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2 無彈窗 ,灌江 網
">我長得文弱嗎?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滿兇神惡煞,橫眉豎目的呢,就算沒那么夸張,總也跟文弱扯不上什么關系吧?
在回房的時候又去嘗試著在青銅鏡里照了照,這世界的鏡子質量不怎么樣,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我便索性跑去后院水缸里照。整體覺得模樣倒是沒變,只是眉眼之間似乎變得柔和許多,恩,好像眼睛也更黑更亮了,跟以前的我有哪里不太一樣,但又說不清楚。
又去王蘭姑娘的醫館里換了一次藥,荀巨伯樂顛顛地跟著我往醫舍跑,結果偏偏王蘭姑娘上山采藥去了,只剩下王惠姑娘一個人。荀巨伯想跑,被我揪住逃脫不得,只得悻悻地在這頭陪著我,看著王惠繃著張臉氣呼呼地給我上藥。
切,有美人的時候你在這里沾光了,現下雖然沒了美人只剩下鐘馗,你丫也甭想溜!
上完了這次藥,傷口也好的差不多了,以后應該是用不著再過來了。但就當我想走的時候,王惠在那邊猶疑了一下,突然開口問我道:“葉華棠,聽說你現在,和馬文才他們那伙人關系不好了?”
“額,算是吧。”確切的說,應該是文才兄單方面不肯搭理我了。不過王惠指的一伙人里應該還包括王藍田和秦京生,我從來就沒有跟他們關系好過,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不用多想的。
“那你知不知道,馬文才他們……他們現在在合起伙來對付祝公子!”
“恩?”合起伙來對付祝公子?這個祝公子,莫不是指的祝英臺?奇怪,什么時候的事,“我不知道呀。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幫一幫祝公子?我知道你和馬文才之間,關系好像不一般。”王惠猶豫了一下,一串話連珠炮似的躥出來,“不過,這是我個人單方面的請求。你休想拿這個,拿這個對祝公子做什么要挾!我知道你一直對祝公子有點不軌的心思,你要是真想做什么壞事,我是不會答應的!”
哈?這叫什么,一邊求著我,一邊還要要挾我么?不過話說回來,什么叫我對祝英臺有不軌的心思?明明大家都是女的我干嘛要……啊不,應該說,明明現在大家都是男的,我干什么要對她有不軌的心思啊?再說就算我真是男的,這一邊有個梁山伯,一邊有個馬文才,我要還去招惹祝英臺除非我是腦子進水了。
荀巨伯聞言也覺得奇怪,湊過去問道:“哎哎小惠姑娘,你說這話我就不明白了,葉兄干嘛要對祝英臺圖謀不軌啊?”
“哼,別以為這里是杭州,我們就不知道你的事!”王惠瞅了我一眼,許是見我也滿臉好奇地盯著她,不由得一甩紗袍,干干脆脆地道,“這書院里可不是只有你葉華棠一個是太原人,你的那點子事情,我們早就清楚了!”
額,我在太原干過什么事情嗎?我好像從來都沒去過太原的……
“啊呀,沒想到葉兄原來這么有名,名聲都從太原傳到杭州來了!”荀巨伯一臉促狹,“快快快,小惠姑娘,快給我講講,葉兄在太原都有什么光輝事跡?”
我面上裝作不在意,耳朵也豎得高高等著聽。只見王惠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開口說道:
“他呀,他的光輝事跡可多了!不說別的,光我在這醫舍里,就聽有好幾個學子提過,讓我和姐姐一定要多加小心。說這太原葉家大公子葉華棠,平素最為花心好色,經常出入青樓酒肆那些花花之地不說,有時候還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甚至還曾經試圖拐走一個賣花女子回家做第十八房小妾!”
噗!
我直接噴了,荀巨伯在一旁嘴咧得像河馬,詫異地對我道:“葉,葉兄,你還真是,精力旺盛……”
“這還不算什么。”王惠姑娘呷了一口茶水,繼續憤憤地列數起我的斑斑劣跡,“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大不了我和姐姐平時小心些,不讓他有機會覬覦到我們的美色。但是最可恨的就是,這葉家大公子不僅喜好女色,他,他還好男色!”
“什么!”荀巨伯的眼睛登時瞪得比燒餅還大,迅速后退一步急急與我拉開距離,我則已經整個人石化掉,站在原地不會動了,只有耳朵繼續聽著王惠在那邊絮絮叨叨:
“聽說他在太原的時候身邊就有好幾個男寵,而且最喜歡褻玩年紀不大模樣俊美的少年。這書院里面長的最俊的就是祝公子了,我告訴你,你休想打他的主意!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我……”我整個人風中凌亂,完全不知該說些什么。那王惠一掐腰,橫橫地沖我道:“你什么你!可別說我無故冤枉了你,那太原葉家大公子,除了你,還會有誰!”
可是,可是他真就不是我啊!我真是冤死了我,你說老娘我不就是弄個假身份過來書院想混上三年平穩日子,怎么就攤上這么個主兒?好女色不算,你還給我好男風!好你妹的男風啊!我的一世清名全毀了毀了毀了毀了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暈暈乎乎地走出醫舍,我覺得自己走路時整個人腿腳直打飄兒,身邊荀巨伯躲得遠遠地,只探過脖子來問道:“不會吧葉兄,你不會是真的,好男色吧?”
我扭頭瞪他一眼,他遲疑了一下,又不怕死地問了一句:“那你和文才兄不會是……那種關系吧?”
我吐血三升,沖過去一把扼住他脖子用力搖,咆哮道:“你跟馬文才才是那種關系!你們全家都跟他是那種關系!”荀巨伯被我晃得頭暈腦脹,整個人都快散了架,急急道歉:“啊啊不是,你們不是那種關系,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開!”正亂成一團時,忽聽后面一個聲音冷冷道:“葉華棠,我跟你不是哪種關系?”
我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撞邪了……
趕緊松開荀巨伯回轉過身,我發現后面臺階處正站著三個人,從左到右分別是王藍田,馬文才以及秦京生。文才兄照例比剩余那兩人站前一步,襯得后面兩位像個小跟班,眼神凌厲地瞪著我,繼續道:“怎么不說話了?是哪種關系,我也想聽聽。”
“自,自然是同窗的關系。”我瞪了一眼荀巨伯那個大嘴巴,后者早已經自覺自動把嘴捂住,瞪大眼睛裝作無辜人士的樣子。馬文才鼻子里輕蔑地哼了一聲,提步從我身邊走過,竟是理也沒理。秦京生也嘿嘿一笑緊跟上去,只有王藍田故意擦著我身子走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同窗?我看是同床吧,哈哈哈哈。”他話音未落,被我一腳上去斜掃中了膝蓋,整個人都趴到了臺階上!
我又一腳狠狠踏下,被荀巨伯從后一把摟住腰,硬生生往后拖了好幾步。
“葉兄!”他急急喚道,“葉兄別這樣,你會害死人的!”
“別攔我,這種畜生也配叫人!”我掙扎著還想上去繼續踹,王藍田怕我再打他,從臺階上爬起來一溜煙兒地跑了,
可惡,被我再逮住,有你好受的!我重重一跺腳,甩開荀巨伯,朝著飯舍的方向走去。荀巨伯知道我生氣了,趕緊跟過來道歉,說他方才只是開玩笑,知道我不是這種人,并且幫我使勁地罵了幾句那些放謠言的人。
唉,其實說到底,還是我倒霉,弄了這么個身份來上書院。人家也不一定是在造謠,萬一那個葉華棠真是什么淫邪好色之徒呢?說起來,若是這個名頭傳的夠遠,那天我主動要求跟祝英臺同房的時候可能就已經引起他們警惕了吧?
祝英臺本身是個美貌女子,男裝扮相也是唇紅齒白,鐘靈俊秀的,的確有點兒小白臉的架勢。小惠姑娘貌似對祝英臺情有獨鐘,自然也跟著對我不喜。我早就注意到祝英臺和王惠似乎都對我有意見,之前還以為是祝英臺任性或者其它原因,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她們厭惡我的根源,竟然在這里。
我簡直哭笑不得,你說這都叫個什么事兒啊!
在前往飯舍的過程中,我們遇到了采藥回來的王蘭姑娘,她倒是不像她妹妹一樣對我多加提防,還提醒我多注意身體,不要覺得一點小傷無所謂。我看荀巨伯在旁躍躍欲試,直扯我袖子,便主動提出幫蘭姑娘把藥送回醫舍,蘭姑娘笑著答應了。折騰一番之后又過了半個時辰,我和荀巨伯才匆匆趕去飯舍吃飯。
到了飯舍的時候,其他學子已經差不多都到了,王藍田和馬文才他們也在,見到我進來,王藍田一口燒餅噎在嗓子里,急急偏過頭去用袖子擋住臉,仿佛這樣我就看不見他似的。文才兄則如往常一樣,身子坐得筆直,撕下燒餅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地往嘴里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在這邊用膳。
正文14焦頭爛額
整間飯舍都幾乎坐滿了人,只有文才兄他們前面有一處空位。荀巨伯拉著我找了靠邊的一個位置剛要坐下,忽聽后面馬大爺開口道:“走開!”
哈?說誰呢這是?我回頭望他,于是馬大爺又在前面特地加了稱謂道:“葉華棠,你不許坐在這里。”
憑什么!這飯舍又不是你家開的,你讓我不坐就不坐,真奇怪,我干嘛要那么聽你的話?
我不理他,徑自端著食盤想要在椅子上坐下去,結果身體才坐到一半,忽地僵在了半空中。身邊荀巨伯嘴里一口燒餅噴出來,捂嘴憋笑得十分辛苦,卻是身后馬文才斜刺楞里伸出一只手來,硬生生從后揪住了我的后衣領,將我吊在了半空里。這廝不愧是霸王頭子,手勁還真是大,只那么伸手一提便將我整個人又給重新拎直了。
我漲紅了臉,怒沖沖地轉身剛要發飆,卻見馬文才已經揪起他旁邊王藍田的衣服,命令道:“滾開!”接著又沖我一指,“你坐這兒。”
“噗。葉,葉兄……”荀巨伯差點兒又把燒餅噴出去,趕緊一把按住,見我還在原地發愣,趕緊將我拽出去,往馬文才身邊推,同時笑道,“文才兄都開口了,你就坐過去吧,別辜負了人家一番好意嘿嘿……”
我原本一腔怒火,被他這么一弄,反倒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結果被荀巨伯說我扭扭捏捏像個小姑娘似的,這才忙不迭地坐過去,以示咱是做事痛快的男子漢!而被生生從座位上趕下去的王藍田則不敢吭聲,自己去另外一邊搶了其他學子的位子悶頭吃飯,只是不時抬起頭來瞪我一眼。說真的,我就不明白了,攆他的人明明是馬文才不是我,他老是瞪我做什么?
馬文才馬大爺在分配完座位之后,也繼續用起他老人家的膳食來。明明只是一碟小菜,一碗湯,再加幾張燒餅,大口大口咬著吃就行了,偏偏他非得撕成小塊,一塊一塊兒地往嘴里送,弄的我也不好意思跟個莽漢似的大口吞咽,下意識地學著他的模樣也慢慢吃。隱約感覺到馬文才的目光在我這邊轉了一轉,唇角微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
這一餐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的,明明今日的菜燒的是我最喜歡吃的茄子,因為馬文才這么一弄,也變得沒有什么胃口了。我正打算隨便吃吃就回去,忽聽坐在前面的荀巨伯起身叫道:“山伯,祝公子,你們來了!”
這話里親疏遠近倒是分得很明白的么,我心里思忖著,剛又往口中放了一塊燒餅,卻注意到身邊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往梁祝他們二人身上飆,包括坐在我附近的馬文才,王藍田,秦京生,還有其他好幾個學子都是這樣。梁山伯和祝英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有些奇怪,祝英臺還說了一句“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哼。”我身邊馬文才鼻腔里哼出一聲冷笑,一邊抬眼望著祝英臺,手里則慢悠悠地拈起湯碗,姿態優雅地呷了一口,目光里滿滿的都是挑釁。梁山伯猶豫了一下,拉過祝英臺的袖袍道:“別理他,走吧。”
他們二人便去案臺前取食盤,端起來剛要走,負責派發食物的廚子蘇安突然開口道:“祝公子……”
那兩人猝然回頭。與此同時我注意到文才兄目光如利劍一般迅捷地向蘇安身上掃去!蘇安立即往后縮了一下身子,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怎么了蘇安?”祝英臺詫異道,見他不說話,又再問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啊,沒,沒事。”身旁馬大爺用眼刀頻頻掃射,唬得小廚子蘇安趕忙垂下頭,不敢再多說話了。
文才兄前面的位子坐的是荀巨伯,剩余的座位只在我和秦京生前面有兩個空的。我注意到幾乎整個飯堂里的人目光都緊緊地盯著他們倆。
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一般情況下,隨大流乃是人之特性,我也不能例外。雖然心里隱約覺得可能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目光還是忍不住跟著那兩位好同窗轉來轉去。梁山伯也發現有些不對勁兒,許是因為看祝英臺的人比看他的要多一些,在準備落座的時候,他就跟祝英臺換了位子。
“英臺,今天你坐旁邊吧。”他說道,祝英臺有些不解,不過看起來還是很聽他的話的,便愣愣地點頭答應,坐到了旁邊的位子,梁山伯則向中間的椅子坐去,然后……
椅子塌了。
砰的一聲,梁山伯整個人都坐到了地面上!我身邊的秦京生和王藍田笑得前仰后合,秦京生連筷子都險些掉到地上去。我瞬間驚覺,轉頭望向身旁的馬文才,他朝我安撫地一笑,用筷子點點食盤,示意我不用管繼續吃飯。
那張椅子正是之前我要坐而馬文才不讓我坐的那一把。原來他們早就預謀好了要害祝英臺!
“你們笑什么!”祝英臺急急過去扶住梁山伯,回頭狠狠掃了一眼,梁山伯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祝英臺便將自己的椅子和荀巨伯的合并起來,空出一塊兒位置,讓他和他們一起坐。兩人拿起筷子才要吃,祝英臺忽然發現食盤里的燒菜是茄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茄子啊……我不吃這個的。”她說著端起菜碟就往梁山伯食盤里放,“山伯給你吃吧。”后者無奈地笑笑,接過菜碟道:“就你愛挑食。”說完這話他剛想動筷,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往我這邊看了一眼,注意到我碟里的菜早已經空了,正在干啃燒餅,不由得順手又將那碟菜遞了過來。
“葉兄,我記得你是最喜歡吃茄子的。我一盤就夠了,這個你要不要吃?”
額,我可以要嗎?我遲疑著看看祝英臺,發現她根本沒什么反應,身前的梁山伯又笑得一臉誠懇,便高興起來,伸手去接,結果被身邊馬文才一筷子伸出,將整個菜碟都打翻在地!
“你怎么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要!”馬文才瞥了我一眼,重重一摔筷子,徑自起身走人了。他這么一走,其他學子也都紛紛起身離開,秦京生臨走時還沖我哼了一聲,拋下句“就你會攪事”,弄的我莫名其妙,這幫人都是怎么了?
