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
這天老司機跟個知心大姐姐似的,帶著屠微晃遍了B市幾個風景優美的地兒,最后停在B市機場樓外的時候,收了屠微一千塊。屠微站一號樓大廳外,和老司機拉拉扯扯,一人手里攢著厚厚一疊紅毛子使勁往另一個人毛大衣口袋里塞,一人擺著粗糙褶皺的兩手,拼命往外推鈔票。
“您拿著!拿著!您是我恩人!您不收,我就去跳飛機!”
“誒誒誒!你這小伙子咋整得這么客氣……”
老司機收下錢,拍了拍屠微肩膀,感慨地發言:“小伙子,B市遍地黃金,你這一下子走了可是少了很多機會,你可想清楚了?”
屠微拿出煙盒,抽了一根遞給老司機,給老司機點上,自己又點了一根,幽幽地回道:“師傅,我這是去看我老爹。這不快過年了么?也該回了。”
老司機豎起大拇指,“孝順!我看行!”
倆人站著抽完煙,揮手道別。屠微進了機場大廳,去買機票。回N市的飛機晚上有兩班,他買了個7點40分的航班,機票揣口袋里坐大廳里發愣,他發了一會愣,掏出手機給家里打電話。
“喂,王阿姨,我爹呢?”
“啊,在吃飯呢?讓他吃吧,我就跟你說一聲,我后天回來,這不快過年了么?”
“你跟我爹說一聲,到時候別嚇到他。”
“啊,你家小菜頭是不是喜歡那什么喜羊羊?”
“恩行。回來我呆到年后,到時候去你家竄門,我可想小菜頭了。”
“那就先這樣,王阿姨麻煩你了。”
屠微兩手插口袋里,張著兩條長腿直直撇在地上,腦袋頂著座椅后背,半截身體掛在外頭,雙眼無神地看著機場大廳那裝著縱橫交錯燈管的天花板。
恩,老爹腿腳不好,給它買些復合維生素劑,之前買的那些應該快吃完了。家里水果很多不著急,到時候給老爹弄些香蕉龍巖鴨梨補補,那些水果維生素B多。啊,給小菜頭買幾個洋娃娃,喜羊羊灰太狼都買幾個。對了,王阿姨家里到時候也送些人參燕窩補品什么的,這也是必需的。還有隔壁小屁墩一家,小屁墩家那孩子不知道斷奶沒斷奶,要么先買兩桶奶粉回去?
啊還有……
很多很多。屠微滿天滿地地想著,直到快7點才起身進安檢,等上了飛機,剛好7點半。到N市只需要2個小時半,屠微閉眼睡了一覺就到了。他下飛機,去了N市市中心,隨便走了幾圈,進了一家藥店買了痔瘡藥和消炎藥,然后找了個賓館住下。
第二日,屠微在N市街頭游蕩,大包小包東西直買,能拎的他直接給拎回了賓館,不能拎的他直接讓他們外送,交了錢,他安心地回了賓館睡了最后一晚。
第三日,屠微一早起了床,他背上一個旅行包,鼓囊囊的,手里還拉著一個行李箱,去N市汽車南站坐車。他家在鄉下,離N市有四個小時的車程。顛簸了四個小時,屠微到了黃甲縣,又招了個黑車,吭哧吭哧駛過黃煙彌漫的土道經過梅花鎮,進了屠家村。
看到村口那顆老槐樹,屠微眼淚星子都要出來了。他顛了顛旅行包,用手背偷偷抹了把眼角,沒讓黑車司機看到。車停在他家那棟翻新過的大房子外頭,隔著紅色的大鐵門,屠微來不及提出行李箱,就蹦下了車,急吼吼伸了脖子朝里面喊:“老爹!老爹!我回來啦!”
