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落神澗之後,二人並未返回天宮,而是去了洛檀洲。
“江疑已經把靈鏡送去了洛檀洲。我們如今已經有了很多線索,但這些線索都需要確定。”曦和看了一眼廣胤,如是道。
在落神澗時,她明顯感覺到了廣胤態度的變化,但從落神澗出來之後,他對她雖說關切不減,也依舊對她言聽計從,卻似乎更加冷淡了。原本她帶他去落神澗,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她想了很久,他們之間唯一可能存在的障礙也就只有閻燼了。廣胤是個心思縝密的,凡事又顧念著雙方的面子不肯直接宣之於口,她數次將他當做是閻燼,恐怕讓他以爲自己對閻燼有私情,於是此番帶他前往落神澗,將事情都好好說清楚,想要消除他的疑慮,沒想到疑慮消除了,卻似乎並未解開他的心結。
她暗暗思忖,自己究竟是哪裡招惹到了這位祖宗,然而思來想去也不曉得自己究竟犯了他什麼黴頭,這狗脾氣卻怎麼也拗不正。
不過,即便如此,廣胤還是好好地陪在她的身邊。她一直認爲,時間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只要廣胤還是好好的,不論是什麼心結,都會有被解開的一天。如此想著,她便也不急於一時,先將眼下的事情解決好,保六界安定纔是大事。
二人一路去了洛檀洲。
江疑已經早早地將靈鏡送來了洛檀洲,他這麼個憊懶的性子,難得出一趟遠門,嬰勺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纔將他打發回去。
他們達到之時,弈樵已經坐在紫藤花下襬弄新摘的雪櫧樹葉,一顆一顆地穿了線,點綴在長廊的橫樑上。八八正在一旁甩著尾巴瞇著眼睛仰著脖子啃著鮮嫩的紫藤蘿,遠遠地見到曦和的身影,趕忙一扭屁股裝作什麼都沒幹的模樣蹭到水井邊去舔水。
曦和額上的青筋跳了一跳。
弈樵看到他們走過來,笑了一笑,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我在你這裡做苦力,你可是要誇我來的?”
曦和皮笑肉不笑:“我早晚有一日要將你那頭蠢驢宰了燉湯喝。”
八八高聲哀鳴,蹄子刨了刨地面,跐溜一下跑了。
嬰勺此時也扛了個鋤頭過來,臉上落了兩道灰,笑起來天真無邪:“師父,師孃,你們回來了?”
廣胤:“……”
弈樵拍了拍她的肩膀,對此稱呼頗爲讚許:“好孩子,這是誰教你的?”
“長淵說的,師父就是師父,如果師父想要嫁人,那就要將相公招進門來,就該叫師孃。”嬰勺笑得煞是討喜,毫不猶豫地往長淵身上潑髒水。
弈樵長長地“噢”了一聲,眼風裡斜著瞟廣胤,“說得有道理。”
“……別鬧了。”曦和看了一眼廣胤無言的臉,咳了一聲,“靈鏡呢?你收拾好了沒?”
嬰勺道:“師父交代的事情,我哪一件沒做好?靈鏡已經放在師父房裡了,但我試了試,好像沒什麼用。”
曦和越過她向房中走去,嘴上隨意地問道:“你用的誰的血?”
“吳江的。”
曦和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往前走:“那大約是你沒用好罷。”
靈鏡放在了她的房間裡,嬰勺用過之後擱在了用來包裹的棉布上。
四人圍著桌子坐下,曦和從袖袋中取出一隻貝殼,輕輕打開,裡面裝著一滴血。
廣胤問道:“誰的?”
“榭陵居。”
弈樵敲了敲廣胤的肩膀:“太子殿下,你可別抱太大的希望。榭陵居到底不是正經的天族人,這靈鏡能看到多少,那可不一定。”
嬰勺湊過來:“什麼意思?靈鏡不是號稱能窺世間萬事麼?”
“號稱畢竟只是號稱,當初你父君跟你娘私奔的時候還號稱去西方梵境修道了呢。”弈樵道,“靈鏡是母神左眼所化,母神是天族人,即便修爲再高,也沒法掌控整個六界。這靈鏡原本是在一些特殊時候用以定奪真相的,能看到的,基本上只有天界的事情。”
“再加上這數萬年的摧殘,已經遠不如從前好使了。”曦和撫摸著靈鏡破碎的邊緣,微嘆,看向廣胤和弈樵,“你們誰想跟我進去?”
廣胤眉頭一挺:“你還想進去?你該不會忘記上回在白旭山的麻煩了罷?”
曦和咂了咂嘴:“今時不同往日,在天祈朝時我連半根指頭都動不了,可現在即便是你也打不贏我麼。”
廣胤噎了一噎,仍舊是滿眼的不贊同:“不行,你還是在外面待著。”看向榭陵居,“上神,你我二人進去一觀,如何?”
