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北中軍大帳內,仇九與這位秦嶺五虎的大師兄,也就是竇成,曾經交過一次手。當時竇成所使,是一把天下難得一見的寶劍,名為“嘉魚”,柔軟如蛇,滑溜似魚,觸之即彎,同樣削鐵如泥。此次二人再度交手,竇成卻棄劍不用,而是換成了并不擅長的銅棍。
以仇九揣度,竇成大概是忌憚天龍劍鋒利,擔心“嘉魚”會毀在“天龍”劍下,所以才臨陣換兵器。之所以選擇粗兵器銅棍,大概也是因為天龍劍削鐵如泥,普通寶劍根本沒有一抗之力。
但臨陣換兵器,如同臨陣換將一樣,都是兵之大忌。竇成不會不明白這點道理,卻依然做此選擇,難道另有依仗?仇九暗暗加了個小心,且看對方有何后手。
早在修煉《風篇》時,仇九已有所感悟。天龍劍鋒利至極,無堅不摧,所以《天龍劍譜》基本走的是剛猛路子,除了《風篇》。《風篇》劍式飄逸如風,劍走輕靈,專為對付錘、锏、棍等重兵器創設。此刻竇成換成了重兵器,仇九自然要以《風篇》劍式以對。
雙方雙拳握抱,劍尖朝下,見了個禮。仇九天龍劍一引,“徐疾由心八方來,忽爾驚動一樹風”兩式遞出。此招快慢有度,威動八方,只要對方接**攻,就會被粘住,必定手忙腳亂,疲于應付。不料竇成只是虛架兩招,純走的防守路子,全無一招攻式,防一招,退一步,仇九只得亦步亦趨,邊出招邊跟進。
竇成退一步,仇九進一步,竇成退三步,仇九亦進三步,竇成再退,仇九不跟了,仗劍道:“還要打么?像你這般一味退防,讓別人瞧見就好像是我在欺負你似的。要比就痛快點,不敢比就認輸,把我那五兄弟放出來。”
“誰說不比?這叫以退為進,不懂么?再來就是,竇某接你幾招。”竇成雖黑巾罩面,但眼角上挑,露出笑紋,心情明顯很放松。
“從來疾言厲色后”,天龍劍運轉如風,尺許長的霍霍劍氣挽起磨盤大的劍花,如冬之嚴酷,如雷之威嚴,壓向竇成。竇成心驚,但被仇九拿話絆住,不便就躲,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劍來棍擋,見招拆招,一個不小心,衣袖被劍氣劃過,一片黑布飄落地上。
當著四個師弟的面,受此之辱,竇成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手上一緊,銅棍大開大闔,只攻不防,全是進手招。換成旁人,似這樣兩敗俱傷的打法仇九當然不懼,但竇成內功修為似乎比自己還要略高,只要被銅棍掃到,立刻就是筋斷骨碎,不死也得重傷。仇九當然不會與他硬拼,當即步走輕靈,飄乎來去,在銅影的夾縫中騰挪躲閃。十幾招后,局勢漸穩,仇九覷得一個漏洞,“便起新綠春寒中”,輕輕柔柔的遞出一劍。這一劍,看似輕柔,卻如傲梅立雪,又似畫龍點睛,于激蕩的棍風中異峰突起,直取竇成的中路。
竇成正殺的興起,眼角余光忽見天龍劍如長蛇出洞,向自己胸腹噬來,不由“哎呀”一聲驚呼。格擋自然不及,側身閃避又勢必左門戶大開。竇成也是久經歷煉,使一招鐵板橋,后背幾乎貼在地上,腳尖又一點,身子仰躺著向后躥出兩丈多遠。
仇九得理不饒人,縱身跟進,“云遮月半霧鎖江,首尾兩端隱神龍”連袂而出,天龍劍只如神龍天降,劍氣霍霍,風嘯龍吟,向剛剛站起身的竇成攻到。竇成似不敢輕攖其鋒,眼露驚恐,連連后退,至最后干脆返身而逃。
并非得理不饒人,只有扣住此人,才能換出五兄弟,仇九起身便追。二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出去了十余丈,竇成一個趔趄,半跌半跳,進了一處洼池。這處洼池,也就四五丈見方,深不足一丈,四周種有花草,砌有花格,置有石凳,似乎是一處廢棄的養魚池。金芒宗多年無人主持,魚池荒廢倒也不奇怪,仇九也沒放在心上,跟著跳進了洼池。
這時范進,苒果和竇成的四個師弟也趕了過來,圍在四周觀陣。竇成似乎惱羞成怒,返身面對仇九:“小子,老夫給你面子,何苦欺人太甚!難道老夫當真怕你不成?”
“只要前輩放了我的五個兄弟,晚輩立即退走。若不然,我們倆個,今天必有一個死在這池子里!”
