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落在池中,波光粼粼。
夜空中星光點點,涼亭中燭火搖曳。
“老爺。”
“說。”
“藍色面具的青衣男子,是江南鳶州竹塵賦家主的內(nèi)侄,秦葉。第五驀,是江南吳縣秦楓樓主的徒弟。”
“江南……罷了,下去吧!”
幽徑中,秋亭內(nèi)。
令江河的濃眉擰成結(jié),衣兒此次招親招出麻煩了!他曾略略聽過二弟談過一些事,說是竹塵賦的發(fā)妻與涼王府的二公子葉廉清有些關(guān)系,但無證可查,沈伏便作罷。日前,又聽聞秦葉疑是涼王世子,被太尉司馬開豢養(yǎng)的殺手追殺。
至于第五驀……二弟說過,秦楓的徒弟似乎來歷不凡,與朝廷有些關(guān)系。
這些都是最秘密的消息,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僅是消息而已,并不能信以為真,但卻并非空穴來風(fēng)!不怕是假,就怕是真啊!
看來,浥朝會經(jīng)歷一次浩劫,這朝堂中暗流涌動啊!正思量著,一個歡快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爹~”令彩衣?lián)涞搅罱討牙铮暗銕团畠合缕笗桑俊?
令江河憂心忡忡道:“衣兒,咱們換個別家的公子吧?”
令彩衣柳眉倒豎:“爹嫌棄他是無名小卒么?”
令江河滿眼寵溺,語氣卻堅定不移:“衣兒,他家世錯綜復(fù)雜,浥朝未來只怕容不得他。”他從未有過的嚴肅,亦從未如此后悔:“衣兒,你嫁給他會受苦,爹重新給你找個夫婿。”
令彩衣卯足了勁兒地撒嬌:“爹~高祖皇帝如此勤政愛民,各州郡縣的官吏亦多清正廉明,會有什么變故嘛!再者……”
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方才遺漏的問題:“爹,你調(diào)查他!”
令江河心內(nèi)一嘆:這小丫頭知道什么!
他只得應(yīng)允:“這樣,爹替你請他來令府商量商量,可好?”
令彩衣喜出望外,蹦蹦跳跳地回了閨房。
令江河無奈地命人備好筆墨,他親自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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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客棧。
夜色朦朧,檐下的燈籠輕晃,偶有雁鳴烏啼。檐上人晃著雙腿,甚是無賴。
她沒趣地問著:“葉子,你覺著,令彩衣如何?”
他瞥一眼她,不回話。他知道,若說好,怕是應(yīng)了她的心;若說不好,她會百般糾正。
她抿了抿唇,再三思量道:“她很漂亮,功夫不錯,家世也好。你們……挺配的。我花那么大的功夫引她注意,就是為了把你們撮合在一起。如此,你便不必一味地守著我了。”
他的呼吸涼如秋水,沉默良久:“我就那么礙眼?”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他抿抿唇,沉默復(fù)沉默,最終說道:“好,我走。”
她望著已躍下屋檐遠去的身影,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秦葉將自己融入夜霧中,此刻更深露重,子夜的寒涼如他的心。他明白,她趕自己走,定是有其他事不愿讓自己知曉,想一個人擔(dān)負了,不讓他心疼。
秦叔說過,驀丫頭最是體貼,不愿讓身邊的人為難。如今細處看來,果真如此!
他靠著楓樹發(fā)了一會怔,干脆利落地牽了赤電去往別處,也好教第五驀安心入眠,不必愧疚。
路上,一襲華衣攔住他:“秦公子,在下乃封城令氏的下人,這是我家大老爺給公子的邀請函,還望公子能見我家大老爺一面。”
言罷,那人恭敬地遞上一封信。
秦葉莫名地接過信,借著燈火看了信函更是莫名,遂問道:“令前輩說討論令小姐的婚事,是何意?”
華衣男子笑意不明道:“秦公子,在下只是個下人,主家之事,實在不便過問,抱歉啊!”