弈樵頷首:“我看行。”
曦和看了他們一會兒,無奈將血滴交給廣胤:“那你們要謹慎些。”
幾人見曦和首肯,嬰勺將靈鏡豎起來,探過腦袋低著眼瞧了瞧,鏡面上裂紋橫生,連自己的容貌都支離破碎,她將鏡子往前一送:“喏。”
廣胤與弈樵對視一眼,前者使貝殼浮在空中,血滴飄起來,有白色的霧氣在靈鏡周圍淡淡凝聚,血滴飄入鏡中。劇烈的白光從鏡面中射出來,籠罩廣胤全身,弈樵立即搭上廣胤的肩膀,二人迅速消失在原地。
嬰勺端著鏡子翻轉過來看了看,發現鏡面是一片混沌,完全映照不出外面的事物,裡面究竟有什麼景象也無法展現出來,鏡子周圍白霧縈繞。她微驚:“師父,這靈鏡在吸收靈氣啊?”
“嗯。”曦和頷首,從她手裡拿過鏡子,擱在桌面上,手中不緊不慢地結了一個瑩白色的法印,融入靈鏡之中,四周的靈氣週轉得更快了,能夠明顯看出在向靈鏡聚集,“靈鏡受創太過嚴重,它自己亦曉得大限將至,再不吸收靈氣就該沒用了。此番既然來了洛檀洲,它怎麼肯放過如此絕佳的機會。”
當初靈鏡在天祈朝時便急不可耐地從她身上抽走靈氣以補足自身,可見已經具備了一些靈智。她要將靈鏡帶回洛檀洲,除了因爲它是母神左眼所化,還有儘量將其修復以備不時之需的考量。
廣胤二人進入之後,靈鏡中半晌沒有反應。
嬰勺湊過來,問道:“師父啊,您同太子殿下是來真的麼?”
曦和看她一眼:“這事也是你該問的?”
嬰勺笑嘻嘻地道:“師父的教導關乎徒兒的一生,師父的嫁娶關乎師父的一生,那麼自然也關乎徒兒的一生,徒兒這是在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什麼不對的?”
“少來。有什麼話直說。”
嬰勺搓了搓手,道:“師父,您既然已經跟太子殿下好了,那……那妖君曲鏡呢?”
曦和頓了頓,轉頭看向她:“長淵跟你說的?”
嬰勺興致勃勃地點點頭。
曦和道:“這些事你不要管。你年紀還小,再過個萬把年,也該去風月場裡打幾個滾了。”
嬰勺咂了咂嘴,仍不懈怠,道:“師父,您聽我說啊,從我拜入您門下,這麼萬把年了,您也就認了魔尊這麼一個朋友。以您的條件,這四海八荒傾慕您的人可海了去了,現在不論是太子殿下還是曲鏡,那條件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兩根食指對了對,“雖說魔尊放棄了有些可惜,然而太子殿下和妖君這兩塊閃閃發光的金子擺在面前,您老人家可得深思熟慮了,千萬別錯過了真心人,也不需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嘛。”
曦和不可思議:“這些話都是誰教你說的?”
嬰勺有些悻悻:“徒兒難道說錯了?”
曦和微微坐正,語重心長地道:“你現在年紀尚小,有些事情未曾經歷過也不怪你。不過,‘情’之一字可深可淺,關鍵在你如何看它。你將來若是能夠覓得一位好夫婿,必得是兩情相悅一心一意的,只要認定了,便萬萬不能再存旁的心思,否則於人於己都是不尊重,平添許多糾葛煩惱來。”
嬰勺點了點頭:“明白了。”她思量了片刻,“這麼說,師父您對太子殿下亦是一心一意的?曲鏡豈不是沒機會了?”
“你怎的那樣關心曲鏡?”
“不是我關心,是長淵關心。”嬰勺翻了個白眼,又正色道,“那師父,太子殿下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若不是,你豈非虧了?”
曦和頓了頓,望了一眼手邊一片混沌的靈鏡,道:“他……此事並非一句話便能說死的,若是你日後遇到心上人,你自己對人家一心一意,是盡你自己的本分,而若是也因此要求別人對你一心一意,那便有些過分了。感情的事不能強求,隨緣纔是最好的。”
嬰勺想了想,似是有些明白,面上浮起幾縷擔憂,拉住曦和的手:“師父,這麼說,您是對太子殿下沒信心麼?”
曦和頓了頓:“沒有。”
“那您是對自己沒信心?”
“倒也不是……”曦和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揉了揉眉心,“感情這事很難說,或許身在局中才致心迷眼盲……廣胤他還年輕,若是想要多經歷些事情也無可厚非,他是天族太子,將來總要找一個最合適的女子做自己的天后。不過,將來他若給了我承諾,那我便也要求他一心一意,若再有什麼紅杏出牆的事,我肯定是要打斷他兩條腿的。”
嬰勺抖了一抖。
這個時候,一道溫和的白光籠罩而下,廣胤的聲音帶笑,從她背後冒出來:“打斷我的腿?唔,這麼兇,我可不敢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