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落想她果然還是不喜歡手術臺, 雖然現(xiàn)在她正被迫躺在上面，醫(yī)生背對著燈光端正著一張面孔看著她，整個架勢儼然是醫(yī)學界的權威。
“有睡不著的時候嗎？”醫(yī)生今天的語氣稱得上溫柔, 這讓風洛的心放寬了不少。
“最近經(jīng)常有這種狀況。”
“那數(shù)過小綿羊嗎？”
“數(shù)過。”
“那么現(xiàn)在開始吧。注意看著我的眼睛。”
“一、二、三、四……十二……”
醫(yī)生的眼睛好大呀, 越來越大；他的眼珠好亮好黑, 越來越黑。黑色不斷的在她視線中擴散, 慢慢地占據(jù)了整個空間。她整個人都開始變得懶洋洋的, 嘴巴也不愿動了，連眼睛都覺得很累。嗯，她要閉上眼睛。
“好。現(xiàn)在回答我?guī)讉€問題, 好嗎？”
“好。”
“你叫什么名字？”
“風洛。”
“不錯，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ESSENCE總部。”
“能不能為我描述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
“陽光很耀眼, 空氣有些悶熱, 院子里種著各種各樣的植物。有夏蟬扒在樹上鳴叫, 還有流水的聲音。”
“那周圍有什么人嗎？”
“……有，他們從走廊邊走過來了。”
“是誰？”
“……是思凡, 還有夏普，后面跟著仆人。思凡挺著肚子，她懷孕了。”
“你在哪兒？在干嘛？”
“我躲在芭蕉樹蔭下，負責保護思凡和夏普。”
“然后呢？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然后……思凡突然彎下了腰，她抱著肚子, 很疼的樣子。夏普立刻抱起她, 和仆人們一起把她送到內(nèi)院了。可是有人闖進來了……”
“誰？”
“很多人。我和他們打了起來, 周圍的隱衛(wèi)也出現(xiàn)了。場面很混亂, 我們這邊很辛苦。伙伴們都受傷了, 敵人攻擊越來越猛，我很著急。就在這時候……”
“怎么了？”
“一個人竄到了我面前, 他睜著一只眼睛對我笑，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可是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讓他過去的，思凡就在里面生產(chǎn)。我想擋住他，可是手臂好像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沒有直覺，就這一瞬間他竟然就笑著從我身邊跑過去了。我想抓住他，可是身體卻直往下墜，腹部好痛，身體像被打穿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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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然后呢，看說。”
“然后我看到另一個人，他趴在那里，身體被打穿了好多個孔，還被一把鋼刀插穿了心臟。啊！好痛……”
“哪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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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還有這里。”
她把沾著血色的手移到腹部和胸口，她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的黏膩，襤褸的衣服上也被深深印上了兩個清晰的血手印。
“放開，風洛，那里已經(jīng)不疼了。”
有人試圖使勁掰開她的手，嘴里還說著謊話。
“騙人！還是……很疼。”
“不會，你仔細看看，傷口已經(jīng)不流血了，已經(jīng)愈合了。”
她低頭一看，真的不流血了，再摸摸自己的腹部，根本沒有傷口的痕跡。
“奇怪，怎么會沒有了呢？”
“沒有不是很好嗎？這樣風洛就不會疼了。”
“不好，一點都不好。傷口怎么能消失呢？它怎么能不疼呢？不疼的話不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了嗎？”
“風洛希望它疼嗎？為什么？”
“即使我疼一萬次都抵不過夏普所受的痛，這是我犯下的罪，可是卻償還不了。”
“是這樣啊。可是你想過沒有，夏普他不一定想要你這樣。”
“……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哦。那你知道夏普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嗎？你替他完成不就好了？”
“他最大的心愿是……是……”
你一定要讓她幸福啊！
“知道的話就去做吧。你痛苦了那么久應該很累了，好好睡一覺。當明天早晨的陽光照到你臉上的時候就醒過來，好嗎？那么，我們明天見了。”
她的世界安靜了，什么都不想了，睡了。
傳說另一邊的差室內(nèi)，狐貍大爺正在泡茶，一旁的醫(yī)生就這么筆直地站著，冷眼注視著自己的老師優(yōu)雅嫻熟地點水、育湯花、分茶，憑空冒出一句：“我那份就算了。”
“呵呵，還是老樣子啊。這么多年了，都沒能讓你喝上我泡得茶，我這老師當?shù)谜媸鞘“ ！?
