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孤鴻一時竟有些失神,眼前忽然便現(xiàn)出了那纖纖玉手,拈起那杯子……她的聲音盈盈含笑:“常聽人道,人生縱有五味,卻敵不過美酒一杯,宸哥,來嘗嘗我東臨最有名的洛神花酒。”
那時他怎樣了?他直接抓了她手兒,附耳低語:“美酒縱有千杯,怎敵我的美人?”猶記得她粉面暈紅,含羞別眼,那樣叱咤風(fēng)云號令群豪的子書家主,竟無措到捏不穩(wěn)手中杯,酒液灑了滿手……洛神花酒色澤如霞,她的手兒卻白的耀眼,那情形看得他喉口一緊,他隨即挽了她手兒,低頭一點點吮凈她手上的酒……然后覆身過去,吻上她鮮嫩的櫻唇……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直至此時,他仍清清楚楚的記得,她的含羞與顫粟……
……
花寄情聽的不耐,早別臉看著窗外,無意中回頭時,卻見隔桌一個女子,正傻傻的看著這邊,看癡了似的。花寄情順著她的目光轉(zhuǎn)眼,便見帝孤鴻低了頭微微斂袖,正自出神,墨發(fā)垂落,鳳瞳中淺淺蘊笑,神情極是溫柔。休說旁人,就連花寄情,也不曾見過他這副神情,一時竟不由得怔了一怔。
帝孤鴻本就生的極妖孽,明明是清雅絕麗的五官,偏帶上了媚色的勾抹,囂張邪妄時,當(dāng)真是風(fēng)華傾世,驚艷絕絕……可此時,這樣溫柔蘊笑,那樣無辜無害的神情,竟有些不像他了,卻……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
她正凝眉,店小二小跑著沖上來,笑道:“客官,菜來嘍!東臨五味!冬筍鴿脯!翠珠鹿筋!翡翠豆腐!還有一壺洛神花酒……”
帝孤鴻驀然回神,撞正了花寄情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鳳瞳中猶帶著未曾褪去的溫柔:“情情,你可知這洛神花酒……”
花寄情冷冷的道:“我不想知道。”
帝孤鴻一怔,然后淺淺一笑:“那就算了。”
花寄情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著惱,只是莫名的心情不爽,看無人留意,便向窗外勾了勾手指,窗外樹枝迅速延伸,探入她手中,她手指輕挽,勾挑攤平,做成一個小小的面具,遞給他,直截了當(dāng)?shù)模骸斑@個給你。”
帝孤鴻一怔,接了過來,她通曉馭木之術(shù),所以這面具輕薄的便如一片花瓣,卻帶著樹木本身的那種淡淡返青的色澤,她臉上的面具,只遮了中間半張臉,上面自眼角上勾,露出一對明瞳,下面露著嘴巴,幾乎不能遮掩面目,只能算是一種裝飾,可是她給他這張,卻是遮了整張面,連喝茶說話都不方便了。帝孤鴻細(xì)看了幾眼,微微一笑,鳳瞳中竟有幾許玩味,便覆在面上。
花寄情低頭慢慢吃菜,這邊的菜肴鮮嫩滑脆,入口清爽,顏色也不像度玄部洲那樣厚重,的確別有一番風(fēng)味。才剛吃了幾筷,忽聽旁邊桌上一個青年男子笑道:“想不到在這偏僻邊城,居然可以吃到這么純正的京城風(fēng)味。”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人是個約摸六十許的精瘦老頭,笑答道:“在咱們東臨,只有在京城和這兒,才能吃到最好的京菜,要不然,這兒能被人稱做‘小京城’么!”
“小京城?”那青年訝然,“這是為何?東臨邊城距京城千里
萬里的,怎會只有這兩處風(fēng)味獨具?”
老者笑道:“這個,就要從東臨將軍說起了……你來東臨不過幾年,只怕還不知道這些舊事。咱們東臨部洲,最早的邊關(guān),其實是在榮裕關(guān),自榮裕關(guān)到東臨山,這千余里的疆域,一直都被炙戌族所占據(jù),而且這炙戌族生性殘暴,動輒犯邊,從無一日消停……后來是東臨將軍說道,五大洲之毒瘤是魔域,東臨之毒瘤是炙戌族,所以才向東臨主請命領(lǐng)兵,只用了半年多的時間,便一路打下了東臨山,滅了炙戌族……”
青年悠然神往,喃喃道:“當(dāng)真神勇無敵。”
老者續(xù)道:“打下來之后呢,東臨將軍便回朝請命,想要遷民于此……但炙戌族之人向來游獵劫掠為生,不事耕種,所以這一片土地,當(dāng)真是一片荒蕪。所以那時候,人人都說東臨將軍是異想天開。而且那些京中貴族,在京中享慣了富貴安閑,哪有人肯到這種蠻荒之地來?一來是被炙戌族人嚇破了膽,唯恐他們卷土重來,二來,也沒人相信這種地方能長出莊嫁,沒糧食吃那不就是等死么……東臨將軍雖是子書家主,可是就連子書家族,圣上也做了主不肯令其遷族。”
他頓了一頓,“到得后來,只有大學(xué)士溫亭寂力排眾議,然后帶著溫氏合族遷到此處,東臨將軍又特意調(diào)了一些京城的名廚啦木匠啦等等匠人,余外,還有一些得過東臨將軍恩惠的人……誰知道東臨將軍到此之后,炙戌族再無反撲之力,東臨城池固若金湯……而且,東臨將軍也不知道用了甚么玄妙的法子,竟設(shè)了個甚么陣,把這兒的氣侯啦,地氣都改變了,真?zhèn)€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且這片地上有許多珍奇的藥草,又產(chǎn)一種紫金石可以用來打造神兵,這都是無價之寶,最早來這兒的溫氏族人都發(fā)家了,旁的家族再想來,東臨將軍卻一概拒了。說起來,這東臨將軍脾氣也古怪,當(dāng)初就算在圣前,她也不曾說過能改天時地氣的話,賭的就是這口氣,信她,跟著她的,她絕不會讓他們吃虧,但不信她沒跟來的,再后悔她也不要了……”
