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安……”看見劉姣安的臉,管殷揉了揉自己發酸的雙眼,“你剛纔不是說出去了麼?”
每隔一兩天,劉姣安就要去集市上賣些手工的繡品,換了錢,再買些米回家——這段時間吃的清淡,遠不及管殷在高校食堂裡的大魚大肉。
“相公?你不是我的相公!”
“扭送衙門,要她看看假扮我相公的下場!”
管殷已經想象到要有衙役走進來,拎著“叮叮噹噹”的鎖鏈和厚實的重枷,只待自己乖乖的束手就擒。這一天終於還是在自己尋找到如何回到現實之前來了……管殷眉眼低垂,自覺心尖在顫抖。
“這也不是我想做的,我也是……”
“相公?”
一聲呼喚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書桌不遠的前方有一道如白練似湖面的霧氣正隨著這一聲旋轉著。
“怎麼?不是你想做的?貪官污吏還說自己是迫於無奈貪贓枉法,劫道殺人還說是爲了生計殺人越貨,難道說官府就不懲治這種人了麼?”
“更何況,你是佔了人家的命,用著人家的軀殼,享受著人家的妻房、田產和僕役,難道說你以爲你自己比這些人強麼?”
起初管殷還覺得這比喻荒誕至極,後來想一想,設身處地,若是自己身邊人被陌生人佔去身體,自己會相信對方口中的無辜麼?若是找準了辦法,蓄意報復又如何呢?
“相公醒醒。”
一陣天旋地轉的搖晃終於打散了那層層迷霧,管殷醒來最先看見的還是三恆。
不同往常,有了夢中驚魂,管殷此時還沒有完全從夢魘中走出來,看向三恆的目光還帶著警惕:“你不會……”
“三恆當然不會。”雖然三恆不知道自家相公在自言自語什麼,總之先應下來纔是正道理,“三恆是看相公一直喃喃,恐怕是做了什麼噩夢,這才叫醒相公。”
“該不會相公夢中是所謂的,所謂的……”
“所謂的什麼?莊周夢蝶?”既然原身和劉姣安講過這個故事,那麼說不定三恆也是聽說過的,管殷醒過來不久,就已經將夢裡的事忘了個大半,只記得自己是因爲被發現了身份而面臨著可怕的事情。
“不,不是,相公換一個。”三恆搖著頭,“不是這個。”
“那是南柯夢、黃粱夢,又或者是……”
三恆掰著手指頭對比自家相公說的這幾個詞和自己聽說過的故事,思來想去沒有個結果,乾脆一拍手:“哎,三恆只擔心是吵醒了相公的美夢。”
“你家相公纔不做什麼美夢。”劉姣安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三恆還在暗地裡繼續和夢的名字較勁,“若是平時有什麼想法,盡會寫到她的故事裡面去。”
自家夫人進來了,三恆也不好繼續走神,只是點頭陪笑:“夫人說的是,三恆知道。”
“那三恆先去爲夫人熱上些水。”看見劉姣安頷首默許,一側身,三恆出去了。
“這麼早便回來了?”三恆出去了,管殷也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劉姣安,“往集市上一來一回,夫人辛苦了。”
“我倒是無事……只是快要走到集上時,忽然有些心悸,我擔心家中有事,趕回來了,便也好了。”
自己夢裡是內心的彷徨與懷疑,夢外卻是對方毫無保留的關心,管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只呆愣愣的看著劉姣安。
兩人相望無言了片晌,劉姣安又一次主動開口:“暮春的景緻美得很,改天空閒,相公同我一起轉轉罷。”
對於這個只涵蓋了一間半屋子的院子裡的人來講,是不分什麼農閒與農忙的。
畢竟身後靠著的是一片不大的茶山,原身和劉姣安又都不會種田,於是只有一片三人平日裡都不能勉強夠吃的自留地,由三恆負責打理,更多的時令菜還要去集市上買回來。
“好。”管殷應下來便又開始後悔,後悔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批稿子要什麼時候交,若是在遊山玩水的時候遇上了熟人,自己有應該如何掩藏身份。
所幸,劉姣安做足了準備,給管殷想好了退路:“相公若是不忙,我們可以去山上轉轉,若是忙……就在附近會會鄰家也是好的。”
有那麼一瞬間,管殷在想:如果自己能夠一直瞞住身份的話,就這樣每日清清淡淡的生活下去也好,沒有什麼需要去爭搶、去憂愁的。
只是這樣對不起原身,也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自己苦讀近二十年,就要實現的兒時夢想。
“誰會願意做個教書的?”
“教書育人,有什麼不好?”
“對別人是好了,可現在誰還把老師當人?”
耳畔再次響起那些極端的話語,管殷的心跳都在隨之加速——做實習老師的這幾個月,自己不是沒有遇到過一點道理都不講的家長。
雲闊天高,鳥鳴陣陣。長風吹松林,淺雨打竹梢,好一派水墨江南。擡頭又見橙紅一片,西山日斜照。
“先生,犬子愚鈍,還請先生受累。”
好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程衡一擡眼就看見面前的中年滿臉堆笑,將一個半大的孩童推到自己面前:“這是……”
“犬子阮弼,還請先生受累。”
“阮弼?”這是自己劇本里的第二個故事,程衡第一個反應並沒有回到明末那個真實的徽商“阮弼”身上,反而恰恰停留在自己改變過的劇本。
“先生可是……”
收斂了自己剛纔“見了鬼”似的表情,程衡一臉老成的頷首:“無有什麼,無有什麼,這倒是個好名字。”
“那就好,多謝先生。”對方知道,這是先生願意收下這個孩子了。
捅咕捅咕自家孩子,阮老爺示意阮弼給先生見個禮。
“先生好。”
程衡不著痕跡的側了側身,迴避開了這一禮:“快帶孩子休息罷,天色不早了。”
來人好一番推謝之後,放下禮物帶著孩子走了,空留下對著禮品發愁的程衡,坐在書案前唸唸有詞:“她說不要改變歷史,可這阮弼史書上有記載,怎麼倒成了我的學生?”
方纔明明還在那個古舊陰暗的屋子裡撐著椅子泛暈,怎麼此時此刻自己又換了個地方?程衡有些想不明白,只打算靠在桌子上早些沉睡,睡下來,看到管殷,自己也能有個可以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