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若有所思的離開了醫(yī)館,去了茶樓,大中午的時候,茶樓里正忙的熱火朝天,容吟霜怕給大伙兒添麻煩,也沒在樓下久待,就直接上樓去了,在樓梯上好些上下的伙計跟她打招呼,容吟霜都一一回了,走到三樓,還未往東轉(zhuǎn)去,就見西邊角的天字一號房門突然打開,從里頭探出一個腦袋,對她喊道:
“丫頭,過來一趟。”
容吟霜回頭看見張道祖總是不那么正經(jīng)的模樣,搖了搖頭,便走了過去。
推門而入之后,容吟霜就對張道祖問道:“師叔今日怎的有空來這里偷閑?”
自從上回她拜托他去將趙倩的魂魄煉出之后,宮里就一直有事拖著,讓他好一陣子都沒能來茶樓靜坐了。
張道祖搖搖手,說道:“別提了,這些日子可忙死我了。我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今上松懈了些,趕緊跑出宮來透透氣,再待下去,我只怕會短壽才是啊。”
“……”
容吟霜兀自在他對面坐下,就給他的杯子里添了些熱茶,然后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張道祖對她說道:“聽說丫頭懷孕了?我那兒還有些補身的藥丸,要不我讓人給你送家去?”
容吟霜道謝后,搖搖頭,說道:“不用了,師叔,大夫說我正懷孕,不宜吃那些補身的藥丸,對了,藥丸。”
說著說著,容吟霜突然響起徐生給她煉制的藥,便從袖中拿出,對張道祖說道:
“這是我那醫(yī)館的坐館大夫給我煉的藥,也是按照那方子,我覺得煉出來雖然與您老溯玉殿煉出來的氣味略有不同,不過形態(tài)倒是很像,您替我看看這藥,若是行的話,下回就不用老實麻煩溯玉殿了。”
張道祖聽說有人給她煉了藥,就趕忙拿過去瞧了瞧,倒出來又是聞又是看,最后干脆自己親身試藥嘗了一顆,吧唧兩下嘴后,在容吟霜萬般期盼的目光中,張道祖開聲說道:
“這藥……雖不若溯玉殿的好吃,但難得功效卻是給煉出來了,煉藥之人定是個熟手,只怕不是普通的大夫吧。”張道祖又低頭看了一眼,然后對容吟霜抬頭問道:
“丫頭,只怕這大夫不簡單吧。你不是又幫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了吧?”
張道祖對容吟霜的工作流程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才會這么問,而容吟霜從他的表情也能看出,張道祖對徐生煉的藥物有所肯定,于是便想了想徐生的事,對張道祖說道:
“我也覺得他非池中物,據(jù)說他來自貴陽,醫(yī)藥世家,我對這方面不是很懂,只是將我?guī)煾傅乃幏浇o他看了之后,他卻從他家祖?zhèn)飨聛淼男焓厢t(yī)經(jīng)中翻出了那同樣的一頁給我看。”
張道祖蹙眉:“你是說,他家姓徐?并且從前看過師兄的藥方?”
容吟霜點點頭,說道:“是啊。師叔知道他嗎?”
張道祖想了想后,說道:“姓徐的,有來自貴陽,怕是只有徐川一族了。”
“徐川一族?”容吟霜是個醫(yī)藥盲,所以對張道祖口中說的什么什么一族不甚了解。
幸好張道祖也不是隱瞞之師,有些事情還是愿意跟他看中的人說起的,于是也不隱瞞,就說道:
“徐川是三朝太醫(yī),說起來與你師父也頗有淵源,他當年辭官之后,發(fā)誓說再不入官場,沒想到他的后人竟再次踏足京城,還陰錯陽差成了你醫(yī)館中的坐館大夫。”
容吟霜聽了張道祖之言,便將徐生和繡珠的事情全都講給張道祖聽了,張道祖聽了之后,更是唏噓不已,看著手里的瓶子,突然對容吟霜說道:
“咦,既然你不肯隨我去溯玉殿,那……不妨將此子讓給我?讓他隨我去溯玉殿傳我衣缽,徐老之孫當是奇才,嗯,不錯不錯。”
容吟霜愣住了,對張道祖逮誰就想拉去他溯玉殿的做法很是質(zhì)疑:“師叔,您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總想著要找人傳你衣缽?”