飯舍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只留下我和荀巨伯,梁祝四人。蘇安眼看著馬文才他們出了飯舍門口,這才跑過來道:“祝公子,你快別吃了,你這飯里有東西!”
“有東西?”祝英臺大吃一驚,趕緊放下手里的燒餅,梁山伯則伸手在地上的茄子里拈出一塊碎瓷片來,不由得變了臉色。蘇安連連點頭,慶幸道:“今天還真是多虧了葉公子,要不然可就慘了。”
“嘿,應該說,虧得文才兄對葉兄情深意重哪!是不是葉兄?”荀巨伯過來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擠眉弄眼一臉促狹。我莫名地覺得心里焦躁,用力甩開他的手,吼了句“別胡說”便急匆匆地跑出飯舍,向著臥房的方向跑去。
回到臥室里的時候,馬文才正在房內換衣服,我進門剛好瞧見他把中衣脫下,露出肌肉虬結的上身。
糟,糟糕了!我下意識地拔腿就溜,臨出門口時卻不巧撞上他的書僮馬統,那死胖子張口就叫:“哎我說葉公子,你這慌慌張張的是要上哪兒去啊?”
“我,我內急!關你什么事?”我一把將他推了個趔趄,拔腿就想跑,后面馬文才的聲音遙遙傳來道:“葉華棠,給我站住!”
站住?我才不要,誰要在這里看你換衣服啊!我還想跑,馬統已經一閃身攔在了我面前,大聲道:“葉公子,我家公子叫你站住你,你沒聽到嗎?”
“死馬桶,你找打是吧!”我氣勢洶洶地亮起拳頭,那書僮嚇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還是挺起腰板,咬牙道:“這是我家公子的命令!就算你打我,我也要幫公子攔住你!”
“你!”他這么一說,我反倒狠不下心直接動手揍他了,這么一遲疑的功夫,馬文才已經披上中衣從房內閃出,揪住我往屋子里拖,順便揮揮手將他的書僮趕了出去。那死書僮出去時候還帶上了門,鬼鬼祟祟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想抽!
我的力氣沒馬文才大,幾番掙扎還是被那廝給拖回了房內,往床上一扔怒沖沖地對我道:“回來就進來,看到我你跑什么?”
我被他攮得整個人都仰在了床頭,急急掙扎著往起爬,見那廝又開始繼續換衣服不由得有些發急:“你換衣服就老實換你的,管我跑不跑干嘛!”說完從床上躥起來又想跑,被馬文才一把按住,擋下我揮向他臉上的拳頭,臉上帶了一絲耐人尋味,湊近過來沉聲道:
“葉華棠,你怎么不敢看我?”
“不敢看我換衣服,不敢跟我同床睡,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正文15分道揚鑣
我汗!
我心里有鬼?
要是我跟你同床睡,然后還大搖大擺地看你換衣服那才真叫見鬼了!
不過現下被他這么一按,我是掙也掙不動,躲也躲不開,索性破罐子破摔徑自仰起頭來直視上方道:“馬文才,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好了,用不著在這里套我話。”
話雖是這么說,而我也有在努力做出波瀾不驚的面癱表情,但心里還是忍不住怦怦跳,心里暗道這家伙該不會是發現什么了吧?
馬文才卻已經放開了我,徑自走到一邊去取了新的中衣換上,一邊綁帶結,一邊冷冷道:“聽說你在太原,娶了十八房小妾,還養了男寵?”
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我攤上的這個身份也是有夠出名的。我懶懶地應了一聲,正要爬起來,下一秒衣領已經被馬文才抓了過去,他神色凜然,陰森森地沉聲道:“葉華棠,要是你敢起什么歪心思,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你在懷疑我!”我一驚,立即明白了他話里的含義,心情隨之陰暗下來。又想到早上王藍田所說的話,以及關于葉華棠這個身份傳出去的滔滔流言,胸中不由得陣陣憋悶。
祝英臺那些人因此疏遠我,王藍田荀巨伯嘲笑我,到了如今,又有你馬文才前來質問我。我葉秋嵐何德何能,只因所冒充身份那一個小小的謠言,就引得這么多人合起伙來攻擊我,哼,就算我真是葉華棠,男女通吃又怎樣?礙著你們什么事了,要你們一個個來管我的閑事!想都別想!
我冷笑一聲,整理好身上裳服,沖著馬文才橫眉道:“文才兄也未免將自己想得太好了些。我葉華棠縱是性喜男色,也要挑那等身嬌體軟的俊秀小兒,像您這樣的粗野武夫,咱可是萬萬高攀不起。”
馬文才正在系額上發冠的圍結,聞言不由得扭過頭來,神色間帶了些不耐。
“你在那里跟我置什么氣?我不過是在告訴你,以后跟我住一起,少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就是想對我怎么樣,怕你也沒那個本事,我說的是祝英臺,你以后離他遠點兒。”
祝英臺?怎么,怕我這個好色之人見到俊秀小生就發chun,沒事對你家祝九妹起歪心思?哼,你馬文才心里在想什么,中國古代四大傳說早就告訴我了!別以為我不曉得你那點小心思,敢情是先拿完梁山伯開刀,下一個緊接著就對付我是吧?
“喂,葉華棠,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那是什么表情!”馬文才瞧見我瞪眼,愈發不樂意了,隨手抓過一只茶杯在我面前用力砸在茶案上,發出重重一聲脆響。
“今天我就挑明了告訴你,在書院里呆的這幾日,我也就看你葉華棠算順眼些,你們葉家也算有官爵的豪門大戶,勉強有資格跟我結交。你自己呢,也給我拿出點兒官宦子弟的樣子來。別整日里跟那些賤民一起廝混,成什么樣子?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那還真是抱歉了文才兄,我自己本身似乎就是個您口中的賤民,無意間給您老人家丟人了還真是對不起。
“還有,你看看你這幾天在書院里,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傳出去的又都是些什么鬼謠言?又是逛青樓,又是好男色,真不曉得你的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東西!以你我的身份地位,來這書院讀書,無非是圖個仕途順遂,將來好升官發財。但就你現在這樣子,品狀排行落第,勢必要影響到將來九品中正的評選。到時候想謀個好職位,又要多花費多少力氣!”
“依我看,不出意外的話,明日里夫子就會找你問話。你若是明白事理,以后就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少與那些賤民廝混,本公子高興了,自然會想辦法幫你把事情擺平。若是你不識時務,一味地跟著那些奴才與我作對,也休怪我馬文才對你不留情面。”
“您說笑了,馬公子,我們之間哪兒談得上情面這個詞?”我揚唇冷笑,“您是太守家公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況且要真論門閥品第,咱跟您也不是一條線上的,你該去找那富得流油的上虞祝家莊豪門公子祝英臺結交才對。我葉某不過是窮鄉僻壤里過來的土包子,沒文化沒見識也沒什么人生高度,實在是對您高攀不起。至于那品狀排名也不勞馬公子費心,我葉某向來以淫邪好色為榮,生平最愛的就是□擄掠,強搶民男民女,至于什么升官發財,我無所謂,咱只愛那溫柔鄉里紅鸞帳,夜夜笙歌縱情歡哪!你說對不對,馬公子?”
“哼,不可理喻!”馬文才瞪了我一眼,一腳踹翻了茶案,拂袖怒沖沖地走了。茶案傾倒摔破了茶壺,里面的茶水濺了我一鞋,虧得放的時間長了些,水不算燙,否則可能待會兒我又得前往醫舍報道不提。
馬文才這脾氣,當真不是蓋的。茶案或是書桌,想踢就踢,絲毫不管周圍是不是有他人,他人會不會因為他這一時怒火,受罪受傷。
就像他在山門口馬背上縱情肆意的一箭,就像他厭惡與人同床,便隨意將弓箭放置人床位之上,就像他發火砸東西,性子上來便揍人打人,他的脾氣,我真的是受夠了。
而他的性格,我也早已經受夠了。
我不是他的奴仆,不是他的狗,隨他喝來呼去,任意擺布。他之前的確幫過我,我也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我心虛,所以對他忍讓。但現在看來,這份忍讓已經完全沒有了必要。
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我葉秋嵐,絕不會向敵人低頭。
換掉臟了的鞋子和袍矩,我拿著臟衣服跑去浣衣房找女工們清洗,走到一半,卻聽到有幾個學子在那邊說我的事情。一開始還沒聽真切,以為他們在說別人,結果沒走幾步就又聽到“葉家”“青樓”等幾個關鍵字眼,我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踮著腳偷偷摸摸地尾隨在后偷聽。
那最前方的一個學子正在繪聲繪色地給其他兩人講我葉華棠是如何如何的風流浪蕩,每日出入青樓酒肆,在賭場里拿人家小姑娘做賭注,輸了就不認賬搶人;在街上看見賣花的小姑娘漂亮,直接給搶進家宅里做小老婆,有時候還引逗街坊里新近死了相公的年輕寡婦,還調戲過野廟里的尼姑;這葉華棠每晚經常連御數女,整日沉迷于酒色。不過那學子講著講著其他人奇怪了,按理說這葉華棠這般荒唐,身體應該極度的空虛衰弱才對啊,怎么這些日子經常動不動上手打人,動作犀利狠辣,一點兒都瞧不出他身子骨衰虛呢?
嘿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那葉華棠雖然從來不干人事,但丫之所以精力旺盛,一點兒都瞧不出體虛的原因是……
——她要把拳頭留著拿來揍死你們這幫混蛋!
“給我站住!別想跑!”
我一出現,那些家伙們頓時嚇得四散奔逃,其勁頭無異于兔子遇鷹,耗子見貓,王藍田碰到馬文才。我憋著一股火兒,幾步追上了那個敢編排我瞎話的混蛋,首先一拳頭砸在他臉上,砸青了一只眼圈,又想再一拳打掉他兩只門牙的時候,閑事君們來了。
“葉兄!”梁山伯急急上前,一把攔住我的拳頭,擋在我面前道,“葉兄別這樣,你怎么又打人!”
“他說我的壞話,我憑什么不能打人!”我試圖推開梁山伯繼續揍,卻被他死死攔住,那人趁機溜了。被他們這一攪合,報復對象沒了,我一腔怒火得不到發泄,索性恨恨地折下路旁一支花,使勁撕花瓣用來發泄情緒。
祝英臺看我揪花,心疼了,不客氣地從我手里搶去護住道:“葉華棠,你有什么事就說,在這里拿花撒什么氣?”
哼,我就要拿花撒氣,你管得著么?我故意又扯下兩朵,氣得祝英臺臉色發青,結果那花梗上有刺,把我的手指給扎破了,疼得我趕緊將花扔掉,自己吮手指來止血。梁山伯看的好笑,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條紗帕來,抓過我的手給我包扎。
“葉兄你啊,就是太逞強。”他一邊給我包扎一邊笑道,“這次的謠言我們也都聽到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過你放心,我和英臺,還有巨伯都相信你,知道葉兄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們……相信我?”
我遲疑著抬頭望他,梁山伯含著笑沖我點了點頭,祝英臺雖然還有點不愛搭理我的模樣,也跟著點點頭,并對我說道:“要是夫子問起來,我和山伯會幫你說話的。不過你自己也最好多注意些,不要動不動就出手打人,一點男人的風度都沒有。”
這話說的真奇怪,我又不是男人,要什么男人的風度?況且那些家伙說我的壞話被我聽到,我不動手揍他們,難道要放著他們逍遙不成!
“葉兄你這樣想就不對了。”梁山伯努力試圖將我往仁義的光輝大道上誘導,“他們說你壞話,是他們不對。這個時候我們應該用理論去反駁他,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與你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要是都像葉兄你這樣用拳頭解決問題,他們就算是外表上怕了,以后很可能還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繼續說你的不是,而且因為記恨,還會在其中添增許多更加污濁的言辭,這樣葉兄你豈不是會得不償失了嗎?”
恩,那個,他說的好像有些道理。
可是……可是……
“可是我不太會用理論去反駁啊……”我糾結地撓了撓頭,“除了用拳頭,我就會用腳踢,還會用軟鞭抽,別的……”別的大哥沒教過我啊!他一直說,咱是開武館的,遇事就上拳頭,也沒有跟我說過怎么樣用理論讓別人對你心悅誠服。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艱難了啊!
“哈哈哈,葉兄你真是……”梁山伯那廝在旁大笑了半晌,祝英臺也跟著捂嘴笑,笑得我有些直發毛,正打算翻臉時,梁山伯卻過來一手攬住了我的肩膀,揉揉我腦袋大大方方地道:“喏,不嫌棄的話,以后就跟著我們,讓山伯來教你,怎么樣去用理論教化別人,好不好?”
正文16鬼鬼祟祟
雖然肩膀上的傷口早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他這樣伸臂攬我,還是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要知道除了大哥,還沒有人這樣對待過我。
我本想掙脫開的,不過又覺得自己這樣做似乎有些矯情,一般書院里的學子,關系好些的也都會互相勾肩搭背,這可能是男人之間的習慣使然,若是我隨意排斥,說不得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況且連祝英臺這個古人都能接受經常跟梁山伯攬肩共行,沒理由我就做不到。恩,這一點是必須的,我一定要早日習慣才行。
“喂,山伯在問你話呢,發什么呆啊?”祝英臺伸出手來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愣愣地抬頭望她,她倒忍不住掩嘴笑了,伸手過來拍拍我的肩,大大方方地向我道歉:“好了,別在意了。以前是我不對,誤解了你,現在呢,向你誠心誠意地道歉。”她說著雙手拱起,故意在我面前深深地一揖,口中笑道,“還望葉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咦,“你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有些奇怪,“你不是一直和王惠聯合起來排斥我么?”怎么現在轉性了?
