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惱怒不已,指著姚滴珠好半天才道:“你不相信我!”
“哼!”姚滴珠冷笑一聲,道:“你哄了尚真真跟你六七年都沒有寫婚書,叫人怎么信你。”
“可惜你是有婚書的,學不得她自請下堂。”王慕菲獰笑道:“我若是窮死,你也要跟著餓死!”
姚滴珠轉頭看向窗外,一陣秋風刮過,半黃半綠的樹葉子飛落一地,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覺得身上從來沒有這樣冷過。
王舉人甩袖子出來,經過翠袖的房門。翠袖扶著門框輕聲道:“老爺?”
王慕菲一轉頭看見翠袖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心里升起一些安慰,伸手撫著她的背,感嘆道:“翠袖,原來還是你對我好。”
小憐扶著大肚子的小桃紅過來,笑道:“老爺,你也太偏心了,新人雖然好,你也不能忘了舊人呀,她這里可是懷著王家的大少爺呢。”
王慕菲看著笑嘻嘻的小桃紅,松開摟翠袖的手摸摸她的肚皮,算算日子,笑道:“還有個把月就要生了呀,多走走。”又挑小憐的下巴,道:“就你是個刁鉆的,你們三個都是一樣!”
姚滴珠站在窗邊看見他們四個人恩愛,冷笑一聲轉過背去。這個王慕菲對她哪有半點恩愛?偏這群傻女人還在那里你爭我奪,且看他窮了怎么養得活這群女人!姚滴珠想到素娥今日在她跟前抱怨蘇中書合王慕菲又去什么牡丹樓吃花酒,一連幾日都不回來歇。正好有素娥立的榜樣在那里,多多的與他王舉人納幾個妾,人都說填不滿的煙花債,叫他多養幾個!姚滴珠想到就做。喊清風叫上回去買翠袖的管家來,與他一兩銀子叫他去蘇家打聽王舉人相與地是哪家的粉頭。
那管家甚是伶俐,去打聽了幾日。回來稟道:“一個是牡丹樓的繡月,一個是玉春樓地香玉。繡月的身價銀是三百兩。香玉是四百兩。”
姚滴珠想到昨夜摟著小憐合翠袖一床三好地王舉人,狠了狠心,從箱子里取了七百兩出來,叫把她兩個贖來家。
她現住的這個院子東西廂房都是三間,是小憐跟翠袖分住。小桃紅帶著小菊住東邊兩間耳房,西邊兩間耳房卻是明月清風住的。新來兩個人只有東西廂各加一個人了。姚滴珠含著笑叫人把兩廂空著的屋子收拾出來,卻是比小憐跟翠袖房里加厚了些,多擺上兩個櫥兩個箱子,又把宅里搬來的兩張八步床搬出去換了四十多兩銀子,家俱鋪子里十二兩銀買了兩張棕床。又自箱里取了兩床大綠地錦被鋪在床上,收拾的極是整齊。
小憐跟翠袖不敢問主母,兩個齊齊的去問小桃紅。小桃紅搖頭道:“我也不曉得呢,我家小姐嫁過來這一年。性子變了大半。許是因為昨日合姑爺爭執,所以替你兩個收拾新屋子,跟姑爺賠禮罷。”
翠袖新來。摸不準主母的脾氣,笑道:“夫人實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去合老爺說。”帶著一陣香風到前頭書房。對埋頭苦抄的王舉人道:“老爺。夫人與我們收拾新屋子呢,想來過不得一會就要與你賠禮了。”
王慕菲停了手。想了一會,笑道:“她早該低頭。”摟著翠袖正要調笑,突然聽見自家門外鞭炮響。姚滴珠妝扮了笑嘻嘻出來,對王慕菲道:“阿菲哥哥,昨日原是我不對,沖撞了你,我尋了兩朵解語花與你賠罪,快來瞧瞧。”
王慕菲叫姚滴珠嬌滴滴幾聲“阿菲哥哥”叫得全身酥軟,身不由自跟著她到門口。兩頂轎子里出來兩個美人,卻是最近合他打的火熱的繡月跟香玉。
“阿菲哥哥,我曉得你愛她們兩個,只是那花街柳巷不好常去,一來你的名聲要緊,二來,你心愛的人兒怎么好叫別地男人親近?所以我自作主張替你贖回來了,你不怪我吧。”姚滴珠看四下里圍著許多人看,手里捏著一把葉子牌的王老太爺也在當中,故意妝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子,極是賢良淑德。
王慕菲雖然心里懷疑她別有用心,然當著四鄰稱贊王舉人娘子賢惠地說話聲,不得不笑道:“娘子這樣大度,卻是為夫的福氣,謝都來不及謝呢。繡月,香玉,你們來拜見大奶奶。”
兩個粉頭忙當街見禮。姚滴珠上前,一手一個拉起,叫她兩個與公公磕頭,又道:“雖然是納妾,也要做興起來呢,與街坊們吃幾鐘酒,跟親戚們打個招呼。”
王老太爺只當姚滴珠開竅了,樂得合不攏嘴,點著頭道:“多多地與我王家生幾個大胖孫子!”