秦葉納悶兒,卻也無法:“好吧,你去回話,我會按時到訪,還望令前輩莫嫌晚輩叨擾了。”
對方喜笑顏開,和顏悅色道:“那便勞煩秦公子走這一遭,在下不勝感激。”
秦葉頷首回以微笑:“有勞前輩傳達了。”
男子受寵若驚:“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在下告辭了。”
秦葉望著那人漸行漸遠,看得出,那人功夫不錯,只是幾個彈指,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又看向封城客棧,幽幽地嘆口氣,先去別處安歇,卻是一夜無眠,輾轉(zhuǎn)反側(cè)間全是綠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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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葉去赴這莫名之邀。
封城令氏,亭臺樓閣臨水而建,回廊溪水交錯相間。偌大的庭院植有各類樹木、花卉。
仆人見秦葉不停地望著府中草木,便為秦葉講述,秦葉認真地聽著。
其實,秦葉并不喜歡植類太多。他同阿驀一樣,只喜松、竹、梅、桃、梨、楓,花類偏愛蘭、菊、蓮、山茶、鳶尾。
故,家仆講了一路,秦葉什么都沒記下,只知令府有許多奇花異草,反正識不得!無法了,他就是這樣一個粗人,不懂詩情畫意,不會甜言蜜語!
中堂,婢女已沏好茶,芳香四溢。堂上一幅丹青,一朵繁茂的牡丹開在綠叢中。
牡丹,花開富貴,倒是與令府這豪宅相得益彰。
內(nèi)堂傳來腳步聲,花甲老者精神矍鑠。秦葉起身行禮,令江河和顏悅色,直請他入座。
秦葉到底先聲奪人:“令前輩,不知請晚輩前來有何要事?”
見對方開門見山,令江河亦不啰嗦:“小女對秦公子一見傾心,特請老夫與公子商議婚事。”見秦葉眸中閃爍著疑慮,又道:“不過,老夫覺著秦公子應(yīng)心有所屬,故,請公子給個準話,令小女死心。”
秦葉還未回話,便聞珠簾清脆之聲。
令彩衣不滿地跺腳:“爹,死心什么啊!我的心又不在他身上!人家喜歡阿驀啦!”
令江河懵了片刻,下一剎便將茶盞一擲:“胡鬧!你可知第五驀是女兒身?!”
令彩衣一怔,繼續(xù)鬧著:“你騙我!我才不信,拿出證據(jù)來!”
秦葉瞬間輕松不少,微笑道:“令小姐,別為難令前輩了。阿驀確為女子,與在下相識數(shù)年了。不過是素日好打抱不平,常著男兒裝,以便出行罷了。”
令彩衣徹底驚呆,她,居然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她愣了片刻,氣勢洶洶地問:“她如今在何處呢?我去問清楚!”
秦葉只手攔住她:“阿驀這幾日身子不適,不宜見客。”
他并不理會令彩衣的任性,徑直向令江河行禮告辭。
令彩衣陡然炸了鍋,哭的泣不成聲,淚眼迷蒙地望著令江河:“不行,爹,我要親自問清楚,告訴我阿驀在何處?不問清楚女兒不死心……嗚嗚……”
令江河毫不隱瞞,還欲再說什么,卻見令彩衣早飄然離去。他不禁啞然:“罷了,癡狂何妨趁年少嘛!但愿經(jīng)此一事,可以令我這個老人家省點心。”
或許,令江河自己都未料到,這僅僅是女兒折騰他的開始,后來發(fā)生的事,方是一段更造孽的糾葛。那十六歲的小丫頭,真真氣煞六十歲的花甲老人……
而那時候他,也終于明白之前凌風(fēng)谷主許鬧說的話,是真的——令老頭,你最好給我記住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再說一氣之下殺入封城客棧的令彩衣,怒火肆意的地抓來店小哥,問罷便上樓劈開二樓東面的一扇門。
下一刻,她被濃郁的血腥味刺激到——窗頁在風(fēng)中吱呀作響,窗下趴著身著中衣的女子,一只手搭在幾案旁,案上擱著一個青色瓷瓶。暗紅的血液早已凝固,從榻沿一直到身下。
令彩衣慌了,探了探脈,將第五驀拖上榻。
“小二哥——”令彩衣半闔著門探出頭,聲音充斥著整個客棧。見人飛跑上來,遞他壹錠銀:“去請白草閣的白夫人,要快!”
令彩衣闔住門,拿過幾案上的青色瓷瓶,索性盡數(shù)給人喂了。隨后,她支起窗頁,開始清理客房。她雖集百般寵愛于一身,卻從來沒有其他名門小姐的嬌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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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白夫人診過脈,令彩衣便惱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直嚷著要宰了秦葉!
白氏勸道:“衣兒,此乃家事,你若插手反而令她很尷尬。”
令彩衣氣餒地送她走:“好啦,舅母快去抓藥,我自有分寸的!”