“好了。英臺以前是聽了一些流言,對你有誤解,說了很多不好的話。”梁山伯笑道,“不過我已經都跟他解釋清楚了,葉兄性格天真爛漫,根本不是可能會做出那種事情的人。所以英臺今日特地在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他呢。”
天真爛漫……我被這詞雷得打了個哆嗦。不過既然祝英臺愿意與我握手言歡,我也并不介意。當然,我這個人心里還是很記仇的,所以關于我也是女扮男裝這一點,我是決計不會告訴她的了,雖然我倒是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問她,比如,她的話一般要怎么換衣服洗澡。
書院里是有大澡堂的,但我們自然不可能去那里跟著一幫男人一起洗,只能自己想辦法弄木桶燒水洗。祝英臺有個丫鬟跟著她一起打扮成書僮模樣來到這書院,很可能是平時由那丫頭看風,她自己在房內偷偷洗。但我過來這里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別說丫鬟了,我連身份文件都沒有,就算手里有金子也沒有辦法去人牙子那里買個丫頭啊。
一想到接下來還要在這書院呆上三年,我就忍不住覺得有些頭痛。在這三年里,我不僅要讀書練字,掩飾身份,還要在空閑時間努力學習一些手藝,以便將來下山之后能夠賺點錢自己生存。我不像他們有根有家,我只有自己一個人,什么都要做長遠打算。
有時候想來,真會覺得如果自己是個男子就好了。別的不說,起碼出頭行走都能方便一些,女兒身的話,連做個打□腿子都不一定有人要,真真是麻煩透頂。
哎,仔細想想,或許我還真應該多跟梁山伯他們一起混混。馬文才那廝陰晴不定,整日里不一定什么就抽風,跟他接近了對我沒好處。況且我如果老是一個人的話,很多事情也沒有辦法打聽,光這樣混日子不是個頭,還得為自己未來多想想。
想到這兒的時候,正好梁山伯問我去浣衣房送完衣服后準備做什么,我便實話告訴他說沒什么特別想做的,只打算著去找那個說我壞話的學子揍他一頓。這話才剛說完,梁山伯就立即問我要不要去他房里一起讀書,說是今天夫子講的地方有幾處不明白,想向我請教。我告訴他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恐怕教不了他,他又改口說那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向英臺請教,并不時地給祝英臺打眼色。祝英臺會意,也跟著過來勸我。
我懷疑他們好像是怕我去揍人才會這么說,本來不想去,祝英臺卻說她正好昨日去山下買了些新的酥點,想請我一起嘗嘗。
新的酥點……
額,好吧。其實我也滿想去請教學問的。還有就是聽說明日里會有棋藝課,下的應該是圍棋,我不太會那種東西,到時候一竅不通也說不過去,還是提前學一點規矩比較好。
先去浣衣房送了衣服和鞋子,接下來我便隨著梁祝二人去了他們的房間。明明都是同樣的格局,但與我和馬文才房內那般清清冷冷不同,他們的房間,一進門就感覺一股溫馨撲面而來。
明明只是桌上多了幾盆花,擺了些不同的物件而已,為什么給人的感覺,差別卻會這么大?
我遲疑著坐在桌邊,梁山伯幫我沏了杯熱茶端上來,還讓我慢慢喝,別燙到。祝英臺也真的端來了一盤精致點心,甜香之氣縈滿了整個房間。
“喏,葉兄你嘗嘗看,這個很好吃的。”梁山伯取了一塊放到我手里,自己也另外抓起一塊咬了一口,臉上立即露出驚異的神色,回頭向祝英臺道,“咦,英臺,怎么味道和上次的不一樣?”
“你啊,就是牛嚼牡丹!”祝英臺抿唇一笑,自去收拾床鋪。我注意到在她和梁山伯同睡的床鋪中間摞著厚厚一摞書,分別在兩人之間劃出了楚河漢界,彼此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原來竟是這么睡的嗎?我回頭看梁山伯,只見他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英臺他性子怪,不愛跟人同床睡。一開始也鬧了些矛盾,后來就弄了這個,葉兄你別笑話。”
“梁兄見外了,我有什么可笑話的,這樣很好啊。”不過是在中間隔了一摞書這么簡單,兩個人都能在床上睡,祝英臺真是聰明。不過,大概也因為對象是梁山伯吧……
仔細想想我和馬文才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并且在中間隔書的可能性,我最后覺得,還是趁早拉倒吧。以馬文才的性子,要是我敢這么干,他還不一定怎么懷疑我呢,搞不好一下子就猜出我的身份或者覺得我是在故意挑釁,然后開始發火罵人打人。我倒不怕跟他打架,但是嫌麻煩,而且萬一被他發現了什么,搞不好以后沒法再在書院里呆下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點心還是很軟很好吃的,但也不曉得為什么,我卻突然失去了胃口。面前兩個人明媚的笑臉只讓我覺得胸口陣陣發悶,突然便起身道了別,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房間。
窗外一片明媚光亮,夏日的風帶著燥熱,卻吹不散我心中團團陰寒。回到房間里的時候,屋子里只有馬統一個人,正在幫他家公子整理箱籠。見我進來,他迅速把東西往床底下一塞,飛也似的溜走了。
其實,我沒想要揍他的。
空曠的冷清感撲面而來。轉眼間,這間屋子里就又剩下了我一個人。看得出馬統的工作其實并沒有做完,桌面上還擺著未干的墨硯以及鋪開的宣紙,斜放的毛筆上墨汁卻早已經干涸了。看得出是馬文才本來在寫字,卻因為什么事突然離開,東西也放在這里不管。
我湊過去瞧了一眼,發現宣紙上寫著的是這樣一行字。
——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這句話卻是出自于《莊子-盜跖》,大體意思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之類。不過這并非是夫子所授的內容,也不是今日需要練習的習題,他為什么會在紙上寫下這樣一番話?
“葉兄,葉兄快出來!”
外面有人在叫我,卻是荀巨伯過來找我去一起射箭。自從跟我熟了以后,他就不怎么去找梁山伯了,許是因為梁祝二人老是黏在一塊不分開的緣故。
靶場離蹴鞠場很近,我注意到馬文才,王藍田,秦京生幾人都在蹴鞠場上玩球,他們倒也不嫌膩。不過幾乎每次都是看到馬文才踢球,其他人守門,由著他在那里橫沖直撞也沒人敢吭聲。我看到負責守門的秦京生為了接球,被藤球把臉抽了一下,疼得在那邊直咧嘴,卻不敢叫痛,還要沖著馬文才賠笑臉,真真讓人同情不起來。
荀巨伯注意到我在看秦京生,也探過頭去瞅了一眼,自己在這邊嘆氣,說不知道造了哪門子孽才會跟他同房。我有些奇怪,荀巨伯便開始給我講,說秦京生每天晚上都會夢游,半夜起床去外面游蕩一圈后再回來,說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然后又說起自己和他性格不合云云。說了一會兒,他突然問起我和馬文才同房后生活得怎么樣,我搖搖頭,表示自己這邊過得也不怎么樣,他便提議說要不然葉兄你去跟秦京生換房好了,咱們兩個住一間房,豈不比跟那些家伙們強拼在一起強得多?
如果跟荀巨伯同房的話,還真的不錯。不過我總覺得秦京生不一定愿意跟馬文才同房的樣子,馬大爺那邊也不曉得是什么意思,還是先弄清楚些比較好。我一邊想著,一邊用荀巨伯借我的弓箭瞄準了箭靶,顫顫巍巍地就要松手時,眼角突然瞥到王藍田趁其他人不注意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蹴鞠場,模樣看起來很有些不太對勁。
他要去干什么?
我心中一動,立即把弓箭往荀巨伯懷里一塞,跟他說了句我有事待會見之后便拔腿向著王藍田跑走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會兒我發現不對勁,這正是前往我自己房舍的路!王藍田要去我的房間,他想做什么!
因為距離有些遠,等我氣喘吁吁地趕到房門口時,王藍田正好剛從屋內出來,險些與我撞了個滿杯!我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子。
“王藍田!你來我的房間干什么?”
“我,我是來找文才兄的!”王藍田略微驚愣了一下,很快梗起脖子,滿臉囂張,“葉華棠,你識相的就趕緊放開我,否則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你妹的,馬文才明明就在蹴鞠場上,你剛才還在那里跟他一起踢球,現在居然好意思說來找文才兄!
正文17沖突
對于睜眼說瞎話的人,我向來不會手下留情,更何況這廝還是一個相當討人厭的手下敗將!
我右手迅速按上他的肩膀,左手則借力一翻一抻,沒幾下就將王藍田兩只手臂都擰到后面,牢牢鎖住他雙腕,怒喝道:“說,到底去我房間里干什么了!”
王藍田吭哧了幾下,我猛地一按他手臂,骨節處立即傳來“咯咯”的聲響。那廝疼得直冒冷汗,急急叫道:“我說,葉兄我說還不行嗎,哎喲你快放開我疼死了!”
知道疼,還不趕緊招!我雖然不可能這樣就放開他,但看他疼得臉色青白,有些不忍,手下也不由得略微放松勁道。結果就在這時候,王藍田那廝突然瞧見遠處廊門前似乎走進來幾個人,急忙扯開嗓子大聲叫喊道:
“葉華棠打人了!救命啊,葉華棠發瘋打人了!”
他這么突然一喊,把我嚇了一跳,結果就被他趁機從我挾制中脫身而出,并且猛地朝后推了我一把,拔腿就跑。我被他推得站立不穩,連連后退了好幾步,險險站穩腳跟,再抬頭之時那廝早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
可惡!這個該死的混蛋!
我本想去追,但當看清廊門那邊過來的兩個人時,又不得不悻悻地止住了腳步。因為這過來的兩個人,其中一位正是陳子俊陳夫子,另一位則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的秦京生。
陳夫子邁著小方步,顫悠悠地向我走過來。
“葉華棠。”他昂著小腦袋,伸出一只手指住我,一字一句,語調抑揚頓挫地說道,“你怎么可以隨意毆打同窗的學子呢?”
“夫子看錯了。”我朝他施了一禮,面不改色地道,“學生方才是與王兄在進行武學探討。”
“既然是武學探討,為什么王藍田學子會喊你在打人,然后又急匆匆地跑掉呀?”夫子指住我的手點了一點,“葉華棠,你分明就是在撒謊!你怎么可以欺騙夫子呢?”
“學生真的是在與王藍田進行武學探討。夫子不信可以問他。”我抬手一指秦京生,同時朝他使了個眼色,“卡蹦”攥了下拳頭,秦京生打了個寒戰,臉上立即滿滿地陪著笑容沖夫子道:
“當然,當然。其實夫子可能不知道,葉兄與王兄之間經常是會做一些小小的武學切磋的。有的時候呢,王兄會開個玩笑,于是就喊‘葉華棠打人啦’,但事實上并不是這樣的,所以夫子是您誤會了。”
噗!
我一口氣嗆在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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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夫子相信了秦京生的話。
于是我再次被嗆住了。
“葉華棠。”夫子終于收回了指住我的手,但依舊滿臉不渝道,“雖然這件事情,是夫子我誤會了你,但是我聽說,你這個人作風不良,不僅好女色,還喜歡褻玩男寵,是也不是呀?”
“不是!”我立馬變了臉色。陳夫子瞪著眼盯了我幾秒,猛一甩頭,留下一句明日講堂上自有定論后便踏著小方步走了。那秦京生卻沒有跟隨他前去,而是一把拽過我,迅速拖到一處無人的角落,還探出頭去四處瞄了幾眼。我隱約覺得這好像是什么作奸犯科事件的開端,還沒來得及上拳頭,就見秦京生小心翼翼地縮回腦袋,滿臉諂媚之色地道:
“那個,葉兄,我聽說,你沒事的時候經常喜歡去逛青樓?”
額,好吧。于是說,雖然與我想的有些不同,這里果然也是要發生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我沒有承認,也沒否認,只是歪了腦袋抬眼望著他。那秦京生臉上明顯迸出喜色,又努力將嘴角笑容擠得更大,只可惜笑得太假,整張臉都差不多要聚到了一塊去。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對葉兄一直是仰慕已久。我知道葉兄這個人向來講義氣,有擔當,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去你的,你才是男子漢!哎不對,這話好像是在夸他。這個假惺惺的家伙。“你用不著說好話討好我,有事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這,這個……”秦京生有些猶豫。我看出了他的遲疑不決,便索性加上一記猛錘道:“你放心吧,咱們同窗一場,就算有什么事,我也是不會說出去的。我葉華棠的人品怎么樣,相信你還是能有些了解的。”
“葉兄的人品我當然是能信得過的。”秦京生滿臉堆笑,“其實小弟只是想問問,不知道您來到這杭州以后,可否有……逛過附近的青樓?”
逛青樓?
我斜起了眉毛,摸著下巴認真地打量起對面這廝。秦京生訕訕地沖著我笑,鼻子眼睛都快皺到一起去了。我隱約覺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于是看著他冷笑,也不答話。秦京生見我不回答,不由得愈加緊張,臉色忽青忽白,似乎有些后悔來找我說這個,又似乎有些不甘心,吭哧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斷斷續續地道:“就是,就是這杭州城內的那家,枕霞樓,不知道葉兄你可否……”
“哦哦,原來是枕霞樓啊……”我故意揚唇微笑,秦京生立即露出驚喜的樣子,道:“沒錯沒錯,就是枕霞樓。葉兄可曾去玩樂過?”
“怎么,秦兄弟也想去玩樂玩樂嗎?”我不正面回答他,反而繞過這個話題反問。許是秦京生認定了我是紈绔子弟,也不做懷疑,遲疑了一下便道:“如果葉兄最近有時間去那邊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幫小弟捎個東西過去?當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如果葉兄方便的話……”
我眉眼微挑,心下霎時明了,于是點點頭對他道:“給誰?”
“玉,玉無瑕。”秦京生點頭哈腰,從腰間摸出一紙書信遞給我。我信手接過,卻并沒有立即放入袖中,而是冷笑著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京生一愣,我便好心地提醒他道:“報酬呢?”
對方立即擺出一副苦瓜臉,哀求道:“葉兄你看,你家大業大,不像小弟我這般貧困,就算拿出全部身家,恐怕還不夠葉兄您喝一壺茶錢,小弟知道這點小錢您是肯定不會放在眼里的。您放心,只要您肯幫了小弟這個忙,小弟我此后必定赴湯蹈火,任您差遣!若是不然,您就,就讓那玉無瑕給您唱個小曲兒,陪您玩玩,大不了我告訴她,讓她不收錢就是了!”
“你告訴她不收錢?”我更奇怪了,秦京生臉色微微有些漲紅,正欲再解釋,遠處忽傳來人聲,卻是荀巨伯過來找我。秦京生急急示意我將書信塞入懷內,又再次懇求我幫他的忙,我心下覺得詫異,胡亂應和一聲,他便匆匆跑掉了,留下荀巨伯一臉詫異,向我道:“葉兄,他怎么在這里?你們在說些什么?”
“剛才夫子過來教訓我,他幫我說了兩句好話。”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真相說出來,跟著荀巨伯徑去他房內練習棋藝不提。秦京生也回了房間,看見我后只是賠著笑臉,倒是沒有說別的話。
晚飯是芹菜和藕片,祝英臺照例不吃芹菜,都推給了梁山伯。梁山伯許是覺得自己的菜多了些,非要把他的藕撥給我一半,荀巨伯便在旁打趣說山伯兄多了個兒子,惹得我戳了他一筷子。馬文才今日很奇怪,沒有來吃晚飯,倒是王藍田大模大樣地來了,還敢在桌子后面瞪我,被我用一只藕拍中了鼻梁,灰溜溜地掀桌子走了。
吃完晚飯回房間,我發現房內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紙墨筆硯。馬統就站在房門口,一見我進房門,急急忙忙跑去向他家主子報告,而馬文才則坐在書案旁,抱著手臂,才一看到我,就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向來覺得馬大爺的思維絕非人類可以揣摩,當下以不變應萬變,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去,等著他老人家發話。馬文才也不多說,直接拎起桌面上的字幅在我面前一抖,問道:“你干的?”
我一看那紙字幅,卻正是在我出門前所看到馬文才寫的那一張。只不過上面的“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不知被誰用墨汁重重地涂了幾筆,還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寫了這么一行字:馬文才,真小人也!
我讀罷抬頭,正要表明干這缺德事的不是我,馬文才那邊卻已經將字幅一扯,緊接著便有一方硯臺朝著我的方向直撲而來,我躲避不及,被扣了個正著!