張道祖愣了愣,然后才道:“嗯?沒,沒有啊。我就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撒手人寰了,我這一身本領(lǐng)也沒個傳人,豈不是可惜,難道真要我像你師父那樣,死后流連人間,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你這么個沒天分的徒弟嗎?”
“……”
雖然張道祖說的是事實,但是容吟霜被人當面說‘沒天分’還是覺得有些不高興的,橫了他一眼后,說道:
“哼,我沒天分你還上趕著要我去你的溯玉殿啊?”
張道祖早就把容吟霜當做是自己人,所以對容吟霜有的時候說的那些大實話也是不客氣的,當即直言道:
“你以為我要你去溯玉殿是因為你的天分啊?若不是因為你體內(nèi)有我?guī)熜謳资甑男逓椋湍氵@三腳貓,我能看的上。”
容吟霜被他說的有些心虛,撇撇嘴不再抬杠,張道祖卻是認真的跟她說:
“哎,別忘了我的話,明兒就把他帶來我見見。若是真的合適,嘿嘿嘿……”
容吟霜白了他一眼,說道:“師叔,我明兒把他帶來倒是可以,不過,帶來之后就算他的資質(zhì)很好,那也要看人家自己愿不愿意,徐大夫人好的很,醫(yī)術(shù)又高超,你可不能強逼他跟你去溯玉殿,那我可就罪過了。”
張道祖對于容吟霜不信任的語調(diào)表示不滿,嘆著氣,負著手,一邊搖頭一邊走出了雅間,容吟霜只好跟著下地送他出去。
張道祖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容吟霜:“記住啊。明天,明天我就在上面等他,你只需跟他言明是溯玉國師想見他,以我和徐老的關(guān)系,他應(yīng)該聽過我的大名才對,你且這般跟他說去,他一定會來見我的。”
得到容吟霜的百般應(yīng)承之后,張道祖才心滿意足的走入了人群。
容吟霜大大呼出了一口氣,心道這老頭真是想找徒弟想瘋了,只覺得他故作瀟灑離去的背影著實有些壓抑,卻不知這老頭心里藏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第二天,容吟霜為了將徐生帶去茶樓見張道祖,于是早早的就又去了升平醫(yī)館之中。
剛從馬車上下來,還未進門,就看見醫(yī)館旁的巷子里走出一隊官兵,押著被套上枷鎖,披頭散發(fā),癡癡呆呆的孫秀才走了出來。
周圍圍滿了人,對孫秀才指指點點的,徐生也難得出來看熱鬧,見到容吟霜,徐生就迎了上來,對她說道:
“掌柜的,您是哪兒不舒服?”
容吟霜搖頭指著那隊離去的官兵問道:“孫秀才怎么了?昨兒見他還好好的。怎的今日就被鎖了?”
倒也覺得奇怪,孫秀才被鎖,孫家的人倒是一個都沒追出來喊冤。
徐生嘆了口氣,說道:“唉,就是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孫秀才原來一直有吸食五石散的習(xí)慣,昨天晚上鄰居們都聽他和他婆娘吵得厲害,他婆娘負氣離了家門,孫秀才覺得郁悶,就躲在房里吸食了五石散,可五石散本就是至幻之物,他爹和他娘晚上去她那里看他有沒有事的,就被他用刀給刺死了。孫家上下十三口人,無一幸免,全都死在孫秀才的刀下。”
“……”容吟霜簡直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還以為徐生是在說笑,可是緊接著被捕的孫秀才身后,蓋著白布的十幾具尸體被一一抬了出來,這些人許是都死的太快,所以,還未來得及產(chǎn)生怨氣就已經(jīng)墮入輪回道了,因此此時留下的,只是十幾具冷冰冰的尸體。
她回想昨日看見的孫秀才,只覺得他容貌清俊,卻不想?yún)s是吸食五石散這毒藥的人,想著昨日與他爭吵的女人,不禁問道:
“那他妻子呢?”
