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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廣東籍烈士的棺材終於打開了。

老鄉(xiāng)們立刻圍上前去，紛紛從隨身攜帶的軍用挎包裡掏出一把把一分、兩分、五分的硬幣，鋪撒在老鄉(xiāng)身上，只聽見乒乓的撒錢聲就像燃放的爆竹在空中噼啪迴響。

艾冰感到震驚。這些廣東兵，將自己每月八九塊錢的津貼費都換成硬幣捐獻給了犧牲的老鄉(xiāng)，他們從哪裡搞到這麼多硬幣的，而且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

廣東兵一邊撒零線一邊聲淚俱下：“新疆太冷，本來想燒些衣服和被子給你，但是阿拉溝買不到，只好給你帶些錢上路。去了那邊，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別太節(jié)省了?！?

“當鐵道兵苦，吃不飽，穿不暖，到了那邊，一定要吃飽穿暖?！?

“我們一起出門的，現(xiàn)在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實在不放心啊，身邊沒有父母，沒有兄弟，沒有同鄉(xiāng)，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這裡比家鄉(xiāng)冷得多，多買幾套棉衣，睡在地下別凍壞了?！?

……

廣東兵圍著同鄉(xiāng)的棺材長跪不起，撒錢聲與哭喊聲交織在一起，撕肝裂肺，肝腸寸斷。站在一旁的艾冰哭了，章強這次也沒有控制住眼淚。他再一次被震撼，鐵道兵這羣硬漢，原來也有俠骨柔情的一面。

“噠噠噠……！噠噠噠……！”連長悲憤地舉起56式衝鋒槍，對著天空一陣狂掃?？蘼曍M能表達男人的哀痛，唯有震耳欲聾的槍聲，才能淋漓盡致地宣泄對犧牲戰(zhàn)友的深情緬懷。

全場的哭聲戛然而止，白茫茫的大地靜寂無聲。突然，“轟隆隆……！”人們的耳旁傳來幾聲巨響，似天雷滾滾驚心動魄。

衆(zhòng)人紛紛將目光轉(zhuǎn)向身後的冰達阪。只見覆蓋在冰達阪上厚厚的積雪被槍聲震崩塌了，皚皚白雪飛落直下，一瀉千里，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這不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裡的畫面嗎？人們的耳邊立刻響起了催人淚下的旋律：“當我永別了戰(zhàn)友的時候，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啊……親愛的戰(zhàn)友，我再不能見到你雄偉的身

影，和藹的臉龐；啊……親愛的戰(zhàn)友，你也再不能聽我彈琴，聽我歌唱……”

追悼會結(jié)束後，那些偷跑過來廣東兵又乘車走了，操場上只剩下十三連官兵。

“開飯啦！開飯啦！”炊事班長和司務長端著熱氣騰騰的大盆菜和饅頭來到操場上。章強聳了聳鼻子，聞到了紅燒豬肉的味道。

官兵們都站著未動，低頭默哀，仍沉浸在悲痛中難自拔。

炊事班長急了，走到連長身邊嚷：“快下命令，讓大夥吃飯，司務長將倉庫裡的豬肉罐頭全撬開了，讓我做了土豆紅燒肉，不吃又凍成罐頭了。”

司務長也對連長說：“早上還剩下好多饅頭，有些戰(zhàn)士連早餐都沒吃，如果身子垮掉了，就沒人去挖奎先隧道了?！?

連長一聽，大聲命令：“面向我，集合——！”

官兵們迅速站好整齊的隊列。

連長宣佈：“爲了讓烈士們安息，爲了完成他們的遺願，現(xiàn)在我命令，活著的人，每人必須吃三個饅頭，加一碗紅燒肉。沒吃早餐的也要補回來，吃五個饅頭，誰不吃完我就處分誰。吃完飯後，都跟我去施工，奎先隧道再堅硬，也沒有老鐵的骨頭硬，烈士的鮮血，決不能白流。我就不信，我們征服不了奎先隧道，他奶奶的！”連長說著拿起一個饅頭，張口咬掉半個。

艾冰與章強在十三連吃過午飯，又跟隨運棺材的卡車回到二十三團衛(wèi)生隊。已是下午，他倆必須返程了，救護車司機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不停地按車喇叭。

團衛(wèi)生隊的炊事班長聽到車喇叭聲，知道師醫(yī)院的救護車要走，馬上拿著一瓶豬肉罐頭追過來，遞給章強說：“聽說您是四醫(yī)大來的，忙得連一口飯都沒吃，這瓶罐頭是爲你準備的，帶回去吃?！?

炊事班長的熱情好客果然名不虛傳，章強有些感動。但他推開炊事班長手中的罐頭說：“我是師醫(yī)院的，都是一家人，甭客氣?！币幌肫鹱返繒膱雒妫麑t燒豬肉罐頭已提不起興趣。

“你是師醫(yī)院的？怎麼沒見過？”炊事班長狐疑看著艾

冰，希望從她那裡得到正確答案。艾冰在鐵五師小有名氣，她在師宣傳隊呆過兩年，足跡遍及鐵五師每個角落。

“不用對他客氣，他是師醫(yī)院新來的醫(yī)生，罐頭你們自己吃，你們更辛苦?！卑f著關上了救護車的車門。

車行駛在回程路上，艾冰發(fā)現(xiàn)章強不像來時那麼活躍，話少了許多。

“今天又受教育了吧。”艾冰主動聊起話題。

“嗯?！闭聫娨荒槆烂C。中國的軍人，戰(zhàn)場年代死中求生，和平年代生中求死，鐵道兵，正是後一種軍人。

“說點你的體會，讓我接受再教育?！卑娬聫娙圆豢祥_金口，又逗他。

“我終於理解你父母了。”章強玩起了深沉。

“理解他們啥？”艾冰從未見過不茍言笑的章強，好像老了七八歲。

“他們爲什麼希望你調(diào)回西安去，因爲鐵道兵太缺乏安全感?！?

“哼！”艾冰撇撇嘴：“沒想到你對鐵道兵也有成見，剛纔還冒充是師醫(yī)院的醫(yī)生?！?

“這不是成見，這是事實。艾冰同志，我再一次鄭重向你提出，我是揹負你父母的使命來到阿拉溝的，跟我回西安吧?！闭聫娨荒樥\意說。

輪到艾冰陷入沉思了。她確實動過離開阿拉溝的念頭，但是現(xiàn)在還不想走，她也有使命沒有完成，阿拉溝裡還有一位令她牽腸掛肚的病人。

“怎麼不說話了，還在想那個老兵？”章強問。他今天除了又一次接受心靈的洗禮，還發(fā)現(xiàn)了艾冰有個小秘密。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個秘密挖出來。

“不，不是的?！卑冻鰩追謱擂?，撒謊說：“我是想家了，誰讓你剛纔提到我父母的。”

“哦！”章強笑言：“你願意跟我回西安了？丫頭終於開竅了?！?

“丫頭不是你叫的?！卑闪苏聫娨谎郏骸白钭屛胰狈Π踩械钠鋵嵤悄?，你總違反我的約法三章，要是別人對我說三道四的，讓我在師醫(yī)院如何做人。”

“所以我要帶你離開這裡。”章強堅定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