竇成一擺銅棍,嘿嘿冷笑:“小子,既不聽良言相勸,到時可別后悔!”
一旁觀戰的苒果見仇九一開始就占了上風,所以見竇成出言威脅,以為他不過是色厲內荏,并不怎么擔心。范進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想要出聲提醒,又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凝神戒備,隨時準備出手救援。
竇成與汪品浩為敵,仇九雖敬其三分,但拖沓至今,仍沒有個了當,不免也是心頭火撞,此時完全不想與對面之人廢話,“幾度盤桓不忍去,欲相見時總成空”,《風篇》最后兩式凌厲而出。
此招一出,天龍劍宛如游蛇,虛虛實實,似東實西,攻上取下,竇成被青蘭色的劍氣弄得暈頭轉向,一時間手忙腳亂,只有招架的份。不過說也奇怪,此時竇成比之剛才還要被動,卻不逃了,只在這方圓不大的池子中左躲右閃,勉力招架。
眼見就要奏功,仇九眼角余光見池壁上突然光韻流動,拿眼一掃,卻是一汩粗大的水柱正注入池中。詭異的是,那流水徒有水形,卻無聲無息,落在池底,連半點浪花也沒有濺起。仇九詫異,停劍觀瞧,見四個池壁上的四道進水口同時洶涌注進水來,同樣無聲無息,同樣波瀾不起。
仇九不知所以,一時有些發愣。苒果想到范進的弱沙弱水相生相克之語,最先反應過來,出言示警:“仇大哥,是弱水!”
此時,弱水已漫過腳踝,仇九醒悟,腳上發力,欲躍出洼池,卻發現雙腿就像陷在了棉花中,無處借力,竟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大駭之下,抬劍就架到了竇成的脖子上。
“仇兄弟,我若死,你也活不了,你的幾個兄弟一個也別想逃得性命,而且,今后也不會再有人找汪品浩報你張家之仇了。何去何從,你可要想清楚了。”竇成不閃不避,滿眼笑意,看著仇九。
仇九思緒萬千,卻并沒有抽回寶劍,竇成亦笑意不減,任由仇九劍架脖頸,繼續道:“仇兄弟,不妨實話告訴你,我們秦嶺五虎,個個都是俠肝義膽,并非奸惡之徒,正因如此,我們才選擇離開師門,投奔王大人。如今大漢將傾,天下大亂,王大人有經天緯地之才,懷憂國憂民之心,只有王天人才能解國之倒懸,出民于水火。真英雄志在天下,仇兄弟滄海遺珠,何不與竇某一同輔佐王大人,共圖大業,成一世之英名?”
仇九冷笑道:“人心隔肚皮,究竟是貓是虎,豈是你一言半語就能取信于仇某的?仇某現在只求兄弟平安,仇人授首。至于其它的,嘿嘿,仇某現在受人挾制,被困在弱水中,你覺得,仇某會與你訂立城下之盟?”
“我承認,手段的確有些欠妥,不過竇某一片拳拳惜才之心卻是天地可鑒!”
水池上,其余的秦嶺四虎神態自若,范進和苒果心急如焚。水池內,二人唇槍舌劍,仇九剛想再譏諷竇成幾句,忽地輕“咦”一聲。
“怎么了?”竇成看到仇九表情有異,問道。
在二人斗嘴的工夫,洼池四壁四個進水口同時注水,一刻不停,水線上升很快,不知不覺已漫到腰際。
“這水可上升的真快,看來命將不久,仇某也懶他與你斗嘴了,干脆一同等死吧。”
仇九說完,閉目不語。過了片刻,偷眼打量,見竇成也閉目養神,面上看不出有絲毫驚慌。
仇九剛才就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勁,這才輕“咦”出聲。此時低頭一瞧,見弱水漫過腰際后,便不再上升。不!不是不再上漲。準確的說,是仇九身前,出現了兩條寬約五寸,厚約一寸的長條形縫隙。而這個縫隙,就是弱水圍繞而成。弱水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所阻,繞開了這兩小塊區域。
仇九清楚地知道,這兩塊地方,是自己縫在衣服前襟的兩個口袋,用于裝鐵蒺藜的,寬度正好五寸。左手下探,伸進口袋,觸手所及,是油膩的粉狀物。弱沙!仇九恍然大悟。
“弱沙入水而不沉,弱水遇沙則不流”,范進的話,言猶在耳。仇九用指甲挑出一點弱沙,撒在弱水表面。原本空氣一般有形無質的弱水,與弱沙相觸后,竟猶如固體,將那一小撮弱沙托在了水面。
用手指肚按按那小撮弱沙,絲毫沒有載浮載沉的感覺,弱沙并沒有因受力而沉入弱水中,分毫都沒有!仇九大喜,再偷眼打量竇成,見他頭略仰,臉微閉,一副智珠在握,悠哉悠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