她坐在幾案旁,手指不住地在案上敲著,腦中設(shè)想了無數(shù)將秦葉碎尸萬段的場景。
正心血澎湃,卻聞那人喚著誰,走進聽著——
“師父,師父……”第五驀面色如紙,嘴唇泛白,額角細汗涔涔,“師父,若,若他與旁的人一般無二,我便會棄了他,從此天涯陌路,你便不許為他說情!我,我不要再為了誰而委曲求全,再不要依附于任何人!我不需要靠他們,也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靠任何人,任何人……”
令彩衣為她換了衣衫,又為她擦汗,一面輕嘆:“你啊,一個人那么要強真的很累,別太委屈自己了。”
她一人忙里忙外,又是伏在案邊守候,又是煎熬端水的。她明知榻上的是女子,卻依舊心花怒放,且總有一股憐惜。她真真懷疑自己,莫不是有磨鏡之好吧?趴在幾案旁,兀自笑著,好不開心。
“令小姐?”虛弱的嗓音帶著干啞,眉間有單薄的羞澀:“是你照顧我的?”見令彩衣坐于身側(cè)鄭重地點頭,她眼底的憂郁一片片堆積:“你都知道了?”
令彩衣義憤填膺,磨刀霍霍:“放心,今夜我便去殺了秦葉,為你報仇!”
第五驀難堪地擠出一抹笑容:“與他無關(guān),但是,請不要告訴他。”
令彩衣眼中還有堅持,但最終敗給了第五驀虛弱的倔強。自己并非不諳世事,見過許多女子,卻從未有如第五驀這般犟的人。她與自己同歲,卻似乎經(jīng)歷過太多故事,眸中有許多隱晦之色。
她忍不住追問:“那人究竟是誰?為何要這般傷你?你可曾對他動心?”
第五驀呆滯地笑了笑:“天涯陌路人,是我太傻,癡心太過。如今不會了,我會對自己好的。”
令彩衣拄著下頜,眨巴著杏眼:“真是好奇,能讓你心動的人,究竟是怎樣的男子……對了,那秦葉是你什么人?”
第五驀淺笑,微微搖頭,滿臉悲傷:“他是我的未婚夫君,如若早些遇見他……該有多好啊!”
令彩衣驚訝萬分:“那要是讓他知道了,要不得吧?他……還會對你好么?”
第五驀嘆息:“如果可以,我會退婚,否則對他而言不公平,只不過我沒有想好怎么跟他交代。”
令彩衣疼惜地說:“非說不可么?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再也無法遇到這樣好的男子了。”
第五驀安靜地躺在榻上,微微闔了闔眼,沉默許久才回答:“但,若是瞞著他,我良心難安。罷了,一個人挺好的,人生苦短,不必眷戀。”
令彩衣佩服地趴在她身旁:“忘記一個人簡單嗎?你怎么做到的?感覺你很輕松地就忘了?”
第五驀抬眼望著那個單純的姑娘,笑意含蓄:“傻姑娘,等你真的愛過一個人,然后經(jīng)過最深的絕望,什么情啊愛啊,都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令彩衣捧著自己嬌美的臉蛋,歪著腦袋笑道:“如果我愛一個人啊,除非他也愛我,不然我就不愛他!”
第五驀看著令彩衣,忽然笑了:“彩衣,你真像一個人,她說——有人說,最幸福的事,莫過于你愛我的同時,我也愛你。”
令彩衣眸子陡然锃亮:“是嗎?那我跟她還真是志同道合了!”
第五驀微微一笑:“她后面還有一句話——可惜,兩情相悅太難了,也不是每一對相愛的人,就能因為愛情走到最后。”
令彩衣頓時像被打蔫的茄子:“好吧……”
第五驀不再多說一句話,只是想起那個教會她成長的女子——青樓出身的風(fēng)夜燈,成為凌風(fēng)谷主的許鬧,那個女子給她送了一只玉鐲子,只說是鐲子上的宮燈是凌風(fēng)谷的圖騰,日后許會有所幫助。
她從師父那里得知,她修習(xí)的《一剪寒梅》便是許鬧的絕世武功,而許鬧的《一剪寒梅》,卻是源于他夫君的《天山落雪》。師父告訴她,許鬧是涼王世子葉承韜的舅母,許鬧的夫君是江湖毒圣梅君鶴,也曾是秦樓三副手梅。只不過,她從未見過那個耗盡許鬧柔情與心意的男子,那個雪域公子次仁達瓦,也是她手中承影劍的前一任主人。
那個男子,像一個傳說,永遠留在了江湖!
令彩衣在第五驀身側(cè)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五日,直至那人安好。令彩衣問第五驀有何打算,她道,過了祭月與重九便下江南。令彩衣不由艷羨——自己從未出過豫地,此次定要抓住阿驀,一齊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