那墨硯順著我的衣袍滑下,重重摔落在地,砸得地面發出一聲脆響。我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幾乎被糊住,整張臉上全是墨汁,黏住了幾縷垂下來的劉海。
耳邊隱約傳來馬文才冷笑的聲音,以及揉紙摔桌子的聲響。我在原地頓了一秒,突然“蹭”地一下朝他撲了過去,在馬統的驚叫聲中將那模糊的高大身影猛地撲倒在地,揚起拳頭不管不顧地砸下去!頭幾下好像真真切切砸到了人身上,后來便被人一把攔腰抱住往外拖,并且使勁喊人救命。
我氣得有些神志不清,又看不清東西,拳頭胡揮一氣,后來感覺手腕被人攥住,耳邊有人在叫葉兄,卻是梁山伯的聲音。他不顧我滿身都是墨水,也不管我發怒在狂飆揍人,硬是使勁將我攔住,待我平靜下來,又用濕布一點一點幫我擦臉上的墨汁,直到我可以睜開眼睛為止。
正文18思慮
房間內已經完全亂成了一片,有很多人都跟著進來拉架,亂哄哄的一團。就連師母都來了,正在那里疏散看熱鬧的人群。
我被梁山伯拉著,身上臉上一片狼藉,馬文才那邊也好不到哪去,被我撲倒的時候給沾得滿身墨汁,一只眼眶還是青的,好像是挨了我的拳頭。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一個事情,趕緊胡亂在袖子上抹了一把手,去懷里摸出秦京生之前給我的那封信,仔細看看沒有染上墨汁,這才放下心來。
我當然不可能為了這么個家伙去青樓跑一趟,只不過是因為荀巨伯來的突然沒能把信還他而已。但也不能為此就弄臟了人家的書信,原樣歸還是必須的。
趕緊又把信塞回懷內,身邊梁山伯和師母都湊過來,急急追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打架。我瞥見馬文才在那邊青著一只眼圈黑臉瞪我,不由得垂了腦袋,低聲道:“他用墨潑我。”
“就因為用墨潑你,你就出手打他?”師母覺得很不可思議,板起臉來教訓我,“你這孩子,不管起因是什么,你這樣做都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我自知理虧,訕訕地站在原地不開口。那邊馬統還在給他的主子擦臉上藥,許是我下手重了些,馬文才連嘴角都腫了,上藥時抽著痛。師母這邊繼續教育我,說你打人家下那么重的手,人家可有還你一下?又教育我做人要厚道,并讓我去給馬文才道歉。我曉得自己確未受到實質反擊,便上前一步,向挨打者道歉:“打傷了你,對不起。”
“你這叫什么話?”馬統不忿道,“照你這么說,要是沒打傷我家公子,你就不道歉了?”
“是啊。”我淡淡地直視他,“要是沒打傷,我就不道歉。”他既然敢冤枉我,就必然要承受我的反擊。但是我打傷了他,他卻沒有傷害我,所以是我不對,我甘心認錯。
“你這叫什么邏輯!”馬統怒道,“哪里會有打了人還不傷人的?我家公子那是不跟你一般計較,讓著你,要是真跟你動手,你現在還能完整地站在這里,沖著我們耀武揚威?”
“我沒有耀武揚威,我只是想告訴你家少爺。”我微微垂下頭,暗暗咬住嘴唇,最終說出了我的決定,“我打你,你沒有還手,雖然是你冤枉我在先,也算是我欠你的。在你打還我之前,我葉華棠指天發誓,絕對不會再向你動一下手,否則的話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師母猛拽了我一下,嗔道,“你這孩子又在立什么奇怪的誓了?大家都是同窗,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你向馬公子好好道歉,把誤會說清楚不就好了,干嘛鬧得這么僵?”
我也不想鬧得這么僵。可是這世界上總有些人,是你無法與他和平共處的。我承認我從來都不是什么聰明人,做事也沖動,不過今天的事我確實有愧,卻不是因為跟馬文才動了手,而是因為,我折騰得大家不得安寧。
以前在武館,我從來不需要遏制自己的脾氣。因為在武館里,拳頭硬的就是老大,這是眾人默認的規則。偶爾遇上砸館的,更是需要武力鎮壓,只有打服了那些人,他們才不會再來鬧事,更況且就算我打不過或是下重了手,后面自有大哥幫我收拾,給我解決爛攤子。他總是對我說:“小嵐,沒事的,只要你高興就好。”
可是這里卻沒有了大哥那偉岸的身影,只有一個梁山伯,在我耳邊不停地念叨:“葉兄,以后別再這樣了,打人是不對的,這樣是不對的。”
打人是不是不對,這一點我并不清楚,也從來不曾糾結過這個問題。不過我知道,影響了他人,總歸是不好的。
許是因為我主動認錯,態度良好(誤)的緣故,師母并沒有再多說什么,也沒有懲罰我們,只是安慰幾句便走了。梁山伯還不放心,一定要我今晚去他房內入住。我瞧見祝英臺沒跟過來,心里總覺得有些不放心,催他回去照看他的祝賢弟,馬文才這邊不能把我怎么樣,大不了揍我一頓,我任他打就是。
眾人勸誡一番,都回去了,只剩下這邊滿地狼藉,由馬統慢慢收拾,我去用梁山伯打來的水洗了臉,又換掉染滿墨汁的外裳。雪白的中衣也染上了星星點點的墨印,我不好當著他們主仆二人換,便先湊合穿著,徑自裹了其它裳服,去長椅上讀書。
本來想告訴馬文才關于王藍田進來的事情,現在想來,說了也沒有用了,估計他還可能覺得我是在故意拿王藍田當借口。不過我還是私下里告訴馬統,仔細打點一下他家公子的東西,別丟了什么,馬統有些詫異我會跟他說這個,不過還是表示金銀財帛都好好地鎖在箱子里,別的東西也都在,并且還說與其小心東西,倒不如看緊內賊來得保險,噎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收拾完屋子之后,馬文才便由馬統陪同著去醫舍上藥了,我則趁這機會趕緊換了衣服。貌似馬公子自打來書院里還是第一次受傷,結果栽到我手了,可是,我又做錯了什么?他憑什么要拿墨潑我!
我心里覺得很矛盾,也睡不著,一個人縮在屋前石墩上看夜景。天上銀月明亮如昔,星光點爍,昨夜還是稀稀落落,今天便散落漫空,宛若明珠遺落,光可映人。
這世界,就連月亮,都是在不停地變化著的。那人呢?這書院里,或許只有我還在駐步不前。
“葉兄。”身后不知被誰披上一件單袍,卻是梁山伯緩步走來,坐到我身邊。我有些奇怪他怎么會過來,問他祝英臺呢,他說英臺先睡下了,他倒是有點兒不放心我,便過來看看,結果一來就看到我在這邊吹風,問我怎么不進房去。
我搖搖頭,繼續抱著膝蓋發呆。我這個人,一有事情就喜歡跑到外面的空地上,現在雖然是夜晚,卻有月光,外面也算明亮。我不愛呆在狹小黑暗的地方,那種地方會讓我覺得胸口憋悶,喘不過氣,而像這樣在空曠的室外吹著冷風,反倒讓我覺得很愜意。
梁山伯也坐在我旁邊,跟著我一起看月亮。我本以為他會跟我說起剛才的事情,結果梁山伯卻沒有提起那件事,只是突然問我道:“葉兄,我們來這書院也有一段日子了。你覺得,這書院怎么樣?”
“恩,床很硬,夫子很煩,背書很累。”我簡短地總結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句,“伙食不錯。”
“那同窗呢?你覺得這書院里,我們這些與你共讀的同窗,持有的是什么樣的看法?”
“同窗么……”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不過梁山伯滿臉認真,我不愿敷衍他,便實話實說道,“大部分很壞很討厭,總是冤枉我。不過你和荀巨伯還好,我不討厭。”師母山長和王蘭姑娘也都很好,還有蘇安和蘇大娘,不過他們應該不算是同窗范疇之內的人,忽略掉沒關系的吧。
梁山伯嘆了口氣。“葉兄你……”他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詞匯,但最終又放棄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以后不要再打人了。”
我咬緊嘴唇望著他,只聽他繼續道:“不管什么事情,總有不用拳頭就能解決的辦法。我們是書院的學子,學的是經世濟義之道,我知道葉兄武藝不錯……但是我們今后總會遇到更多的問題與困難,只靠拳腳,卻是不夠的。”
接下來梁山伯又大體說了一些話,大意是作為學子,必然需要為人忠厚正直,做事三思而后行云云。我的心思卻漸漸有些不放在那上面,而是覺得疑惑起來。按他所說,經常打人是會遭到仇視的,王藍田被我揍過很多次,很可能一直對我心存怨恨。但是以他的性格,沒有理由去一趟房間就是為了毀壞馬文才的字幅讓他對我發火,但是按馬統所說,又沒有丟東西,那么王藍田究竟是去干了些什么?
梁山伯見我開始走神,也便不再多說話,起身告辭。我感激于他過來告誡我這些,特特送他到房間門口,并因為想到夫子之前的話,順便問了些有關于青樓的事情。結果梁山伯告訴我,這是件很嚴重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被山長在品狀冊打上“淫邪好色”的標語,讓我明日回話時一定要多加小心。
其實就這書院中,我便曾聽到過幾名學子商議在假日偷偷結伴去喝花酒,還在心想果然魏晉多風流,連青樓都能明目張膽的去,并且以為那些人非議我是因為說我養男寵的事情,現在看來,果然青樓還是屬于私下里才能去的地方,不能明著來。秦京生那廝搞不好也是為了避嫌,甚至想故意陷害我去那種地方抓現行,真是差點兒上了他的當。這事當然不能善罷甘休,慢慢再說。
回房時馬文才已經在房內了,眼睛處依舊青紫,倒像是根本沒有上藥的樣子。雙方氣氛尷尬,我自然也不會去觸他的霉頭,收拾好衣服本想去睡覺,結果發現自己棲身的長椅被人給踹翻了,椅腿也斷了一截,根本沒法再睡人。我本欲發作,想了想又忍氣吞聲,自去抱著鋪蓋到空曠處打地鋪不提。
第二日上早課之前,夫子果然請了山長,當著全體學子的面質問我是否做出過那些謠傳中發生的事情,許是怕我否認,又特地請出了證人,果然是王藍田那廝,除了他另外還有幾個干瘦學子,紛紛表示王藍田說的是實話,并列舉出葉華棠昔日種種作為,其邏輯嚴謹完美程度連我這個事主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我在這世界來的突然,并不曉得這個身份以前都干過些什么齷齪事,不過現在看來,我淫邪好色的名聲算是落下了,一時想要撇清,也是件難事,便索性從他處開脫,表明以前的確做過一些糊涂事,但那些傳言未免有夸大之嫌,更何況現在受到夫子教誨,早已改過自新,不曾做過越矩之事,佛家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我在尼山書院也不曾對何人有過齷齪行為,為何不能改新革面,重新做人。梁山伯諸人也在旁說情,表示葉兄為人正直善良,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夸大其詞云云。看得出山長對我印象還好,不愿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聽聞此說,也便打算就此草草結事。夫子卻不肯放過我,又拿出男寵的事情來質問。
青樓也就罷了,對于勞什子的男寵之說,我則是堅決否認。夫子便去問與我同房的馬文才,說我平時在房間內可有異常表現。馬文才摸摸黑眼圈,沒說什么,眼神卻凌厲如刃,淡淡一掃,眾人立時明白原委,于是我被以欺辱同窗罪罰去與梁山伯同做三個月雜役。
這事于是就此告一段落,開始上課。夫子卻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呆在后面看謝先生教我們下棋。第一局王藍田上場便違了規則,被謝先生譏笑做事隨便無章法,悻悻下臺。第二局馬文才大顯身手,步步緊逼圍堵,后來黑子被謝道韞盡數困住,便干脆自尋死路,又來了個倒脫靴,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謝道韞評價他乃是“亂世梟雄,治世亦梟雄也”,明褒實貶,責怪他為了勝利不顧兵卒死活,馬文才卻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死些把個人,無傷大雅,雙方最終不歡而散。
接下來是祝英臺與謝先生的對局。祝英臺棋藝不錯,只是下子之時小心翼翼,動作古怪。我注意到王藍田故意借探頭看棋局的時候撞了她一下,祝英臺慘叫一聲,手臂處竟滲出血來,眾人大驚,梁山伯急急查看狀況,卻是右臂受了箭傷!
這書院中箭法最歷害的是誰?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紛紛投向馬文才,馬公子瞬時大怒,一把踹了棋桌,責問是哪個狗東西敢冤枉他。謝道韞和夫子都表示竟然有人敢在這書院神圣之地傷人,必須要追查個明白。結果這一查不要緊,還真在醫舍王惠姑娘那里發現一支箭,正是他馬大公子用慣的鍍金雙翎羽。
正文19證據
書院里平時配發的都是普通的木箭,因為只做演武打靶練習之用,又不是上戰場殺人,沒必要那么做工精良。略微高檔一點的基本都是各人自家里帶出來的,還有其它的一些,像是馬匹之類都是一樣,總之你有錢,器具方面的東西愛帶什么都隨便。馬文才騎射方面樣樣精通,報道那日當門一箭,令得無數學子記住了這位喜怒無常的馬大公子。不過正因于此,他的箭也被更多人記住了形貌,以至于今天才一亮相,立即有不少人認了出來,這不是馬文才的箭枝么!
證據一出,梁山伯立即白了臉,上去一把揪住馬文才責問他跟英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至他于死地!馬文才臉色鐵青,冷冷拂開梁山伯,表示本公子樂意,你管不著,說著還上前去抓過那箭,一把撅成兩截擲于地上。
在場的謝先生和夫子臉色都有些不好看,陳夫子覺得馬文才的行為做法讓他在眾人面前失了臉面,不禁有些氣怒,威脅馬文才說是要寫信告訴他的父親馬太守,將他逐出書院,馬文才冷冷一笑,告訴夫子你去告吧,隨便告,我要是怕了我就不叫馬文才!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要走,被我在門口攔住。
“你不必走。”我已經在門邊聽了半天,此刻牢牢堵住門口,不讓他賭氣離開,并沖房內諸人叫道,“兇手不是他!”
“你在討好我?”馬文才冷笑,“葉華棠,挑在這種時刻向我賣好,你的腦袋是不是斜著長的?”
==誰要向你賣好了?我懶得跟他爭辯,只是拽拽他的袖子告訴他不要走,而后大步走到醫舍中央,一把揪過躲在人群后頭的王藍田,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昨日偷偷溜進我和馬文才的房間,必然是偷走了馬文才的箭射傷祝英臺,用來嫁禍馬公子。
王藍田爭辯說兇手不是他,箭明明是馬文才的,說我們合起伙來誣賴他。不得不說,王藍田在時間方面拿捏得很準,正好在我們打架過后眾人剛剛散去而祝英臺正從醫舍往回走的時刻。那時候馬文才正好和馬統一起往醫舍那邊取藥,雙方在地點上也能夠遇得上,然后人際上用字幅誘使我和馬文才之間發生爭吵,但凡我心眼小些,此刻定然不會站出來給他作證,而是任由他被趕出尼山書院。
只可惜,王藍田這一番用心良苦,偏偏他選錯了人。我承認我這人脾氣有的時候暴躁了些,做事不經大腦,但那也不代表著我就會任人揉捏。先不提馬文才離開書院對我并沒有多大好處,就算我跟他有間隙,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王藍田過來利用!
