來動手?！蔽遗纹鹱旖牵蠢粘雒利惖幕《?，“劍在我的手上，什麼壞事都由我來做吧！只要他的手上不沾上血，即使……即使我成爲(wèi)大惡人也沒guān xì ?！?

“我不要死！”他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異樣刺耳的慘叫聲，“哥你爲(wèi)什麼到現(xiàn)在都還不明白？他不是曾經(jīng)的小皇子初澄了，他的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就算你費盡心思幫他殺了所有他想殺的人，他手上的血都洗不淨(jìng)了！洗不——”淨(jìng)了……

“嚓——”手中的劍筆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那一刻，他的血和父親的血相融，它們淒厲地呼喊著，尖叫著。

手上一用力，我將劍拔出，親眼目睹著弟弟如何在我面前倒下，還有死前那雙眼睛裡深不見底的怨恨。

我的弟弟啊！原來不知不覺中你也長大了，懂事了，你甚至比我這個做哥哥的懂的都多，只是我沉淪於夢魘中，自己不yuàn yì 醒來。

劍，從我手中脫落，我背對著初澄，落下了悲傷的淚。

手負上了心口，我默默地開口，“我只是……只是想讓你在我這裡，活得久一點。”

“隱塵，你想辦法潛入東籬，接近影天，無論如何把他給我?guī)??！?

“如果我把他帶來了，我是否就zì yóu了？”

“是，如果你能完成任務(wù)，我便還你zì yóu?！?

當(dāng)rì，我整理了包袱，遠離了常陸國。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東籬……東籬……那裡，又是否是我的家？

誰又能成爲(wèi)我的家人？

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chūn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容若《浣溪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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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乃是親愛的貓幫人家寫的番外，很喜歡。

另外，慶祝香港迴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