徐生指了指跪坐在人群中捂著臉不斷哭泣的那個女人,容吟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孫秀才的妻子正哭的肝腸寸斷,嚎的聲音幾乎三條街外都聽得見。
“她運氣好,昨天晚上沒在家,如果在家的話,沒準連她也一同被殺死了。”
容吟霜看見那個女人哭起來雖然大聲,可是卻跟昨日大庭廣眾之下哭的差不多,就是用雙掌捂著臉,悶著頭哭泣,不時從指縫間偷偷看別人有沒有在看她。
自言自語的說道:“若真是孫秀才,那他最想殺的人一定是她,為何偏偏她沒事呢。”
徐生也聽見了容吟霜的話,說道:“誰知道呢,這也許就是天命吧,昨天晚上他們夫妻倆吵架吵得前面后面都聽的分明,盧氏離開孫家的時候,也好些人都看見了,盧氏離開之后,孫家就關(guān)了大門落了鎖,半夜里十幾口人死的無聲無息,要不是死在門內(nèi)的一個人的血流出了門外,也不知孫家這十幾條人命什么時候被發(fā)現(xiàn)呢。”
孫家的人被抬走之后,徐生便將容吟霜請入了醫(yī)館之中,一邊例行請脈,一邊繼續(xù)說道:
“官差們撞門進去就看見了一地的慘狀,還有就是癡癡呆呆,手里拿著刀的孫秀才。”
雖然事情的經(jīng)過聽起來是嚴絲合縫的,但是容吟霜卻不禁覺得有些問題,比如說,盧氏為什么沒死。比如說,孫秀才也不是一天兩天吸食五石散了,可是為什么偏偏挑昨天晚上殺死了全家。又比如說,孫秀才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怎么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那么多人?
徐生給容吟霜把完了脈,見她若有所思,于是又道:
“算了,掌柜的也別想了,事情既然發(fā)生了,官府也自會查出公斷來。”
點點頭,容吟霜仍覺得心口悶悶的,想起今日來找徐生的目的,便對他說道:
“對了,我今日前來是有事的。”
徐生已經(jīng)走到柜臺后整理抓藥,聽容吟霜這么說,又放下了小稱,看著她,容吟霜輕咳了一聲,問道:
“你聽說過溯玉國師嗎?”
徐生愣了半晌沒有反應(yīng),容吟霜又接著補充道:“就是你家先祖有沒有跟子孫提過溯玉國師張道祖這個人?”
“……”
徐生雖然不知容吟霜問這個干嘛,但基于對容吟霜的敬佩,他還是認真的想了想,然后才鄭重的搖頭,說道:
“這個……我倒是沒聽先祖提過,溯玉國師是誰?我們當朝國師嗎?”
“……”
容吟霜看著徐生滿頭黑線,果然張師叔是自視過高了,人家不僅不認識他張道祖,就連他溯玉國師的大名都沒有聽過,幸好她事先問了問,否則真把徐生帶到了師叔面前,他這副樣子一定會傷了師叔高傲的自尊的,想想那個老頭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被人打擊,她就覺得有些不厚道。
“咳咳,就是有件事。溯玉國師張道祖是我的師叔,他就是當朝的一品國師,昨天我把你煉的藥給他看了看,他覺得你的藥煉的雖好,但也許有所欠缺之處,想找你交流一番煉藥心得,不知你……”
徐生是個藥癡,聽說自己的藥有缺陷,并且人家還愿意指教他,當即點點頭,說道:
“好啊好啊,徐某自當求教。”
容吟霜得到了徐生的肯定回答,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好,那待會兒你收拾收拾跟我去一趟普賢茶樓,他就在樓上等你。”
徐生愣了愣,說道:“哦,好!我,我這就收拾一番,掌柜的您先等我一等,我去把煉藥之時的記錄還有某些藥材加入之后的反應(yīng)記錄全都去整理了拿過來,您等等我,我馬上就好。”
徐生的熱情方向雖然被容吟霜嚴重誤導(dǎo)了,但是,容吟霜卻對這個結(jié)果很是滿意,以為她知道只有這么說,徐生才不會推辭,自己也可以少費一些口舌,至于把徐生引薦給張師叔之后,張師叔能否游說他去溯玉殿,能否成事,這可就不是她該擔(dān)心的事了,就看張師叔有沒有她的悟性,能不能準確的抓到徐生的弱點了。
容吟霜在等待徐生的時候,又忍不住走到了醫(yī)館門外看了看,只見盧氏依舊在人群中嚎哭,人們從一開始的同情,到后來覺得厭煩,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還在安慰她,盧氏身后那個面目全非的鬼影依舊存在,周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黑氣。
徐生背著他的破舊書簍子走了出來,書簍子里塞滿了各種記錄和典籍,看的容吟霜不禁一愣,嘴角抽搐著跟徐生一同坐上了車,往茶樓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