“葉華棠,你別想在這里空口白牙誣賴好人!”王藍田注意到馬文才已經停住腳步,正斜轉刀眼冷冰冰地看著他,不由得發慌起來,開始向我叫囂,要我拿出證據不要誣陷好人,并且反咬我一口,說我早就看祝英臺不順眼,又與文才兄同房,偷箭的機會比起他要大得多,也更加可疑。我只覺得好笑,行啊,你要證據是嗎?既然你要證據,那么我就給你證據。
“我記得昨天藍田兄從我房內出來的時候,手里并沒有拿著箭,所以一定是藏在了身體某處。胸口處太明顯,不能放,那么就只能是袖中了。只是我看文才兄這箭枝頭尖尾利,一個不好就會劃破衣服,不曉得藍田兄可否卷起袖管,讓我們看上一看?”
王藍田的臉唰地一下子白了。梁山伯和荀巨伯卻不容得他多做動作,一邊一個搶上前去,開始強卷他的袖袍。剛才我就注意到,王藍田衣領后面略微有些開線,應該是被我昨日里扯壞的,位置偏僻他并沒有發現,也就是說他今天并沒有換衣服,所以這個方法很是可行!馬文才那箭我見識過,記得之前他曾經故意將弓箭放在我的鋪蓋里,結果我一躺進去,衣服就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王藍田如果真的將箭藏在袖筒里,肯定也免不了此命運。
果不其然,沒過幾分鐘荀巨伯便在王藍田的袖內發現一道撕口,正好足夠容納一片箭羽的長度。王藍田嘴硬,非說是他不小心撕裂的,說這證據不足,但是房內眾人的懷疑對象已經慢慢開始轉變,我便又建議大家可以去我和馬文才的房里看那把弓。近些日子里馬文才熱衷于蹴鞠,又沒有弓箭課,已經好幾日沒有動過那把弓了,因為放在比較偏僻的角落里,上面肯定多多少少落了些許灰塵。若是馬文才昨日用它來射祝英臺,弓必定是干凈的。
我這話一出,王藍田臉色又變,卻依然嘴硬說不是他干的。陳夫子較真兒,正準備帶著一干學子去我和馬文才臥房內查個明白,謝道韞此時卻終于開了口,說不必了,估計也是因為這些證據只足夠證明馬文才的清白,卻無法定下王藍田的罪。況且祝英臺受傷不重,書院方面也不想鬧大,搞到不可收拾。兩人去安慰了祝英臺幾句,又警告大家但這種事情不許再有下次,否則必定會嚴查到底,絕不姑息。
折騰了一番,也到中午了。夫子宣布可以解散了,卻又把我和馬文才,王藍田三人單獨留下,就有關于學院暴力方面的問題教育了一通。獲準離開時已是下午,王藍田才一出門便想跑,被馬文才揪住連打帶踢,又一腳踹去臺階下面,才由得他連滾帶爬的跑了。也虧得王藍田好端端一個世家公子,被這般多方毆打,還能保持著蟑螂一樣頑強的生命力,也真算得上是件奇事了。
唯一不爽的是他臨跑的時候罵我和馬文才是兩條瘋狗,倒是弄的我委屈得很。咱明明一直都只站在臺階上面看好吧?又沒有動手打人,憑什么說我是瘋狗?
現在這個時間,去飯舍的話已經晚了,再加身上還帶著書需要送回房。我雖然不太情愿,也不得不和馬文才一起共同回房去。路上不知為何氣氛有些尷尬,我正自悶頭走,卻聽前方馬大爺先用鼻子冷哼一聲,然后口里又冷哼了一聲,這才慢悠悠地冷笑道:“你不是去跟梁山伯他們一伙了嗎?怎么又掉頭過來幫我?”
馬大爺真硬氣,說個話還要先加兩道音墊底。
“因為不是你干的。我明明有逮到王藍田摸進房間偷東西,沒有理由讓他逍遙法外而怪罪到你頭上。”
“那你要是沒看到王藍田進房間呢?”馬文才不知怎么蹦出來這么一句。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用凌厲的目光掃視我,“要是你沒逮到他,今日之事,便是我所為,對不對?”
“那也不是你!”我想也不想地便道,“你這人雖然不怎么樣,想殺祝英臺也不至背地里動手,就算真背地里下手,也不可能笨到用自己的箭去指認自己。所以肯定不是你。”
“哼,算你聰明!”馬文才忽地轉身,繼續往前走,音調不知為何變得很輕快,“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會推理斷案抓兇手。”
“你以為我只會發瘋揍人么?”這話聽著很不受聽,我撇撇嘴角,對方居然還應了一句“嗯”,噎得我頓時語塞,半天沒說出話來,直到快走到房門口時才又開口,向他解釋昨晚的事道:“那行字不是我寫的。”
“什么字?”
“就是說你是小人的那幾個字。”這廝記憶力有那么差么?
“哦。”馬文才輕飄飄地應了一聲,接下來的話卻令我大吃一驚,“我知道啊。”
“你知道!”我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怎么會……”
“你的字我見過,寫得要比那個丑多了。”馬公子繼續面不改色地吐槽,“基本上就是一團團看不出形狀的黑墨印。”
“那你怎么還用墨潑我!”我怒了。敢情這家伙根本就是沒事找茬!
“沒什么,昨日看你不順眼,本公子愛潑就潑了。”馬文才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囂張模樣,氣得我差點兒又掄拳頭。我覺得再跟這家伙處一室內早晚會被他氣死,為了防止自己激怒之下揍人,趕緊把書本塞進架子里,抱起昨日的臟衣服往外跑去浣衣局,趁早躲開他為妙。
接下來幾日我和馬文才之間倒都平安無事,秦京生那紙書信被我還了回去,表示因為現在夫子查得緊,不敢妄自去逛青樓,只能以后有空再說,秦京生也沒敢多說什么。我與梁祝荀三人的關系漸漸密切起來。而馬文才則似乎有意撬祝英臺的墻角,前幾日演武場上他們倆就齊齊莫名失蹤,后來共同歸來,也不曉得兩個人在密地里發生了什么事。
梁山伯一看到祝英臺便急急過去查看她是否有損傷,發現受傷后便責問馬文才,祝英臺卻說方才是馬文才救了她。因為祝英臺受傷,梁山伯急急帶著她離開演武場,甚至忘記了向我和荀巨伯道別,馬文才則朝我扔過來一個得意的眼神,帶著點譏諷和嘲笑。
說真的,我不太明白他在嘲笑什么,梁祝兩人那可是官配的一對,一只受傷另外一只著急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按理說你這位反派第一男主角不是也應該急急忙忙地跟上去的嗎?怎么還有時間不慌不忙地在這里給我扔眼色看?
轉眼間,我在書院呆了也有一段日子了。這段時間過得很平靜,馬文才和王藍田都沒再找事惹我,我也刻意低調,努力練字并學習其它一些世族子弟必會的技藝,暗地里則悄悄為自己以后下山的生活做準備。臨近端午,謝道韞先生卻突然來找到我,說是有事情與我商議。
正文20情詩
我與謝道韞平素并無甚交集,倒是看她與祝英臺私交甚密,經常在一起談天說地,偶爾談花談草談月亮,順便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沒想到她這一次竟然會找我商量事情。能商量什么呢?
額,她夸獎我了。
她說,沒想到竟會在這里見到葉賢弟,這次見面,真的讓她感觸很大。她夸獎我上進了,終于懂得葉大人的苦心,不再整日流連于酒色,使勁地往家里抬小妾了。還夸我懂得審時度勢,性子也變大度了,竟然會在關鍵時刻出言幫助自己所不喜的人,而不是落井下石往死里砸,臉色紅潤健康,看來那五石散也已經斷掉不再服用了,總而言之總結起來一句話:
葉華棠啊,這么長時日不見,你丫終于由畜生進化成人了。
我滿頭黑線,只能夠嗯嗯啊啊點頭附和。怎么搞的,看起來謝先生竟像是認識我一樣?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明明都沒有多跟我說過半句話!她不說,我又怎么知道我能認識她?不對,是我本來就不認識她啊!這事弄的,到底是怎么個狀況,我自己都一頭霧水。謝道韞還在那邊責怪我記仇,因為上回的事情竟然連見到她這個姐姐都裝作不認識,還得她主動來說話。
看起來謝道韞似乎與我這個身份是舊識,然后她又對我的相貌沒有發表意見,也就是說,我的長相與那個葉華棠,應該頗為相近才對。可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我恰好就穿了過來,恰好得到了一個身份,這個身份還恰好與我長得非常相近,相似到別人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再聯想到身體近些日子里發生的異狀,我所能想到的事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就是葉華棠。
我穿過來,是進了別人的身體。
但是葉華棠此人,應該是個男的,我的這副身體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女子。如此看來,若那葉華棠并非是女扮男裝,其中便定然另有玄機。
我雖然慶幸自己在書院的身份又安慰了一層,卻不愿牽扯進新身體的復雜狀況內,又聽得謝道韞說要寫書信向葉家報訊夸贊我,嚇得趕緊阻止,聲稱我暫時不想讓家里人知道這件事,還望謝先生多多保密。謝道韞便笑,說想不到你讀了幾天書,反倒學會了藏拙,是不是另外有什么瞞著她?可別是看上了山長的姑娘想要對人家下手。我沒想到自己名譽不堪至此,趕忙擺手說不是,只是不想給家里添麻煩,懇求她一定不要說出去。
謝道韞表示要她不說可以,不過我需得在端午時幫她一個忙。我滿口答應,原以為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結果聽完之后嚇得差點兒落荒而逃,謝先生她居然要我扮女裝,替她參加訂親之約,試一試她未來的夫君,王凝之。
“我,我是個男人啊!”我慌道,“扮女裝的話,一下子就會被認出來的!”
“少來!”謝道韞用毛筆敲了敲我的腦袋,還伸手過來扯扯我的臉,“你啊,就這一副皮相生得好,又不是沒扮過女裝,還敢在這里裝模作樣。你在太原的時候可沒少扮成女子模樣,去那街上故意勾惹文人才子,旁人都說你和那王家的王徽之倒是一對,一樣的沒禮數。現在倒好,讀了幾天書,裝起圣人君子來了!”
說完這話,她又有些嘆息,許是覺得自己強迫別人不好,不禁搖頭道:“罷了,你若是真不肯,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吧。也是我惶急了,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倒是令你為難……”
我這人生平最怕的就是溫柔攻勢。她這樣一說,我反倒不好開口拒絕,踟躕半晌終于抱著必死的決心表示隨謝先生安排。謝道韞不由得高興起來,又責怪我長大了反倒變得生疏,不像以前那樣叫她姐姐。我在話里行間試探了幾句,才得知葉家與王家有段時間交往甚密,葉華棠還去謝府住過幾日,與謝道韞相識。后來葉老先生辭官歸家,在太原購置良田千畝,富甲一方,倒也樂得逍遙。
我這個人四肢怎么不發達,頭腦倒是簡單得很,搞不明白那些士族的東西。從小到大唯一記住的就是飯前便后要洗手,紅燈停綠燈行,上課要好好寫作業平日聽老師的話等等簡單規則。古代尊師重道,先生的話自然是比天還要大的。先生要我扮女裝,我就得扮女裝;先生要我死,我就……==干掉先生。好吧,對于我這種怕死的人而言,性命還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不過女裝的話……還真是有些糾結啊。這個世界里的男裝我穿著倒是滿合適的,覺得很像武館里穿慣的練功服。但謝道韞的要求我還不好拒絕,而且可以的話,我倒是很想弄明白,我的身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說,有個身份,還是比我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飄強的多了。這個時代士族與平民之間的地位相差是極大的,如果可以,我當然還是希望自己能過得好一點。
翌日,早課之上,陳夫子搖頭晃腦,授讀《詩經》中。
“漢之廣矣,不可詠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在夫子抑揚頓挫的朗讀生中,不少學子的目光悄悄后移,轉向后排那一處突兀之地。
我悄悄瞥了夫子一眼,注意到那廝正沉浸于詩文之中,便也跟著扭頭后看,只見在梁山伯和祝英臺之間,活生生地多了一座大山,橫阻其間。
山伯兄清咳一聲,小聲地對身邊人說道:“小惠姑娘。你坐在這里……不嫌擠嗎?”
“不會啊。”一身粉色衣裳的王惠嬌羞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道,“祝公子叫我來的,我開心得很呢。”
梁山伯有些悻悻,這時候荀巨伯探出半個身子,對祝英臺道:“哎哎,祝英臺。晚上有書山隔著,白天有人山擋著,你們倆真是好朋友啊,哈哈!”
噗!我用詩經掩住臉,差點兒笑出聲來。身邊馬文才瞟我一眼,用手指關節敲敲桌子,小聲道:“看你的書!”我趕緊正襟危坐不提。這時候陳夫子的朗讀已經到了尾聲。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他合起掌中書本,抬起頭來,開始給我們進行理論灌輸,“這些講的就是,詩經里面的思想,都是純正的。即使是國風里的俚語風情,講得大都是臣民對君主之無限愛戴,決不能只在字面上來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嗎?那些濃詩艷詞是萬萬不能學地!”
明白明白。這世間所有的情情愛愛其實全部都是糞土,在您夫子的眼里,那紅粉美人全部都是骷髏,俺們當然是非常非常地明白地!
“嘿,嘿嘿!”秦京生突然在后面莫名發笑,并且高高舉起手來大叫道,“夫子夫子,我想請問,這首詩,算不算是濃詩艷詞啊?哈哈。”
夫子沉穩地伸出一只手,示意道:“念。”
秦京生擺擺下裳站起身,手里端著一張紙,滿臉嚴肅地,大聲念道:
“河漢天無際,心扉一線牽;墨字化喜鵲,鮮花贈紅顏。織女思廢杼,嫦娥下凡間;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圓。”
他一念完,講堂內立即掌聲迭起,有人譏諷道:“好濃好艷哪!”室內哄笑一片。我感興趣地扭過頭去,只見秦京生擺擺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并且一臉神秘地道:“各位各位,想不想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呀?”
“想想想!”眾人一疊聲的應和。夫子不知為何顯得有點緊張,結結巴巴地道:“你說,是,是誰寫的?”
“是……祝、英、臺!”秦京生手腕一轉,指向他身前的祝英臺。講堂內諸人一驚,祝英臺炸毛道:“是我?你胡說!”