他說的繪聲繪色,且這些事情在邊關(guān)顯然是人盡皆知,不時有人插言幾句,店堂中十分熱鬧,花寄情一直低頭靜聽,原本還有些“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居然傳的這樣神乎其神實在好笑”的古怪心情,可是聽到這最后幾句,卻不由得莞爾,覺得這副別扭脾氣十分熟悉,換了是她,也一定會這樣做……卻聽那青年又道:“照這么說起來,這位溫大學(xué)士,倒是個有眼光的人,合族都得了他的好處。”
“倒也不是,”那老者壓低聲音,“我聽說,溫大學(xué)士其實是一個癡情種子,只是因為心中戀慕東臨將軍,所以才這般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只要有佳人在畔,就算這兒當(dāng)真是寸草不生,他也認(rèn)了。”
雅座屏風(fēng)之后,有人輕哼了一聲,將筷子拍在了桌上,花寄情不由得暗暗留心,抬頭瞥了一眼,隔著屏風(fēng),只能依稀看到一個少年的側(cè)影。說話的兩人卻未留意,那青年訝道:“這位東臨將軍居然是女子?這女子如此神勇,長相……不知如何?竟被一個大學(xué)士這般癡戀?”
老者道:“聽說東臨將軍倒是花容月貌,之所
以歷害,是因為玄法高超,聰明機警,并不是靠著好勇斗狠……”
“哦!”那青年意猶未盡:“那這兩人后來必定是好事得成,共守著這邊城了?”
那老者嘆氣:“沒有,這又是個流水有意落花無情的事兒……東臨將軍乃是子書家主,只是為殲滅炙戌族而來。她只在邊城待了一年多,便回到了京城……后來又嫁給了一個外來的玄術(shù)師,然后就不知所蹤了……這位溫大學(xué)士押上了合族,也沒能給自己賭來個鴛盟得成,幸好溫氏族人在邊城得了好處,否則啊,他可就成了溫氏的罪人嘍……”
忽有人怒道:“胡說八道!”那兩人一驚,便有一個少年猛然推開屏風(fēng),走了出來,冷笑道:“你明知東臨邊城溫家人多,還敢嚼溫家的舌根子,莫不是有心挑釁?”
那老者頓時張口結(jié)舌,雖然邊城的確溫家人極多,但這里是最外圍,他哪會想到竟有溫家人在,急道:“小老兒只不過是道聽途說,隨意聊聊……”
那少年冷冷的道:“道聽途說,卻說的這么煞有介事,我看你是成心敗壞溫氏家主的聲譽!”
屏風(fēng)之中,忽有一個極溫雅的語聲道:“少炎!”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卻不吭聲,那老者急拱手道:“小老兒絕無此意,請問公子是……”
少年冷笑道:“你不必管我是誰,從今天開始,若我再聽到你詆毀溫家,我絕不輕饒了你!”
老者唯唯,少年哼了一聲,憤憤轉(zhuǎn)回,卻見屏風(fēng)處人影一閃,走出了一個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少年急上前扶住,道:“舅舅。”
那男子嗯了一聲,見那老者正盯著他,便向他點了點頭,神情十分溫和。這男子身材極瘦削,容貌端正俊秀,看上去約摸四十許年紀(jì),并不年輕,卻極是溫和雅淡,只是面色微帶病容,似乎是抱恙在身。
難道這位就是那個溫亭寂?看這氣度,當(dāng)年必是個芝蘭玉樹般的人物……花寄情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溫亭寂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頭看了過來,然后猛然怔住,愣愣的看著她,一時竟有些失魂落魄……那少年為他神色所驚,也側(cè)頭看了她一眼,有些迷惘。
花寄情急別了眼,她知道她與子書寄情長相肖似,可是此時她面上尚覆著面具,他卻一眼認(rèn)出,且神情震動……只怕方才那老者的話并非空穴來風(fēng)……正自沉吟,溫亭寂卻上前幾步,拱手道:“這位姑娘。”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來,溫亭寂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溫和,徐徐的道:“在下溫亭寂,冒昧了……姑娘與我一位故人模樣極是相似……不知……可否請問一下姑娘貴姓?”
帝孤鴻側(cè)頭看他,花寄情猶豫了一下,起身還禮:“小姓花。”
好一會兒,他才點了點頭,掩不住神情中的失落:“原來是花姑娘……不知兩位來邊城何事?在下常居邊城,不知可有需要在下幫忙之處?”
他神情溫雅,語聲卻顯得有些急切,那少年顯然有些驚異,來回看著兩人,只看他神情,也知溫亭寂平素絕不是這樣的人。花寄情道:“多謝,我們要去東臨京城,只是經(jīng)過此處……不必勞煩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