滴珠笑嘻嘻仰著臉對王慕菲道:“老爺,今天就是個吉日。擺幾桌大家做興起來呀。”
王慕菲點點頭。姚滴珠就拉繡月跟香玉兩個到后邊去了。老太爺把兒子扯到一邊去,道:“你前兩日不是才合她吵過,怎么她又與你納妾,銀子是哪里來地?”
王慕菲摸摸手腕上的鐲子,笑道:“想是她自家地私房罷,橫豎我是沒有銀子的。”
“我的兒,少合她賭氣,也要打點進京了,少了銀子怎么處?”王老太爺看看手上的好牌,咳了幾聲,吩咐不情不愿的兒子道:“晚上擺酒,要請幾家?后院擺上兩桌,我要請朋友。”跟有狗咬一般趕著回去賭錢。王慕菲想了想寫了幾張貼子與蘇家兄弟們,就到后邊吩咐辦幾桌酒席。奶娘道:“現在備辦哪里來得急?還要現請廚子、買菜。不如找個館子叫幾桌來罷,費不多幾個錢。”
王慕菲想想也是,親自走到不遠一個酒樓訂下六桌席面,又買了十壇好金華酒,花了他十六兩銀子。回得家來看姚滴珠把兩個新人安置的極是妥當。他心里卻有幾分得意。果然婦人離了男人都是活不成的,就似姚滴珠這般的強悍婦人,把她晾幾日也曉得討好人。他摟著兩個新歡敘了一會舊。蘇家兄弟紛紛上門。因他納的是粉頭,蘇公子們也沒什么顧忌。都帶了各自地相好來,一時間前院鶯鶯燕燕,百花齊放都沒有那么熱鬧。
姚滴珠叫兩個新人并翠袖出來招呼。一群粉頭多是認得的,坐在一處隨意說笑。
一個粉頭年紀大些,看著她三個良家打扮。甚是羨慕,道:“你們三個是有福的,舉人老爺年紀又輕,將來又是個官,大娘子又不管事。”
翠袖不伏兩個新來地住好房睡好床,冷笑道:“哪里有福,我們這一大家子妻呀妾呀五六個,通擠在一個院里。連個獨門院都沒有呢。”
眾人都不言語。那個老妓笑道:“等你家舉人老爺做了官,自然有銀子呀。擠一擠才親香。”
香玉笑嘻嘻道:“我們若不來,自然不擠,我們來了才擠。姐姐是嫌我們呀?”
繡月就接口道:“姐姐想是過不得這苦日子罷,聽說你在紅袖招過的極是如意。想必良家居住不慣。”說完了掩著袖子跟香玉相視而笑。
翠袖因王舉人這幾日寵。她也不惱,笑道:“太太不大管事地。我去瞧瞧席面可送來了。”挺著胸脯越眾而出,一副當家二太太的樣子。香玉跟繡月兩個因翠袖明里暗里踩著她兩個,都不大快活,不約而同哼了一聲。
出來混的,有幾個是好相與?那幾個心中暗笑,說些七七八八的笑話,把話題轉到蘇中書身上,都說他近日發了一注大財,也有三四萬的光景,老夫人合蘇夫人各掌一半。她們轉而羨慕起蘇夫人來,都道:“做婦人似她這般敢合婆婆分庭抗禮地,才是能干呢。”
這一回請客熱鬧自不心說。只說王舉人家常過日子,快活的就合神仙一般,姚滴珠安安靜靜守在臥房里,幾個妾面上一團和氣,私底下斗來斗去,王家后院就合那小后宮一般,姚氏就是那個后,只要得后位,萬事不問;幾個妾就是那妃,花樣百出的爭寵,伏侍的王舉人都不曉得太陽是打哪邊升起來。
這一日王老太爺照舊出門去雜貨鋪子賭錢,王老夫人拉著小桃紅說話兒。姚滴珠掩著門在她房里不曉得做什么。翠袖不曉得為何跟香玉斗嘴,那繡月自然站在香玉一邊,三個吵的極是熱鬧。前邊抄書的王舉人聽見吵嚷,進來問是何故。
翠袖撲到王舉人懷里,哭道:“那是金釵明明夫人說了要把我,香玉偏搶先要了去。”