秦京生表示別想抵賴,這就是剛從你身邊揀的。祝英臺繼續炸毛,她才不會寫這么無聊的詩,什么織女嫦娥,俗不可耐。陳夫子卻突然生起氣來,怒沖沖地問祝英臺這首詩哪里低俗,哪里無聊了?但說出口之后又發覺不對,急忙改口,又開始逼迫祝英臺承認這詩是她寫的,并說如果她不承認就讓她去挑滿全書院的水,祝英臺死不改口,眼看陳夫子就要發怒,梁山伯噌地站起了身,道:“詩是我寫的。”
陳夫子一愣,王惠已經不好意思起來,抓著發辮嬌羞道:“你們不要這樣子搶我啦,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室內噓聲一片,祝英臺臉色發青,沖著梁山伯質問:“詩真是你寫的?寫給誰的!”梁山伯糾結著說不出話來,我實在搞不明白這位大小姐如何就能相信這根本就是明擺著的東西,索性也站起來將罪名一把攬下:“詩其實是我寫的。山伯兄只是為了幫我遮掩,你們不要為難他。”
又出來一個頂罪的。陳夫子高興了,背著手向我道:“葉華棠。本夫子早就知道你行為不端,好那淫詞艷曲。你說,這詩是寫給誰的?”
我微微一笑,輕擺長裾,做出那風流名士不羈之態。
“這詩,當然是寫給文才兄的。”
正文21試探
好吧,我承認我是故意的。
此語一出,我意料之中地看到整個講堂里的人臉都綠了,當事者馬文才則沒動沒出聲,依舊如桿槍一樣挺立在我身側,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淡然不在意,我卻清楚聽到他放在書案下的手掌中傳來“咔吧”一聲!
額,他好像把筆捏碎了。
陳夫子早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的目的,此刻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臂指著我,滿臉恨鐵不成鋼地責罵:
“葉華棠,你這好色淫徒!你怎么可以對自己的同窗學子,起這等歪邪惡念?實在是,罪不可恕!我,我今日一定要上報山長,將你逐出書院!”
我淡淡一笑,湊上去對夫子道:“夫子您真的要……上報山長?”
陳夫子一怔,續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趕緊閉了嘴,昂起腦袋,猶豫了一下才又清清喉嚨,故作莊嚴道:“葉華棠,那你倒是說一說,你為什么要寫情詩給馬文才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情詩二字,書案底下當即又傳來“咔吧”一聲脆響。后面有好幾個學子忍笑忍得臉都憋紅了,荀巨伯沒控制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又趕緊用書本掩住臉。馬文才則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盯我一眼,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實物,我的后腦勺處定然早已經被剜出了一個深洞。
“咳咳,夫子您這樣說就不對了。”我整整衣領,開始大模大樣地顛倒黑白,“這詩雖然是簡白平易了一點,但怎么說是俗不可耐,又更怎么能說它是一首情詩呢?夫子方才還在講,決不能從字面上來理解那些男女……那些污濁之事,小生寫這首詩,也只僅僅是為了表達對文才兄高度的尊敬仰慕之情,是絕對沒有絲毫其它意思的。要知道文才兄品性高潔,為人端正大義,小生對他的仰慕正如那滔滔江水,奔波千里綿延不絕……”
“你根本就是在胡說!”王藍田聽我越說越不上道,一馬當先站出來跟我唱反調,“這詩里又是織女嫦娥,又是七夕月圓,分明就是指對女子的思慕之情。難道說,你是在把我們尊敬的文才兄,當成女人來看待?”
馬文才那邊又是一聲脆響。我瞧他已經把該破壞的都給破壞了,也猜不出這回他到底又禍害了什么公物,不過看后面的學子們已經沒人敢再笑了,知道這廝要炸毛,趕緊悄悄地往外踏出一步與他保持距離,并繼續睜眼說瞎話道:
“非也非也,王公子此言差矣。文才兄乃是堂堂九尺男兒,就算是瞎子,也不可能將他看成是女子的呀。在下之所以用織女嫦娥比喻,乃是為了頌揚文才兄的品行如織女一般自強勤奮,似嫦娥一般無邪高潔。至于七夕和月圓嘛,那是因為不久之后七夕就要到了,在下猜測中秋的月亮一定比七夕圓,所以順手寫著玩的。”
“你!”王藍田被我的一堆歪理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還欲再爭辯,陳夫子卻趕緊站出來打圓場,表示這詩呢,既然不是情詩,那就沒有什么好爭論的了。大家該干嘛干嘛去。眾人于是嘟囔著打算離席散學,卻被馬文才冷冷制止住,向秦京生道:
“秦京生,你說這詩是在祝英臺的座位旁邊撿到,你可有親眼看到,是她寫的?”
秦京生立即意識到馬文才是在給自己找場子,趕緊道:“啊,這個詩簽呢,是剛從他身邊揀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又讓人從他身邊經過,掉在他這兒。”
馬公子冷笑,“那剛剛有誰經過祝英臺身邊啊?”他說完扭頭繼續用目光凌遲我,“葉華棠。難道你的鬼魂剛才去祝英臺身邊走了一遭兒,把詩簽掉在他座位旁邊了?”
“是呀是呀。”我大方點頭,馬文才臉色又開始發青,陳夫子趕緊出來繼續打圓場:“哎哎好了好了,既然,既然這首詩也查不出是誰寫的,這件事情呢,就當沒有發生過!啊?”他一挺脖子,想了想又縮回來,目光環視一周,壓低聲音道,“尤其是在山長那里,你們,都不許提!”
“那也就是說,這詩不是葉華棠寫的了。”馬文才冷冷瞥我一眼,陳夫子連忙點頭說“不是”“不是”。秦京生便問那這詩簽怎么辦?夫子大人快步走去,一把搶過道:
“沒收!”
眾人恍然大悟,講堂內噓聲一片。陳夫子臉紅急躁道:“哦什么哦?我這是,等會兒要把它拿去燒掉的!”
燒什么燒,根本就是你寫的,還裝!我和荀巨伯在這邊看著他的背影偷笑,荀兄湊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小聲沖我道:“你這家伙,連文才兄都敢調戲,膽子真不小!”
“不知道是誰昨天在王藍田的茶水里放泥鰍的?彼此彼此。”我沖他吐吐舌頭,兩人湊在一起笑成一團。
跟荀巨伯混的久了,我性子里藏著的那點兒促狹勁兒也被他帶了出來,結果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捉弄一下馬文才。不過荀巨伯也有些為我擔心,說馬文才那廝的性子你也知道,你這樣做了,就不怕他回去后會揍你?我搖搖頭表示不能。文才兄最近正在跟我鬧冷戰,一般都只留給我一個后腦勺,不會有那個閑情逸致搭理我的。結果說完的話還沒落地,我就感覺自己后背處被一根手指點了點,同時有聲音在后面響起道:
“誰說我沒那個閑情逸致來揍你的?”
汗,正主來了。
荀巨伯那個沒良心的沖我拱拱拳,說了句葉兄你多保重之后就一溜煙兒地跑沒了影。只苦了我這邊孤立無援,不得不在馬大爺的目光凌遲中跟著他悻悻地回了房。馬文才往長椅上一坐,指示馬統沏了杯茶,自己端起慢騰騰地喝著。我也想坐,又被他生生瞪了回來,只聽那廝輕哼一聲,冷冷向我道:
“說吧。”
“說什么?”我覺得這狀況很像審訊官在審訊嫌疑犯,偏偏很不幸的是那位嫌犯就是在下本人。
“那詩。”馬文才露出一臉嫌惡模樣,似乎很不愿意提起的樣子,“你為什么要說是給我寫的?”
果然還是生氣了么?我撓撓頭,盡量溫順地回答道,“額,這個嘛,其實……其實是,是我說錯名字了。”
“啊?”馬文才皺起眉頭,“那你本來想說誰的名字?”
“當然是陳夫子!”我滿臉鄭重,文才兄則被茶水嗆到了。馬統趕緊上去給他順背,我也假惺惺地湊過去道:“沒事吧文才兄?是不是小弟說錯了什么,你為何會如此激動?”
“去你的!”馬文才猛一撩手把馬統揮開,但這話卻應該是對我說的。他抓起桌上蘋果咬了一口順氣,將那果肉嚼得咔蹦直響,我懷疑他是不是把那蘋果當成我的肉在發泄胸中怒氣。不過說來也奇怪,他還真的沒過來打我。我本來還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的說。
許是見我在一旁瞪著眼睛望他,馬文才吃蘋果的動作僵硬了一下,續而繃起臉沖我吼道:“在那里傻站著什么!自己去找地方坐,難道要我給你讓位子不成?”
額,好吧,可是長椅就是我的位子啊。你把長椅給占了,讓我去哪里坐?我四處瞅瞅沒地方,最后只好自己找了個小方椅坐下,取了本書徑自讀起來。馬文才則繼續在那里咔嚓咔嚓吃蘋果,連著吃了好幾個,也不怕半夜肚子痛。他呸地一口吐出果核,讓馬統把長椅上的小桌拿下去,伸直了腿,竟然就這樣在長椅上躺了下去,像是要休息的樣子。見我驚訝地瞪大眼望他,那廝眉心又皺成了一個“川”字,對我不耐煩道:“你看什么?”
“額,沒,沒什么。”我又想撓頭,手一伸上去就觸到了發髻,意識到再撓就該散了,趕緊放下手爪。馬文才斜倚在長椅上,一手托著下巴,目光游散,也不曉得在想什么。他把馬統打發出去,靜靜呆了好一會兒,突然道:
“葉華棠。”
“恩?”我扭頭望他。
“明天,跟我下山。”
“做什么?”我有些奇怪,倒也沒多想,順口問道。
“馬上就到端午了。”他喃喃道,“我打算去獵場打一只熊。”
啊?端午跟熊有什么關系?我更奇怪了,瞪大眼睛望他,卻見馬文才臉上意外地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他抬頭望著桌間紗燈,目光飄移了半晌,這才聲音沙啞地道:“我小的時候,每到端午時節,娘總會燉一碗熊掌給我吃。”
我的心突然就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以前每到端午曾經做過的事情,可是記憶里卻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或許很多年前曾經有,但是它們早已泯滅在了漫長的歲月中,再也尋不回來了。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嗎?”我嗓音也突然有些沙啞,手心的汗洇濕了掌中的論語。馬文才卻似有所覺,忽地翻身坐起,喉中溢出冷笑道:“你要不愛去,也隨你。我馬文才才不稀罕別人幫忙……”
“——我愿意去的。”我突地出聲打斷他,聲音里帶了一絲哽咽,“我很高興你能找我一起去。”他去獵熊,是想送熊掌給他的娘吧?我也想給娘獵一只熊掌呢,因為我知道,她和爹肯定從來沒有吃過那種東西的。
是誰規定端午節就要吃粽子的呢?吃熊掌,總也是件值得人心動的事情,因為這畢竟是個獵熊并不違法的世界呢。
“哼。”馬公子瞥我一眼,不知為什么突然有些坐不住。他抿抿唇從長椅翻起來,一拂衣擺,徑自出門去了。
正文22狂亂
也不曉得馬文才跟夫子是怎么說的,第二日清晨,我連早課都沒上,就被他帶著匆匆下山去了。我來書院時并沒有帶坐騎,馬文才便攆走馬統,牽了他的馬來給我騎乘用。
其實我是滿奇怪他為什么會找我一起去狩獵的,因為平心而論,我的箭術并不算得頂好,打靶時也經常會射偏。馬文才聽我詢問,便冷冷反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去找誰?
我無言以對。
如果是我的話,找人幫忙的第一人選肯定是梁山伯或者荀巨伯,祝英臺就算了,大家關系平平,略盡人事而已。馬文才卻肯定是不能找梁山伯那幫人幫忙的,我想在他眼里,那幫人跟他應該算是敵對的關系,而祝英臺雖然我不曉得她在馬文才心里占的是什么位置,但她有她的山伯在那里,想必是不肯陪文才兄下山的。
至于王藍田和秦京生,別看他們表面上對馬文才畢恭畢敬,背地里可沒少說他的壞話,馬文才則把他們當狗一樣呼來喚去,估計也談不上有多交心,至于其他人更是基本沒什么交集。這樣一算下來,整個書院里,關系跟馬文才略微那么有點兒近的,好像還真就我一個。
==于是說,這算是孽緣么……
然后那廝又昂著腦袋趾高氣揚地加了這么一句:
“哼,本公子諒你也不敢不來。”
話說你那得天獨厚的優越感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雖然我是自愿下山跟你一起去獵場殘害野生動物,可是瞧見那廝的囂張氣焰就總覺得哪里不舒服。好吧,隨便他了……
說是去獵場,不過我也不清楚具體位置,只能騎馬尾隨著他到處繞來繞去,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后,我開始覺得胃里不太舒服,又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只忍得臉色發青。主要原因其實還是我以前沒怎么騎過馬,來到書院后一切從頭練起。現在雖然可以勉強駕馭馬匹,卻不太好適應在馬背上的劇烈顛簸感。
我真的很難想象那些小說里那些動不動就騎馬跋涉三天三夜的俠士們,他們的腿都是鋼板打造出來的嗎?我估計今早出來之前若不是在大腿內襯墊了棉花,現在肯定早已經磨破了。
前面馬文才好像在跟我說些什么,我難受沒聽清,他又喊了幾句,許是見我不太對勁,驅馬回轉到我旁邊,問我怎么了。我連連擺手,表示沒事,讓他繼續趕路,到獵場還有一段距離,我心想著熊這東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光找到它可能就得花上一陣兒時間,然后還要想方法把它弄死,最后還要拖回去……汗,只用一天時間,真的夠用嗎?
“不舒服就直說,你逞什么強?”馬文才不客氣地一句話把我堵了回來,拽住我的馬韁讓馬停住,示意我下去。我無奈翻身下馬,腳觸到地面的時候略微有點兒發飄,身子歪了幾下,終于還是沒忍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只覺得手臂酸痛,頭也發暈。馬文才鷹眼從我身上橫掃而過,也下了馬,坐到我旁邊,望著天上飄蕩的云朵發呆。
“對不起。”我低聲道,身邊男子微帶詫異轉頭看我,我便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耽誤了你的時間。”
“哼,這叫什么話?”馬文才鼻翼微聳,“你既然是跟我馬文才一起下的山,我就勢必會照顧好你。更何況,是我叫你出來的,即使你出了什么問題,也只能怪我識人不清,你不必覺得自責。”
==這話是在安慰我么?可是為什么聽起來有點兒刺耳的感覺……那個,我只是騎馬次數少略微有點不適罷了,別拿我當廢物看啊!
休息了半刻鐘,又吃了兩張臨走前在飯舍里摸來的燒餅,我便試圖催著馬文才上馬趕路了。孰料這廝反倒不慌不忙起來,兩臂一張枕著腦袋躺在草地上,說是突然不想去獵場了,就想在這里躺一會兒。可是你不是要去給你娘獵熊燉熊掌的么?怎么能說不去就不去。我再次嘗試著催促他,于是文才兄怒了,沖我咆哮了一句:“你煩不煩?”差點兒把我也給惹炸毛了,于是說,陪這個家伙出來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要不是因為聽你說是要給你娘獵熊掌,我才不來呢!
