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忙笑道:“您就放心吧,能讓他振作起來也好,哪怕是一時之氣,總好過日日飲酒買醉呢。”
於是一個下午便都不見了肖嶽凡的影子,葉玉笙獨自一人在房中繡了一會花,覺著累了,便又拿起胡琴,依依呀呀的拉幾把,當真是個安靜的時光,一時間竟是生了浮生日月長的感覺來了。
待到用過了晚飯,她洗漱完,便就著燭光,又繡了起來,尚未繡幾針,卻是聽得院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鈴響,不由得失笑,這鈴聲卻是今日大太太領著她的丫頭翠碧掛在院中的,原是說好鈴聲一響,各房熄燈。葉玉笙原本只當她是說笑呢,此時聽著這鈴聲,方知她竟是動了真格的。
她無耐的搖搖頭,忽地吹滅了那燭光,一時間整個肖家上下俱是一片寂靜,今晚月光倒是清朗,從窗戶外頭照了進來。這肖家祖宅裡竹子亦是不少的,此時被月光照著,那竹影倒映在了房中,當真是月照有清影,風吹有清聲,雖是不如從前肖家那般奢華,這種素樸,倒也別具一番滋味。
因爲有風吹進來,她坐在那裡,不禁覺出了一絲涼意,便起了身,在月光摸素著爬了牀,在這清朗的秋日夜晚裡,連人都是清朗的,卻是絲毫睡意也無,素性便坐在牀上,拖了被子蓋著腿,細細聽著窗外頭的風聲。
過了片刻,卻是聽得外頭有聲音傳來:“怎的這麼早就熄了燈?人呢?”卻是肖嶽凡的聲音,他出去了一下午,到此時方回來。
又聽得大太太的房門響動的聲音:“嶽凡你怎麼纔回來?可吃過飯了?”
“吃過了,娘,是睡下了麼?那就睡吧,還起來做什麼?”肖嶽凡道,邊已經(jīng)穿過了堂屋,往房中來了,邊還喊道:“青草,青草?快起來,給我燒點熱水,我要沐浴。”
柴房那頭又傳來了青草的聲音:“哎,來了,三少爺。”
“青草,你睡你的吧。”卻是葉玉笙坐在窗上喊,“叫三少爺自己燒去,他一個大老爺們,自己燒水就是了,天氣涼了,你睡下了就睡吧,省得穿衣裳著了涼。”
那邊青草似有遲疑,又被葉玉笙補了一句,“聽到?jīng)]有,睡你的,別起來了。”
那邊方遲疑的哎了一聲,到底是沒有起來。這邊肖嶽凡已經(jīng)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咕嚕道:“今兒這是怎麼了,這麼早就熄了燈。”隨著燭光跳動起來,肖嶽凡一擡頭,方見牀上坐著葉玉笙,不由被唬了一跳道,“這是做什麼,還當你睡下了呢。”
“睡不著。”葉玉笙答道。
“睡不著怎的也不繡花了?”
“繡了一日了,不想繡了,就想這樣坐一坐。”
肖嶽凡不由便擡頭,詫異的看她一眼,方又出去了,“不給我燒水,自己燒去,還有本少爺不能做的事麼?”
葉玉笙見她這般言語,不禁覺得好笑
,果然過了片刻,只聽得他在廚心裡頭又在大喊大叫:“哎呀,這是誰撿的柴啊?這麼大一根,怎點的燃?真是煩死了。”
她只得起了身,披了衣服,舉了那焟燭往廚房裡去了,卻見肖嶽凡正坐在竈臺後頭,滿臉的鬱色,哎喲之聲不絕於耳。她走上前去,吹滅了那焟燭,點了燈盞,說道:“你走開,我來。”
肖嶽凡見她要來,嘴上卻是不肯服輸,“你來,你行不行?”卻是依然起了身,將位置讓給了葉玉笙。
“我當然行。”葉玉笙道,“我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還不會燒個熱水?當真是開玩笑。”她不再多言,麻利的往竈中塞了毛草,又取了火石,將那毛草點燃了,便見那火漸漸大了,她又慌忙加了幾根柴,笑著看一眼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肖嶽凡道:“怎麼樣?”