屠老爹還沒出來,倒是門內忽然鉆出了倆腦袋,一個扎著沖天炮小辮子,一個一頭黃色稀拉的短毛,倆小孩鼻子底下各掛著一條鼻涕蟲,大眼有神,帶著好奇,帶著驚訝,盯著屠微瞧。
“這是屠叔叔。”黃毛小孩吸了口鼻涕,對沖天炮說。
“哦……不認識……”沖天炮回道。
屠微一眼也認出了這小黃毛,不就是那小菜頭么?這小子快一年不見,這頭毛怎么還是這么黃?屠微樂了,伸手招呼道:“小菜頭,行啊,還認得你屠叔,過來我抱一個。”
黃毛兒整個人從門里鉆了出來,愣生生往屠微沖了過來,屠微張開雙手一把把他抱起,大手墊在小孩屁/股下面,輕輕拍了倆下,笑道:“菜頭,重了啊。我說你這咋只長重量不長毛?”
小菜頭不懂什么是毛,但能聽懂屠微說他重了,就回道:“屠叔叔我有吃雞蛋,外婆說我這樣能快點長大娶媳婦。”
屠微摸摸菜頭的毛,笑得滿面和藹,他從兜里摸出一百塊遞給那黑車司機,“把我箱子和那包放門里去。”
司機接了錢就做去了。屠微顛著小菜頭,推開大門,本來一直趴在門邊的沖天炮害羞地往里跑,邊跑邊朝里吼:“阿媽,菜頭和叔叔進來啦!”
里邊的大門忽然被大力推開,屠老爹被王阿姨攙扶著沖了出來。由于腿腳不好,屠老爹走路一跛一跛地,前沖的速度太快,王阿姨在一旁一直喊:“誒慢點慢點,這老頭子……誒……”
屠老爹踉蹌地前沖,屠微也是眼疾手快地放下小菜頭,張開懷抱就去接他老爹。父子倆一抱在一起,就差點飆淚。
屠老爹:“兒子啊……瘦了啊……”
屠微紅著眼:“想爹想的。”
屠微老爹:“我兒媳婦人呢?”
屠微:“……”
王阿姨走過來拉兩人,“誒行了行了,先進屋去,邊吃邊說。”
一波人進了屋。
餐桌上,沉甸甸的大白饅頭,大黑包子,還有琳瑯滿目的各種吃食:油醬肘子,椒鹽排骨,油燜茄子,爆炒豬肝,大爛雞,山菜湯,菠菜條子,豆干兒,牛肉片兒,還有滿滿一大抽屜的餃子,一個個飽滿晶亮,清香撲鼻。
桌邊坐著屠老爹,屠微和王阿姨各坐兩邊,挨著屠微是小屁墩,小屁墩媳婦,小屁墩媳婦她姐,小屁墩媳婦他姐的女兒沖天炮,小菜頭,小菜頭他父母。
“聽說你今天要回來,他們一聽就都趕來了。大家好好熱鬧熱鬧。”屠老爹笑得一臉褶皺,黝黑的皮上是說不出的滿足。
小屁墩是屠微大學之前的玩伴,現在已為人父,他敦實強壯,皮膚也是黝黑發亮,只穿著兩件單衣也不怕冷,他樂呵呵地起哄:“屠微,一年不見,你這人都焉了。我就說你出去肯定沒吃好,外面的東西能有我們家里做的好吃?得,今兒個你就給我吃回去。屠老爹您說是不?”