莫名被吼的我一怒之下,索性扔掉草地上的某人,自己去前面不遠處的河里抓魚去了。沒有魚竿漁網,我就試圖用隨身攜帶的箭去扎魚,把河里攪得亂七八糟,一條也沒扎到,最后不得不撩起袖子親身上爪,生撈了兩條出來,找了處草少的地方擺架子烤魚。
出來的時候有帶調料和火石,我總覺得古代的野外食材很多,保不準哪里就能弄到點食糧,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只可惜我箭術不好,不然還能獵兩只雉雞野兔什么的開開葷。
馬文才自始至終只是呆在那里看著我動作,也不出聲,也不動,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烤了魚給他,他也不接,我便把魚放在他身邊的草葉上,自吃自的。吹散焦皮上的熱氣,才咬了一口,我突然聽到馬文才在我身后喃喃道:“其實我娘她,不喜歡吃熊掌,也從來不喜歡吃葷。”
我突然有種被騙的感覺,忿忿地回頭望他,卻見他抿唇抓起放在草地上的烤魚,手里的勁道大的像要把穿著魚身的樹枝捏碎一般,臉上滿是寂寞和痛苦。
“她不喜歡,她不喜歡,她從來都不喜歡!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你們要逼她!”馬文才將烤魚重重摔在草地上,伸手抱住了腦袋。突然間他猛地翻身躍起,神色慌亂地向馬匹跑去,我在后面拼命叫他也不應,翻身上馬就不要命地往前沖。
汗,文才兄似乎又抽風了。
不過他的狀態實在有些奇怪,讓人放不下心。我怕失火,先幾腳踩滅了用來烤魚的火堆,眼見著馬文才已經驅馬遠遠成了一個小點,趕緊揀起被他落在草地上的弓和箭,上馬連抽了幾鞭子,讓它加快速度往前趕。約莫跑了半個時辰,前面出現了一座大山,我注意到馬文才徑直驅馬朝著一個黑咕隆咚的山洞狂奔而去!
地上一排野獸的足印,這山洞中有熊!可是文才兄連弓箭都沒帶,他進山洞究竟是要去干些什么?
正文23獵熊
盡管我有竭盡全力地打馬虐待動物,最終還是被文才兄甩下了一大塊,待我趕到山洞附近的時候,那廝已經下了馬,跌跌撞撞地跑進山洞里去了。汗,馬文才今天到底怎么了?我瞧著他狀態不太對呢。
因為驅馬沖得太急,我技術又不很純熟,導致勒韁繩時那馬直接揚蹄昂起了半個身子,我一個不防,竟被整個人甩出馬背,重重摔落在地,連著打了好幾個滾才減緩了沖力。頭上有點痛,也不曉得是哪里摔傷了,我顧不上沖那馬發脾氣,急急背好我自己和馬文才的弓箭,原準備直接就往洞里沖,想了想又停住腳步,在褡褳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之后才持著火把朝洞內快步走去。
他總不會是想學那景陽岡上武都頭,打算來個空手打熊吧?我記得武松打虎時貌似還帶了根哨棒的。
這洞很深,洞口處還有點微光,往里走就漸趨于黑暗。鼻息間傳來野獸的腥臊氣息,我聽著鐘乳石上水滴滴在地面的滴答聲,持著火把小心地往洞里面走。喚了幾句“文才兄”洞內沒有反應后,我便閉了嘴,只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洞內的動靜。沒過多久就聽到前面似乎有輕微的喘息聲,我持了火把快步上前去,果不其然看到馬文才正縮在洞壁一角,抱著膝蓋微微發抖。
這里差不多是盡頭了。我用火把四處照了一圈,發現洞里并沒有野獸,這說明這個洞穴要不然是個廢棄的山洞,要不然就是洞內的獸類出去覓食還沒有回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罷了,是后者的話可不行,這里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我上前去想要拉馬文才起來,讓他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卻被他一把推掇開,呼吸沉重地讓我滾,隱約還帶著鼻音。
大爺你要發脾氣,行,你換個地方我隨便你怎么發,但你在這么個山洞里跟我賭什么氣!而且我也是納悶的很,你說我好心抓了魚,還幫他烤好了,遞到他手里,這樣也不行嗎?我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做錯了,讓他寧愿躲進山洞里也不肯跟我一起呆著!
“你到底是想怎樣!”我一個沒忍住,火了,發飆前還記得先把火把卡進洞壁的石頭縫里,再抓起馬文才的脖領子朝他咆哮,“你要找死,自己出去死去,別在這鬼地方給我惹麻煩!”
生氣歸生氣,我還是記得沒有朝他揮拳頭。之前在書院里發過誓的,我不會打他,在他打還我之前,我絕不會再動他一根手指頭。
“與你無關!”馬文才冷冷掙開我,呼吸依舊粗重,并且想要去將那火把打掉毀滅光源。我見勢不妙,迅速從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使勁往后拖不讓他有機會碰到火把,費了好大力氣終于把他拖開,用力甩在地上。馬文才喘著粗氣,倒也沒有再折騰,只是神色頹喪地坐在地上。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的頹廢樣子,心里不知為何竟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原本的怒氣也在不自覺間悄然消散。借著逐漸穩定的火光,我蹲到他身前,認真地看著他眼睛,問道:“文才兄,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與你無關。”馬文才靜靜扭過頭,神色間帶了絲飄移。我不為所動,繼續道:“我知道與我無關,我以前又不認識你。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會突然躲在這里,但是究竟有什么事讓你不開心,你盡可以開口告訴我。我知道我這個人比較笨,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安慰人,但凡是我葉華棠能做到的,我定然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告訴你又能怎么樣!”馬文才突然發起怒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幫我?你怎么幫我?你拿什么來幫我?你有什么資格說幫我,你以為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總之我就是不想跟你在這種地方討論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我被他吵嚷得心煩,真恨不得上前去一個手刀劈暈他算了,那樣起碼還方便拖出去。可是馬文才此刻攻擊性極強,我就是真想動手也找不到機會,又不能就這樣拋下他走掉,只得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再次試圖安慰。以我的性子,向來都只喜歡一個人悶在某處干自己的事兒,何曾這樣疏導過別人?只覺得自己不管怎么努力,說出的話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于是說,我果然比較適合當土匪,而根本就做不了那等知心姐姐的角色么?
慶幸的是馬文才沒有因為我拙劣的言語而更加被激怒。在我的努力下,他的神情終于放緩,悶聲說了一句:“你幫不了的,你不懂。我娘早已經死了,你根本不可能懂的。”
“你怎么曉得我不懂?”我為他語氣里的疏離感而生氣,“你娘死了算什么?起碼你爹還好好地活著!我爹娘都死了,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在火場里,卻根本無能為力,又曾有誰體會過我的心情?”
“你胡說!”馬文才驟然抬起頭,目光如利劍一般直掃而來,“太原葉家什么時候死了人,我怎么沒聽說過?你休想拿話騙我!”
“我,我是做夢夢見的。一時回想起而已。”我一時不防說出了不屬于這個身份的事實,趕緊出言彌補,同時心里多了層防備。這家伙倒是敏銳,外表上看起來還處于抽風狀態,內里的精明卻還是絲毫未變,一刻不防都不行。
“罷了,你這家伙,說的沒一句真話。我看你今天陪我出來,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吧?”馬文才收起脆弱,臉上重又恢復了冷漠神色,“你要想走,就走吧。不必在這里假惺惺地做戲,我馬文才不需要同情。”
“文才兄,別賭氣了,一起出去吧。我也沒有想要同情你的意思,只是這里很危險,你愛怎么生氣,出去生,我不會攔你,別在這里悶著。”我對這個家伙實在是無力了,你永遠想不到他下一秒又會爆出什么鬼脾氣,我覺得我的脾氣應該算得上是很爆的了,與文才兄相比那完全就不值一提啊。我一定是腦抽了才會答應跟他一起出來獵熊,到現在為止,熊是沒獵著,我倒快被逼瘋了。
“哼,出去就出去。本公子進來,只是為了看看這洞中有沒有熊,既然沒有,那就是在外面了。”馬文才站起身來,撫平衣裳上的皺褶和灰土,伸手取下火把,施施然向洞外走去。我松了口氣,將他的弓箭遞過去,也跟著走出山洞。終于離開了那狹窄黑暗的地方,我不由得深深呼了口氣,說真的,我討厭密閉的空間,如果不是為了追趕馬文才,我根本就不會進到那種地方里去。
原本還在慶幸熊君沒回來真是太好了,孰料才出山洞沒幾步,我就看到左手邊遠處的樹后出現一個黑色的巨大影子,正用爪子在河邊拍打,看模樣好像是在拍魚或者干別的什么。馬文才也注意到熊來了,卻沒有立即拉弓搭箭,而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向我道:
“葉華棠,你剛才說,但凡是你能做到的,你就會竭盡全力幫助我,是么?”
我微微瞇起眼睛,心中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卻見身邊馬文才微挑嘴角,黑眸一動不動地直視著我,伸手沖遠處的熊指了一指,對我微笑道:“現在呢,我想要那只熊。你去幫我把它殺死,我就相信你的話。”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抬頭望他。這個與我同房同窗的男子,我確信他知道我在弓箭課上十箭九空的糟糕成績。
他不是要熊死。他是在讓我,去送死。
馬文才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冷冷的,映在他俊美的臉孔上,顯得格外刺目驚心。
“我就知道,你只是在騙我罷了。”他說,“葉華棠,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小人,你是個只敢說,不敢做的懦夫,你只是個懦夫而已。”
沒錯,我是個小人,我一直在后悔為什么今天要出來自取其辱,但我不是懦夫,也不會撒謊騙人。不過一頭熊,我去獵來又怎么樣?武館里出來的人,從來就不懂得退縮二字!
我沒再說話,示意馬文才退后大步朝河邊跑去。那頭熊約有一人高,聽到腳步聲后發現了我,咆哮著朝我沖來。我沒理它,迅速爬上離我最近的一棵大樹,然后穩定身體,在熊跑到樹下試圖往上攀爬的時候,張弓搭箭開始發動進攻。這方法實在是蠢了點兒,不過以我的箭術,距離略微遠一些就只能浪費箭枝。而且我覺得,居高臨下總比在平地上對壘強,況且我也可以趁機用短匕和軟鞭攻擊,不行還能上拳腳。一番折騰之后,我被熊撓了幾把,那熊則被我折騰得頭破血流,竟然試圖扔下我逃跑,這時候馬文才在遠處一箭射來,竟生生穿透了熊頭,把后者釘死在了地面上。
我擦了把臉上和手臂上的血,也沒說什么,自己從樹上爬下去,徑到河邊洗凈血痕,也不去看馬文才究竟怎么收拾那頭熊。良久之后,馬文才走到我旁邊,蹲下身來,將沾滿鮮血的手在河水里洗干凈。我注意到他腰間袋子里鼓鼓的,知道那頭野生動物已經被殘害完畢,便站起身來,打算去尋找自己的馬。馬文才突地伸出手,摘下了掛在我頭發上的一片葉子。
“你受傷了。”他說道。
讓你去用匕首和軟鞭在樹干上跟熊打架,你也會受傷的。我心情不好,沒搭理他,自己去上了馬,掉頭往回走。馬文才在后面沉默了一忽,也上了馬,跟著我往書院去。因為身上染了血,我們在杭州城內耽誤了一會兒,他主動掏錢給我買了身衣服,兩人一路無語,回到了尼山書院。
回到書院后,馬文才讓我去醫舍找王蘭要藥治傷,我不想搭理他,結果被吼了幾句,說我跟他賭氣無所謂,別老拿自己身體過不去。這個家伙真的很莫名其妙,一會兒讓我去送死,一會兒又裝模作樣過來關心,我搞不明白馬大少爺的想法,也不敢和他賭氣,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l
我氣自己太沖動,被人一激就腦袋發熱,為了這種人拼命。馬文才晚上又一次讓我去床上睡,也被我無視了。
幾日之后,便是端午節。我拒絕了荀巨伯的游玩邀請,跟著謝道慍下了山,膽戰心驚地往謝家定親宴而去。
正文24定親宴
謝道韞本來也很緊張,不過許是看到我比她還緊張,她倒是放松了,只看著我笑,弄的我更加緊張。自打到這個世界來,我還是第一次穿女裝,晉裳女服還是很漂亮的,只不過我不會太系結帶,自己弄得亂七八糟,頭發也盤不好,還是謝道韞過來親自幫我弄的。在幫我盤頭發上簪子的時候,我似乎聽到她在我身后嘆了一句:
“笨丫頭,明知道自己弄不好,離家出走也不知道帶個丫鬟。”
我聞言一驚,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慌亂道:“什么?姐姐你剛才說什么?”
“我沒說什么呀。”謝道韞微笑道,“阿棠一定是聽錯了,不要太緊張,沒事的,相信我。”
額,是我聽錯了嗎?或者是因為緊張過頭出現幻聽了?
我郁悶地想撓撓腦袋,手伸到一半想起來人家正在給我盤頭發,又悻悻地縮了回去,改為撓椅子了。
謝道韞幫我盤好頭發,又持起畫筆幫我描眉,并在唇上涂胭脂。古代的胭脂聞起來很香很甜,我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謝道韞便笑,并讓丫鬟裝起一盒,外加一些點心果品,說是回書院的時候給我帶回去。我覺得一個大男人沒事帶盒胭脂回去似乎不太好,就沒有要,只讓她們把點心多裝些。
妝點完畢,我身上一襲大紅喜袍,頭上帶著金翠的發飾,另有幾縷散發垂于鬢間,撩得我癢癢的。晉袍向來講究輕揚飄逸,寬袍大袖,但這女裝比起男服來,卻另有不同。別的細微之處我倒是不太清楚,但這腰身之間還是有所差別的,女服勒得更細一些,胸口處也要凸出些。我本以為謝道韞會問我是不是墊了什么東西,并有事先準備好兩只蔬果作為借口,不過她沒有問,只是夸我女裝扮相不錯,很漂亮。旁邊的兩個丫鬟也跟著夸,說的我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低垂下頭,惹得她們一陣哄笑。
其實我這個人對自己的相貌向來沒有什么概念的,以前在現代的時候也不怎么與外人接觸,班級里的同學都認不全,也沒有人跟我說過我的長相的問題。武館里挨過我打的男人通常都說我是兇婆子,母老虎,沒挨過打的倒有幾個試圖調戲我,被揍后也變成了前者。只有大哥經常說我可愛,不過我一般都覺得他是在安慰我,就像服裝店里的售貨員見人就叫美女一樣
不過現在到了古代被夸獎,我還是滿高興的。雖然知道話里肯定有水分,也高興,嘿嘿。
因為定親宴上新娘要考新郎,謝道韞又是出了名的才女,我這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怕露餡兒,特意事先準備了兩套考題,一套簡單的,一套難的。因為新娘要蓋蓋頭,不能清楚視物我和謝道韞已經事先說好了,到席筵上看到新郎后,她要是滿意,就扯我一下,我就考簡單一些;要是不滿意,就扯我兩下,我就考難一些。聽說相親的對方乃是王羲之的次之王凝之,也是后代里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其實滿想要一副墨寶的,不過我不好意思說,還是算了。要是能弄到王家人的真跡拿回現代去賣,那可就值錢了。
做好了事前準備,離訂親筵開始還有一段時間,謝道韞在房間里與我聊起家常來,聊著聊著,便提到了馬文才。她是知道我與馬文才同住一間房的,聽她說起來,好像還知道我們兩個打架的事情。看得出,謝道韞對馬文才的印象不太好,她勸我最好早些換房,與梁山伯或者祝英臺同房,聲稱他們才是我的良伴。
“那梁山伯雖是庶族子弟,卻光華內斂,憨厚樸實,為人正直善良,多與他接近,對你也是有好處的。阿棠,你聽姐姐一句,那馬文才心機太重,煞氣過強,你們倆性子相沖,即便以后到了一起,也過不長久的。”
什么叫“以后到了一起也過不長久”?我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睛,向謝道韞表示我不明白她話里面的意思。結果謝道韞也不含糊,突地一下蹦出來句能把我砸暈的話:“阿棠,你是對馬文才有好感吧?”