王慕菲皺眉道:“這是何故?”香玉不示弱,靠著王舉人另一邊肩膀吐氣如蘭:“夫人說要帶我們到姑奶奶府上去,說我們沒首飾,取了幾樣叫我們挑,我挑了根釵,她就不伏氣。”
原來姚滴珠存心要叫她幾個不和,只說她們幾個出門少頭面,挑了一根小金釵,兩根大銀釵并一柄金簪,把四個妾挑。小憐是吃過板子的,曉得夫人的便宜不好沾,老老實實拾了根銀釵。香玉看繡月眼睛看著金簪子,就取了金釵。繡月忙把金簪也取在手里。翠袖下手略遲,只得一根銀釵。這一向她得姚滴珠刻意禮遇,以二夫人自居,自以為王家除了夫人就是她,正在得意勁上,哪把她們放在眼里,就不肯吃這樣明虧,出來就要跟香玉換。一言不合吵起來,小憐站在一邊看熱鬧,香玉跟繡月一伙,翠袖只得一個人,說不過她們兩個幸得王舉人聽見吵嚷就來看,不然,依著翠袖在行院里練就的本事,不曉得要罵出什么話來。此時一個新歡一個舊愛貼燒餅一般貼在王舉人地前胸后背,還有兩個美人一臉幽怨的看著他。
王舉人大樂,覺得這般群雌雌伏才是真男人本色,得意中就忘了他沒有銀子,道:“一個釵算什么?值得幾個錢的東西,走,老爺與你們一個打套頭面。”話出了口才想起來他只得四五百兩地私房。卻是不能見光的。想著姚滴珠這一向老實,不問她討問誰討?大步走到臥房里,對滴珠道:“與我些銀子。我給她們幾個打頭面。”
姚滴珠含笑開箱,取四百兩把他。笑道:“阿菲哥哥,這是四百兩,你拿去。”
王慕菲極是滿意,叫個管家背著銀子要出門,幾個妾哪個肯落下。都要同去。王舉人沒得法子,雇了五個轎子帶著她們到城里。
諸位看官都曉得,世上地婦人逛街都自稱為“血拼”,王舉人從前跟著賢惠過了地尚真真并自備錢包的姚滴珠只上過幾回街,不曉得女人買起東西來比那上陣殺敵地將軍還要狠幾分。青樓出來地女人,哪一個是不會刮男人銀子的?他帶一個那四百兩還不見得夠用,居然不曉得死活,帶了四個出去。王舉人轉到中午回來,四個妾一人抱著一個大包。轎子后邊還跟著五六個來取錢地鋪子伙計。王慕菲甩著袖子回房,問滴珠討銀子,道:“滴珠。我一時手松,多花了些。還欠著外邊二百多兩銀。”
姚滴珠微微笑道:“阿菲哥哥可是給我買了什么?”
王慕菲笑道:“你什么沒有?合她們幾個凈身出戶的人爭什么?”
姚滴珠看了王慕菲一眼。取了一本帳放到他跟前,笑道:“她們原是花銀子買來的。這是這大半年的帳,你瞧瞧。”
王慕菲攤開帳本來看,卻是從松江搬家那日記起的,第一頁就寫著收了蘇家合張家一共一千二百兩銀,就道:“不是還有二百多兩黃金?”
姚滴珠端端正正坐在一邊,笑道:“你說我姚家瞧不起你,不要地。所以那個只好算我的私房。”
王舉人氣結,再翻到第二頁,卻是核桃大字寫著為假銀子事花去姚滴珠一萬五千兩。就有前邊二百多兩黃金在里頭,哪項值得多少,哪幾樣變賣多少,寫了幾大張紙。王慕菲翻了幾頁,看姚滴珠,姚滴珠攤手道:“我的私房盡數花用了。這個醉娘卻是你招惹來的,我可怪過你半句?你再翻呀。”
王慕菲再翻,家常流水帳之外,又是核桃大的字記著五百兩并值三千兩宅院一座。事由寫著王舉人偷情被捉。王慕菲看到這一行,面紅耳赤,快快的翻了過去,卻是替他納了三個妾一共花費九百兩,最后一頁是今日取了四百兩。王慕菲心里粗略一估,這半年花了也有兩萬兩!他不相信,從頭再數一回,卻是一萬九千六百二十七兩整!忍不住驚道:“怎么會花了這許多?”