“您只需要教我醫(yī)術就行了。”
“哎，你這孩子到底像誰？”
說到這兒，彥吾司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而醫(yī)生的臉色卻是難看了好幾分。
“我就我！談不上像誰不像誰的。”
“又不高興了。算了算了，我們談正事吧。她怎么樣了？”
“心病還需心藥醫(yī)。”
“哦？”
“雖然找到了癥結(jié)，催眠療法也有了一定起色，但并沒有痊愈。現(xiàn)在她仍然怕黑，被禁錮住手腳的話，會恐懼到失去控制。所以我想改變治療方案。”
“哦？怎么辦？”
“把涼拌換成攪拌。”
“你的意識是……”
“解鈴還需系鈴人。”
醫(yī)生從桌上端起一小杯，放到鼻下聞了一下，做出迷醉狀，并且眼尖地瞧見了彥吾司緊張得顫抖的手，和鼻尖滲出的汗。他笑了一下，下一秒?yún)s把滿杯香茶無情地灑在了地上。
“人真是挺奇怪的動物，年輕的時候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其他的東西都可以舍棄；老了卻因為不甘寂寞孤獨，才想來討感情債，未免太矯情了。老師，您說，是吧。”
醫(yī)生看著彥吾司的表情從困惑到難堪再轉(zhuǎn)為悲傷，著實樂了，以至于不顧顏面地肆意大笑起來，眼角都逼出了眼淚。太爽了！自從他懂事起，還是第一次覺得那么大快人心！
“再見，我的……老師。”
醫(yī)生走后，彥吾司呆坐了好一陣才回過神，臉上早已沒了平時的精明。他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茶杯，卻在下一刻松開。
人走，茶涼。
風洛被引到內(nèi)室的時候，反應雖不大，但心里也算是平地驚雷。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醫(yī)生竟然會現(xiàn)在把她交到思凡手上，這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醫(yī)生明明說過她還沒能算痊愈，那怎么又能力治療思凡呢？風洛左思右想就是覺得不對勁，眼珠自然左飄右飄，就是沒飄到思凡身上去。這怎能讓思凡坐得住？醫(yī)生倒是眼疾手快，眼看思凡要發(fā)飆，就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思凡可能也是考慮到兩人被隔離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有團聚的兆頭，現(xiàn)在挑事未免得不償失，便也安分了。
“好。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就開門見山地講了。關于風洛小姐和思凡小姐的病情，經(jīng)過我最近的觀察和研究，還是認為你們心理癥結(jié)又很多地方是相關甚至相同的，考慮到你們病發(fā)的關聯(lián)性，我覺得讓你們倆一起接受治療比較好。”
“一起？”兩個病患異口同聲。
“果然是心意相通啊，這就進一步證明了我的推理。那么，從明天起，我就退身作為你們的心理咨詢師，我會給你們獨處的空間，其間如果出現(xiàn)溝通障礙的話可以來找我。”
換句話說，就是讓這兩個苦命鴛鴦自己折騰了。
不但風洛懵了，思凡也傻了。她雖然日盼夜盼想和風洛再見上一面，可是她也怕傷害到她呀。萬一她發(fā)病了，那怎么辦？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今天就到這里。風洛，你先跟我走，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風洛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拉走了，兩腳踩在地上像做夢一樣。
“坐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交代。”
醫(yī)生用了祈使句，這對現(xiàn)在處于大腦半癱瘓狀態(tài)的風咯倒十分受用。
“好，你聽著，從醫(yī)學上說，治療強迫癥普遍采用的就是森田治療法。現(xiàn)在剩下的時間沒有多少，我也來不及和你細說了。你要做的就是引導病人把她心里的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不能讓她憋著。當然，她說出來的話不會動聽，也可能會嚇到你，但是你記住不能直接反駁，否則會造成反效果。記住了嗎？”
風洛點點頭。
“好，你今天就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明天開始搬過去和她一起住。”
“……”
“放心，現(xiàn)在我是你們的主治醫(yī)生，哪怕是老爺子也得給我讓路！”
“我們之間發(fā)生了那么多，一起住恐怕不會很容易。”風洛又開始猶豫了。
“我知道中國有句成語叫‘耳鬢廝磨’，這詞造得好啊，再多的不痛快，都熬不過時間。總會磨得開花結(jié)果，瓜熟蒂落。”醫(yī)生越說底氣越足，風洛的信心也被說得飛漲。
“說起來，你們認識那么久，還從來沒有機會像普通戀人一樣相處呢，也該偶爾約個會，送個禮物什么的吧。”
好像還真是這樣的呢。風洛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像信徒一樣，接受著單方向的信息來源，而且來思考對錯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你們自己想吧。記住一定要開心，快樂，絕對不能有離開她的意圖。如果她要對你采取強迫手段的話，不能直接刺激她，要慢慢誘導她，給她保證，給她適應的時間。”
說到這兒，醫(yī)生頓了一下，以不同于平常的憐愛眼光看著她，“有困難的話，記得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