開開開開什么玩笑!我可是個大男人啊,我怎么會對同性產生什么好感?好吧,就算葉華棠這個人男女不禁,那我也不可能會對馬文才產生好感啊,雖然馬大爺長得確實不錯,可性子不行啊,我要是喜歡他,純屬自己找虐!那天獵熊回來,現在手臂還疼呢,我這幾天上課都沒跟他坐在一起,王藍田代替我的位置上趕著湊過去還被他踹了兩腳,這種人,真該遠離點才好。
“你啊,不承認就算了。”謝道韞伸出手來親昵地點點我的鼻子,“反正這些事情,自有你們葉家老爺替你操心。逃避也不是辦法,該來的總會來的。”她這話說得很有深意,我還沒來得及細細追問,已經有一個丫頭自外走入,手里捧著一張紅木托盤,里面放著兩根棍子,問我們要哪一根。
我不明白這是要做什么,謝道韞便給我解釋,說這是民間習俗,新娘要棒打新郎,表示夫妻結合,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覺得這習俗有趣,便挑了根大的,謝道韞見狀急忙提醒我,可別下手打重了,不管成與不成,免得日后生恨。我表示你放心,我不會下手重的。
轉眼間過了午后,謝道韞表示時間已到,便為我蓋上蓋頭,攙扶著我往正堂走去。一路上人聲鼎沸,很多人在竊竊私語,我身子略微有點發僵,不過很快定下心神,小心地走到堂前的八仙椅旁坐下,感覺到謝道韞略微頓了頓,手很快伸下來,在我袖邊扯了一下,猶豫了一秒,又扯一下。
兩下,這就是不滿意了。我心下了然,在交換了生辰八字之后,開始出題考驗新郎。
“王公子,得罪了。”我首先出聲道,聽到對方聲音慵懶地“嗯”了一聲后,便回憶著自己之前努力背下的考題,開口說道:
“生芻一束。”
“清酒百壺。”那男子反應極快,聲音清朗,對答如流。
我繼續:“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鷺洲。”
“老叟采芝,踏破山頭落月;”
“農夫耕野,翻來隴面濃云。”
“周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吉兇之有準;”
“春秋九萬六千五字,字字褒貶之無差。”
周圍掌聲迭起,叫好聲混著喝彩聲響成一片。我有些急了,絞盡腦汁試圖出些更難的題目來考他,結果那人連珠妙對,無論多么難的迷題都被一一解開。眾人掌聲陣陣,謝道韞突然開口道:
“夠了,進行下一項吧。”
她這樣說,應該也是終于認同新郎的意思了吧?我微微松了口氣,聽著那小廝宣布:“新娘棒打新郎”,便將手中的生辰貼放入托盤內,抓起木棒朝著新郎頭上打去。我自認根本沒有用什么力氣,孰料那新郎突然身體一歪,竟然昏倒在地,整個大堂里的人都慌了,一個小廝則大叫“子猷”朝那躺在地上的新郎沖去,查看他的狀況。可是不對啊!這新郎的名字明明叫王凝之,怎么會又成了子猷?
我也有些慌亂,扯掉蓋頭和謝道韞一起上前察看,卻注意到那地上男子似乎悄悄睜開一只眼睛掃了我一眼,又迅速閉上,躺在地面一動不動。周圍人慌亂起來,急著把他送往房內休息,那名沖上來叫新郎子猷的小廝則被留下盤問,結果令我們都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小廝才是真正的王凝之,而那位被我考了一番的新郎則是他的弟弟王徽之,字子猷,特地幫忙冒充哥哥來查看新娘子的!
我的身份自然很快也被揭穿了,王凝之和謝道韞都被謝丞相叫去數落了一頓,這兩人還真是一對,連行為做派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因為謝道韞被叫去了,我不好去直接換男裝,又擔心那個假新郎被我打出毛病,不得不趕去房間內看他的狀況。結果那廝本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才一進房內,他就突然幽幽醒轉,一臉迷茫地望著房內道:“姑娘,這里是哪里?我方才不是還在正堂之內的嗎?”
我無語地看著他。你就裝吧,剛才裝死,現在還裝失憶是吧?我進屋前還看到你抓了一塊桌上的糕餅吃呢,進屋后人就已經躺到床上去了,我說這位兄臺,要我去翻床上找證據么?
“你根本沒被我打傷是不是?”我也不拐彎抹角,張口就道,“為什么要假裝暈倒?”害得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又下手重了。
那男子見謊言被我拆穿,也不著惱,徑直從床上跳下來,將手中捏著的半塊糕塞進口里(瞧瞧,我就說他有偷拿糕點),拍手大笑道:“姑娘真乃神人也,一下子便猜出小生是在扯謊,佩服,佩服。”
他倒是不作偽。我也不由得抿唇一笑,卻見對面男子目光滯了一下,很快回復原態,向我拱手一禮道:“若是在下沒猜錯,姑娘定然也非是才女謝道韞本人了。在下瑯琊王徽之,不知姑娘芳名,可婚配否?”
正文25熊掌
“我姓葉。尚未……哎不是不是,我不是姑娘,仁兄誤會了。”我后知后覺地注意到那句“可婚配否”,一開始還詫異他怎會問出這一句,后來又很快想起古時候的男子有些人比較守舊,動不動就覺得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要對人家負責。
說起來,現在我和面前這位也算是名義上交換了生辰八字又考驗過順便棒打過了,萬一他覺得有損我清白什么的要對我負責怎么辦?
這個時刻我無比佩服謝道韞選擇找男子來做替身的正確決定,并當機立斷選擇出賣先生道:“其實我本是男子,是謝道韞先生找我來做她的替身來相親的。”我是無辜的是無辜的,絕對不是有扮女裝癖好的變態,這一切都是謝先生逼迫我的,兄臺要明鑒啊!
“男子?”王徽之抬起頭來打量我一番,目光放肆而精細,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他的目光有若實質,看得我渾身不舒服,不由得后悔自己沒能及早換上男裝,正羞惱時,卻聽那王徽之拍手大笑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葉兄竟是男子之身,真是讓小生今日大開了一番眼界。想不到這世間竟能有如此人物,男扮女裝扮出如此天人之姿,倒是讓在下驚艷了一番哪!”
“哪里哪里?”我一被夸獎就有點找不到北,連忙謙讓道,“兄臺若是扮女裝,肯定也是十分令人驚艷的。”
王徽之:“……”
“話說不知葉兄是哪里人士,平素喜歡做些什么?”他很快轉換了話題,向我問道。
“啊?哦,我是尼山書院的學生,今日正好有空……”我話沒說完,那王徽之突然噌地一下躥過來,緊緊握住我雙手,一臉激動地道:“原來葉兄竟是書院學子,真是太巧了!小生陋活近二旬,竟是未曾進過書院,也算人生一大憾事。在下今日與葉兄相見,頓覺十分投緣,實有相見恨晚之感。不知日后若有機會到訪那尼山書院,葉兄可愿與小生促膝長談,共修功課?”
“啊,好好,那個王兄能不能先放開……”我話沒說完,就被王徽之給打斷了。他繼續抓著我的手,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開始跟我說起他父親多么多么希望他能夠認真學習功課,葉兄肯幫助我實在是太好了,葉兄真是個好人,不知道葉兄家在哪里住,平時喜歡吃些什么,住的房間是單間還是通鋪,喝茶的時候喜歡熱的時候喝還是溫的時候喝,晚上睡覺曾經在窗外看到過貓頭鷹或者烏鴉嗎?…………
我看這廝肯相信我是男子,本來松了口氣,但又被他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頭昏腦脹,不知不覺間被這廝帶到床邊,繼續抓著我的手開始給我講解周易八卦和看手相以及捏骨的具體技法示范,講著講著他又說起了在夏日里穿紅色喜袍會對身體造成的不良影響。這家伙實在太熱情了,我本來是有些難以接受的,但他講的東西又實在是很有趣,讓人不自覺間便聽得入了迷。這時候屋外突然有人咳了一聲,我還沒緩過勁兒來,愣愣地往屋外看,王徽之卻早已經在剎那間跳出一丈外,拱手沖著門道:
“二嫂。”
我:“……”八字還沒一撇呢,先叫上嫂子了。謝道韞顯然也被他這么一聲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頓了一下才回道:“客氣了。不知你和我的這位朋友,在屋里聊得什么這么起勁?”
“在下與葉兄一見投緣,正在談論一些詩詞歌賦。葉兄見解絕倫,實令小生汗顏。”王徽之閉口不提他給我講的那些奇怪東西,又朝我揖了一禮,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柄扇子,徑自走出門去。我突然注意到他的鞋子貌似還在床邊沒有穿,再一看門口,那廝果然是在赤足行走,竟然沒有絲毫不妥感,施施然走出門外去,遠遠還能聽到他的吟詩聲。我抓起鞋試圖跑出門給他送去,卻被謝道韞攔住,搖了搖頭。
“王徽之生性卓犖不羈,你不必理他,他想穿鞋的時候自會去穿的。”說完這些,她又擔心地問我都跟他說了些什么。我表示沒事,王徽之知道我是男子,不會發生什么大問題的。謝道韞嘆了口氣,也沒說什么,只是讓我趕快換上男裝回書院去。
在臨出門的時候,我再次遇到了王徽之,他腳上已經換了新的鞋子,注意到我換了男裝,便贊嘆夸獎一番,說我“翩若驚鴻,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我莫名覺得這詞有點耳熟,但平時學的不好,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來這兩句是哪首文章里面的,王徽之便看著我笑,說正好與我同路,要送我一起回書院去。結果這話正好被他哥王凝之聽到,拋下句“同什么路,跟我回去”,給硬生生一把揪走了。
謝道韞沖我搖頭嘆息,安排了馬車想要直接送我回書院,被我拒絕了。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我打算趁這機會逛逛杭州城,買些必須的用品,結果在路上竟然碰到了馬文才。他正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路上轉悠,看到我就跟過來,不客氣地問我一天都到哪兒去了?他在書院等了我半天,后來下山找我也怎么都找不到。
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找我做什么。這幾天來我倆的關系一直都很僵,我這人不怎么會掩飾情緒,對他有意見,就難免不愛搭理他,后來馬文才也就不找我說話了,是以我沒想到端午假日,他竟然會在書院里面等我,他不是應該回家去看他爹的嗎?
“你找我什么事?”我有些好奇,也就顧不得自己之前還在跟他冷戰,開口問道。馬文才從馬背上跳下來,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算了,沒什么事。都這個時間了,還能做什么?我看你沒跟梁山伯祝英臺他們出去,這大半天的,都去哪兒了?跟人有約?”
“恩,算是吧。”我點點頭。馬文才頓了一下,突然用力扯了把馬韁,又若無其事地道:“跟誰有約?書院里的?荀巨伯?”
“不,是謝先生。幫她辦點事情。”我話一說完,馬文才拽馬的手勁兒又松了下來,身邊的低氣壓也莫名散去。這家伙情緒一分鐘變三回,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我對于前日的獵熊事件至今怨氣未消,正在想著怎么樣擺脫掉他,突然感覺馬文才身子往我這邊湊了湊,接著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道:
“咦,葉華棠,你這臉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他的手指已經從我臉上一劃,帶過嘴唇,再抬起時上面已經帶了一抹微紅。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嘴,用力蹭蹭,果然又蹭下幾點紅色,那邊馬文才已經輕嗅了嗅,鷹眼朝我一掃,以著十分肯定的語氣道:
“胭脂。”
“……”
該死的,換回男裝的時候我明明有用巾帕用力擦過了啊,怎么居然還有殘余的?那邊馬文才已經瞇起眼睛,伸出手指沖我擺著指尖那一抹淡紅色,揚唇冷笑道:“說吧,怎么回事?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我滯了一下,續而靈機一動,露出意會的神色,口中笑道:“文才兄是明知故問么?其實小弟也不想這樣,實在是謝先生家的婢女太過熱情,讓我招架不住啊……”
馬文才一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真是荒唐!”他怒道,“你身上傷還沒好,少去往奇怪的地方亂跑!”
汗,謝府什么時候又變成奇怪的地方了?我看馬文才臉色不渝,似乎有些生氣的樣子,便等著他拋下我走掉,孰料走了半天,他還是牽著馬一直跟在我旁邊。見我扭頭偷偷打量他,不禁又怒道:“看什么看!走你的路。”
==我說你究竟到底是想要怎么樣啊?不想看到我就別跟著我,這樣子算怎么回事!因為身邊跟著位時不時抽風的瘟神,我連逛街的興趣都沒了,草草買了些需要的物品便回了書院。馬文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就這么一直跟著我從城里一直到上山。快到臥房的時候他匆匆把馬交給趕過來的書僮馬統,拽著我往房內走,把我拉到桌子旁邊坐下。
八仙桌上放著一只倒扣著的碗,馬文才瞥了那碗一眼,又扭過頭去,也不說話,好像是在等著我自己主動打開。于是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伸手過去打開碗蓋,發現里面是一只燉好的熊掌。
“給你的,吃吧。看你成天就會啃燒餅,也沒個書僮照顧,像什么話?”馬文才見我抬頭望他,不自在地扭過頭,口中嘀咕道。許是見我只看著他,半天沒說話,他頓了一下,又慌慌張張地道:“你也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這熊是你獵來的,理應有你一份兒。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沒想到你會過去,而且我看那熊好像也不怎么厲害……反正,你吃你的,這碗熊掌味道應該還行,不至于怎么不能入口……”
“我知道了。”雖然他話說的有些邏輯不通,但我能聽出里面隱含的道歉之意。以他的性子,真要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估計是比登天還難,不過我心里的怨氣還是不自覺間靜靜消散了。
罷了,誰叫咱攤上一位怪脾氣的同窗呢?
我伸手去端起碗,發現里面的湯汁早已經涼了,估計是早上做好,結果找我找不到,就一直放在這里。涼就涼了,我也不介意,端起碗先挾了一筷子嘗嘗味道。孰料這一嘗,頓時一股怪味在口齒間彌漫,我差點兒咬到舌頭,身體僵硬著扭頭過去問道:
“文……文才兄……這熊掌,這熊掌是誰做的?”這天崩地裂的味道,肯定不是出自于蘇安或者蘇大娘的手藝……
“是我讓別人做的,怎么了?”馬文才不知為什么語音停頓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著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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