不料她話音剛落,卻見那竈中的火勢竟是慢慢小了,不過片刻,毛草燃完,那加進去的幾根柴卻是隻有幾點火星在上頭閃爍著。肖嶽凡已是忍不住笑起來:“還說自己行呢,不過如此。”
她也是個不願服輸?shù)模滞e頭加了茅草,復又點燃了,如此反覆幾次,卻是總是不能將火點起來。倒是將個廚房裡弄得烏煙瘴氣,兩人都咳嗽不止,彼此說著對方的不是。
“也好意思說我,自己還不是照樣不會,還說什麼過過苦日子,不過爾爾嘛。”肖嶽凡道。
“那也好過你,我至少還將這火點燃了,我八歲就會做飯了,你會麼?不過是有十多年沒有進過廚房,手有些生了……”
“三少爺、三少姨娘,還是我來吧。”青草卻是不知何時已經(jīng)過來了,打斷了他們二人的爭議。
兩人都被青草突然響起的聲音響了一跳,自是免不了又要埋怨她一頓,她笑著行至了竈前,蹲下來,三兩少便點了燃了火,她的一張秀臉被火光照射著,顯得極是溫暖,笑著道:“燒火其實是不難的,不過是三少爺、三少姨娘平日入廚房的日子少,難免手生。這些事也不需要你們做,有我們幾個丫頭做著就可以了,反正現(xiàn)在肖家事情也不多。”
過不了多久,她便燒熱了水,又替肖嶽凡提至了後院,侍候他洗漱完,方回屋休息去了。葉玉笙也洗盡了手,又爬回了牀上,昏昏欲睡之時,卻又被肖嶽凡給推了醒來,她睜開眼,卻見他正笑著,將一串銅錢丟至了她枕邊:“看看,這可是本少爺今天賺回來的。”
葉玉笙詫異的呀了一聲,“你去找事情做去了?”
“那當然,”他極是神氣,“你少看不起本少爺,這天底下還沒有少爺我?guī)植涣说氖拢 彼麚u擺著轉(zhuǎn)了身,行至那竹牀邊,將被子鋪了,鑽了進去。葉玉笙提著那一小串銅錢,不禁搖了搖頭,靠著這點子銅錢,要重振肖家,只怕也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然而他此時這般神氣,竟是如同一個孩童無二了,
她到底不忍打擊於他,便笑著將那銅錢放到了梳妝檯上。
“哎,”他躺在那牀竹之上,“這可是錢吶,你收好,別丟了。”
她便又找了個匣子出來,將那串銅錢放了進去,方一轉(zhuǎn)身,卻已聽聞那竹牀之上的人已是隱隱有淡淡的鼾聲傳來,竟是已然睡熟過去了。
到第二日,葉玉笙在風聲之中醒了過來,天尚未大亮,透過窗孔望出去,只見山那邊隱現(xiàn)一個絲紅光,想來又是個晴天了。她起了牀,摸素著穿了衣裳,朝那牆角的竹牀張望過去,竟見那上頭被褥整整齊齊放著,肖嶽凡竟是已然不見了蹤影,她出了門去,喊了兩聲,見無人應答,想必是一大早便出了門去了,又想起昨日夜裡他在夢中喃語:“爹爹放心,孩兒定會叫家人過上好日子,將來定不再受人欺辱……”
她嘆一口氣,便也不做他想。待用過了早飯,依然又是安安靜靜坐在院中繡花,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亦俱是端了凳子出來,如她一般拿了布料來做女紅,眼下肖家這般,從前好樣的少奶奶日子已然是一去不復返了,做些女紅,貼補些家用也是好,即便肖嶽凡已是言明瞭家計無端衆(zhòng)人愁,有他便可,但他必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了這麼多年少爺,又無一計之長,原本賴以爲生的席子也不能做了,便也都只當他的話是笑話來聽。
幾個妯娌此時卻是前嫌盡拋,坐在一起繡起花來亦是分外融恰,二少奶奶其實是回過孃家一次的,住了兩日,又依舊回來了,回來時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到底是再沒有說過要離開肖家這樣的話,大少奶奶卻是早已一顆心如同入了黃土,她孃親過來時,她都只是淡淡的,絕口不提在肖家日子艱難,反倒惹得她娘哭了起來,說她這許多年,又不能得到丈夫的愛憐,連個子嗣都沒有,真真是她誤了她終身,耐何大錯已鑄,迴天亦是乏力。大少奶奶卻也冷靜,反過了安慰了她母親幾句,母親又見眼下肖家家景慘淡,執(zhí)意留了些銀子給她,原是要拿些給大太太,耐何大太太亦是極要臉面的人,哪裡肯要她的銀子?好說歹說,便是不曾收了那銀子。
如此又過了幾日,肖家衆(zhòng)人的生活便也慢慢歸於平靜,綾羅綢緞?chuàng)Q成了布衣加身,由大太太打頭,又由紅姑從旁指點,在屋后辟了一小塊土地出來,
種些時令蔬菜,吃食方面,卻是被青草領著,時不時去溪邊摸些魚蝦回來,讓這原本孤苦的生活裡也憑添了些許樂趣。
這一日,衆(zhòng)人便又打算跟了青草去垂釣,尚未出門,卻突然有一人從遠處跑來,見了她們,呼喊起來:“不好了不好了,肖太太,你家三崽子和人在碼頭打起來了,你們快去瞧瞧罷,
對方人多,他一個人,只怕要吃虧……”
大太太心下大驚,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在碼頭跟人打架?他如何會跑到碼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