屠老爹笑瞇瞇地點頭,“沒錯沒錯。”
屠微摞起袖子,手指一點小屁墩,眼刀子一射,“成!我今天就使勁吃!免得你再跑村里說我壞話。來來來,大家吃吧。”
都是鄉里鄉鄰的,大半輩子都在一個村窩著,熟得就跟親人一樣。這伙人也不見外,聞言立馬就熱火朝天開始大吃特吃起來。今天這頓菜做的是除夕的規格,別人家除夕還不一定能吃到這些。因為屠微要回來,王阿姨提前找人宰了一頭豬,一只雞,去鎮上買了些平日不吃的牛肉,又起早弄了面粉,和面,蒸包子饅頭,煮餃子,弄了大半天,就等屠微回來呢。這不屠微剛回來,王阿姨今天這頓剛擺上桌不到半小時。
一伙人吃得滿嘴冒油,小菜頭和沖天炮沒吃一會就飽了,出去玩兒去了。剩下的大人就問東問西,問屠微在外頭怎么樣?生意做得怎么樣?媳婦找得怎么樣?屠微也就挑揀好聽的、有趣的跟他們說,只說得滿堂笑聲,其樂融融。
飯后,屠微打開他帶回來的包包,一樣樣往外掏東西。這盒燕窩人參,給王阿姨。這里一疊連環畫和兩個大布偶玩具給小菜頭。這里一桶外國進口水果糖牛奶糖給小屁墩他媳婦姐姐家的沖天炮。他拍拍小屁墩寬厚的肩膀,“給你郵寄了三大箱外國進口奶粉,吃了不會得大頭癥。”又說,“還有一個嬰兒車,這幾天就會到,給你家小娃兒玩。”
一幫人愣是給屠微這架勢搞暈了,紅著臉直罵直笑,“小子送這么多禮……”
晚上,人散了。王阿姨也被屠微打發回家休息去了。屠微弄好熱水,蹲在家門口的階梯上,給他老爹洗腳。
屠老爹的腿腳是老年人特有的毛病,沒法根治,只能養著。屠微一手托著他爹黑中帶黃只貼了一層皮似的瘦腳,一手呼拉起沾了熱水的毛巾,輕輕地,仔細地摩擦著。這雙腳,每一條溝壑,每一處皺皮,都是他爹撫養他,起早摸黑養大他的鐵證。這是他爹的心甘情愿,也是他屠微的心酸。他得好好捧著這雙腳,就像皇帝那玉璽一般捧著,這是他最珍視的,心里頭最疼的。
“爹,我給你買了那維生素劑,得每天吃。還給你買個按摩椅,你有事沒事坐著不動,它就能把你渾身都按摩舒坦咯。”屠微說。
屠老爹翻了個白眼,哼哼說道:“浪費什么錢?我有手有腳哪用得著那什么按摩椅,我還走得動,別把你爹當瘸子!”
屠微苦笑著解釋:“爹,那不是輪椅,是按摩椅。就給你按摩舒服用的。你平常走動都要王阿姨跟著我很放心,就是她給你按摩我總怕力道不夠也累著她不是?有這按摩椅,不但省了王阿姨力氣,還能讓你舒坦到心窩里去喲~從你脖子到肩膀再到后背到屁/股到你的腿腳,那是一條龍服務哇!”
屠老爹把著煙槍抽了一口,給說心動了,“那按摩椅在哪呢?”
屠微擰干毛巾,給他爹擦干一只腳放一只拖鞋里,“等人送過來呢,太大,我一人抬不動。”
屠老爹“恩”了一聲,又問:“那我兒媳婦在哪呢?”
屠微動作一滯,又慢悠悠擦干他老爹另一只腳,放好,放端正了,“媳婦還沒著落呢爹。”
老爹拿煙槍那銅質粗頭朝屠微腦袋上一敲,“嘣”地一聲,“你小子就是眼光高,村里那幾個姑娘都喜歡你你偏不答應,現在林家姑娘也嫁人了,孫家姑娘也當孩子他媽了,屠老六他家的閨女也嫁到隔壁村去了,你說現在你還沒找到媳婦!”
屠微捂著腦門慘叫:“老爹你下手太重了,我現在頭上有頭發了,不是鵝蛋了,你敲起來聲音忒不好聽……”
屠老爹哼了一聲,又慢悠悠地問:“說吧。離過年還個把月呢,你這么早回來,是不是外頭出什么事了?”
屠微拎起水盆往外頭水泥地一撲,扭頭朝屠老爹笑,“哪有什么事?就是想老爹你了唄,早點回來過年。”
“兒子啊,你別嫌我嘮叨。錢賺得差不多夠花就成了,最重要的還是子孫滿堂。你都這么大了,村里你這個年紀的哪個不是抱娃了?你都快三十五了,我也老了,我就盼著閉眼前你能讓我看一眼我孫子啊……”
屠微眼眶發紅,“爹……您放心,我明年――”
“你就算現在立馬去播種明年我也不一定能見著我孫子,你只記得我這番話,別讓我等太久了就好了……”
這天晚上,屠微躺在闊別一年的大木床上,看著窗外明亮泛著幽光的月亮,失眠了。他覺著,他真是太混蛋了。他覺著,來年是該討個媳婦回家了。
霍小兒沒出場還在屠大叔家里干嚎嚎嚎嚎。
下一回:霍小兒思欲成狂,情根深種千里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