姚滴珠偏著頭冷笑道:“如今我的嫁妝并私房銀子都添在里頭用盡。你問我討銀子,卻是沒有。你欠的債,你自去還罷。”
王慕菲看她平常放銀子的箱子蓋卻是掩著地,忙過去拉起,里頭卻只得一包小碎銀子,不夠打發外頭幾個債主。他轉頭看姚滴珠笑嘻嘻的看著他,突然醒悟這個賤人替他左一個右一個的納妾,卻是嫌他錢花地不夠快,所以尋了幾個人來幫他花。怒道:“姚滴珠,你安的什么
姚滴珠笑道:“我嫁過來也有一年了,并不曾與你生孩子,所以多多地替你納妾,我能存什么心?如今你沒有錢用,能怪我么?難道這世上不是男人掙錢地?難道是該我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無知婦人去掙錢養活舉人老爺地?”站起來拍拍手,笑道:“王慕菲,你別忘了,你還要進京趕考呢,沒有銀子可怎么處?還要打點關節呢,沒有銀子誰理你?”看著臉色鐵青的王舉人,心中一陣快意,笑嘻嘻取了茶吃了幾口,又道:“你姐姐發了一注大財,不知她會不會助你呀?”
王慕菲想到姐姐最后手頭很松,卻是撈到救命稻草,哼了一聲出門。前門有幾個債主不敢走,卻是從后門一溜煙尋到素娥家,開門見山問姐姐借銀子。
素娥道:“你娘子揣著三萬兩的私房,你來問我借銀子,使不得,使不得的。”
王慕菲急道:“姐姐借我二百兩周轉幾日,她合我賭氣呢,待我哄轉了她自然還你。”
素娥看蘇公子一臉的不以為然,只得稱了二百兩與他,打發兄弟走了,問蘇公子道:“他哪里短錢使?才納的兩個妾呢。”
蘇公子道:“我瞧他也不像是個短錢使的,姚家極是有錢的主兒,不像是虧待女兒女婿的。如今都曉得我發了財,堂兄弟們還不曾開口,你兄弟先來借錢,雖然一二百不多,架不住人多呢,下回還是一個都不要借罷。”
素娥原也是打的這個算盤,聽得蘇公子說不借,樂得不借。果然隔不得幾日蘇氏族里就有上門借錢的,從一千兩到幾十兩都有,蘇夫人因到手的錢被媳婦生生分走一半,但有跟她開口的,都推到媳婦那里去。王氏卻是朝婆婆那里推,推來推去,不只蘇家人,就是王慕菲再借錢,都沒得把他,反吃素娥說了他一大通不事生產不上進等語。
王慕菲借不來銀子,房里又有四五個填不滿的坑,偏姚滴珠那里箱柜都是開著的,并無多少值錢的東西----姚滴珠趁前幾日舉人老爺顧不上她,把錢物都叫奶娘搬到羅老板店里藏起,鋪子的契紙又是貼身藏在鐲子里,王舉人哪里翻得著。
他翻得幾件不值錢的衣裳去了,滴珠也不攔。王慕菲膽氣越壯,漸漸家用不夠,隨手就搬姚滴珠的箱柜去賣。姚滴珠也不做聲。這一日姚滴珠看看自家房里搬的差不多了,就寫了個書信叫管家捎回松江。
姚員外跟馬三娘卻是才從江西買地回來,接了女兒的書信瞧了,老員外大怒道:“他養了四五個妾,搜刮得我女兒房里空空,這樣日子怎么過得?”就要馬三娘點兵去蘇州教訓女婿。
馬三娘微笑道:“這事我卻不好管。上一回打斷他家老太爺的腿,幸好人家沒有告我們,這是王家人寬宏大量了。我再去,是與他家老太爺賠禮去呢,還是索性打死了他跟他對了?”
姚員外看娘子不肯動,再三的說,馬三娘才道:“你家女兒接回來,還要嫁人否?”
姚員外替馬三娘捏肩,笑道:“滴珠這個孩子雖然糊涂了些,總是你的女兒不是?正房不得,與小雷做個二房不是正好,一來還在我們身邊,二來……”
“你想的實是周全。”馬三娘不怒反笑,搶著說道:“只是做二房有失體面,做大房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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