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夷濃霧繚繞, 閒人勿進,蕭瑟的冬山腳鋪了厚厚白雪,一道絳紫身影悄然而出, 擡眸望著山頂之巔, 丹鳳眼中滿是煞氣。
出入無聲無息的隨從無雲從沉仞身後走出, 語氣恭敬, “清虛現已離開倉夷, 主子是要派人跟著還是?”
沉仞眸子微暗,低沉出聲,“你親自跟著, 切記不要讓他發現你的蹤跡。”
無雲恭敬頷首,頃刻便消失在這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山中。
沉仞嘴角嗜一抹若有若無笑意, 擡手將一滴掉落的雪珠緊緊攥在掌心——當真以爲到了倉夷, 便能逃掉麼?
風雪襲來, 絳紫麒麟袍在蕭瑟之中更添詭麗。
山中敲過三巡鍾,是倉夷弟子集體修煉之時, 楚季向來不守規矩,但闊別三月,卻極其想念這聲聲沉悶的鐘聲,當即提斬雲劍出了院落。
君免白不同他住在一處,他需得繞過三處院落方可見著, 楚季腳步輕快頃刻便到了君免白所住之處, 敲響了君免白的房門。
待那門一打開, 他便是清亮一句, “走, 陪我練劍。”
能這樣把君免白房門敲響的只有楚季,是以當君免白見著茶白身影時並無意外, 只是楚季說的話倒讓他笑了下。
“我無武器傍身,拿什麼和道長練劍?”話是這樣說,君免白人已經出了屋子。
楚季睨著他,“若我沒猜錯,這滿山花草藤蔓都可以是你的武器。”
君免白三兩下勾住楚季的肩,親密無間的模樣,“道長好聰明。”
楚季怕被人看見,掙脫開了,轉眼便往院外走去,他已經有許久未曾在倉夷中練劍,這一次回來,定要打個酣暢淋漓。
君免白望著他大步流星往外走的身影,勾脣笑著隨即跟上,與他你一言我一語頓時便到了竹林。
竹林裡多的是倉夷的弟子,見楚季來了紛紛側目,盯著他身旁的陌生來客君免白。
君免白何等見過世面之人,自然是不會畏懼這刷刷刷幾十道目光,不卑不亢作揖道,“在下君免白,乃楚道長好友,還望倉夷各位道長多多指教。”
楚季最見不得他在人前這幅溫潤模樣,當即便忍不住想要拆穿他,但見這些同門師兄弟似乎頗爲受用,紛紛以禮相待,又莫名覺得舒爽。
君免白悄然附在他耳邊,恢復本性用兩人聽得見的音量,“道長,你初見我也是這般神情。”
楚季被調侃,二話不說忽然拔劍,戰雲出鞘散發著寒冽光輝,他哼聲道,“廢話少說,看招。”
君免白沒料到他突然發難,嘴角笑意加深,身子微彎往後傾去,戰雲劍頭堪堪擦過他的胸膛,楚季當真一點兒餘力都不留。
倉夷弟子嚇得紛紛跑開,竹林一時間腳步聲四起,各樣的目光落在林中兩道糾纏的身影上。
兩人分明是對戰,卻又不似真正交手,臉上皆帶著笑容,褪去了幾分凌厲感,竹葉翻飛著,楚季發上的水藍琉璃珠隨著他的動作動盪著,兩人側身繞過,髮絲糾纏在一起又放開。
只見君免白以腳點竹幹,便往楚季的背後襲去,而他手中不何時多了一柄削了樹葉的枝幹,細長的枝幹拿在他手中似乎有了生命力一般,化柔爲剛。
接近楚季之時,楚季利落的一個轉身避過枝幹,笑得肆意,“君免白,你的道行什麼時候退步至此?”
君免白忍俊不禁,“怕是道長進步太快,我快跟不上了。”
他不想在倉夷太過招搖,因此也只使出一半功力,但話卻不是說假,距離上次他們交手,楚季的劍法和內力似乎又更上一層樓了,他竟然也得細心接招才避免了敗陣。
竹葉翻滾於空中,衆人正看得目不轉睛,不知誰大喊一聲,“大師兄來了。”
也就一瞬間,楚季一個閃神,君免白的枝幹便迅速襲來,他用力扭身依舊沒能避過,枝幹直指他的手臂。
既是比劍講究點到爲止,楚季自認技不如人,當即便將斬雲劍給收起,對著君免白冷哼一聲,“你贏了。”
他是真輸得心服口服,但兩人面對面時,楚季還是忍不住拿腳狠狠踢了君免白的膝蓋一下,見君免白吃疼的皺起眉,還不忘得意的對他擡了擡下巴。
擡眼便見到一身道服的如梓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那神情太過沉靜,是楚季從未見過的,頓時一愣不再和君免白調笑了。
如梓眼前掠過方纔一幕,兩個風姿卓越的男子於竹林之中成雙,默契而和諧,他忽想起楚季還未離開倉夷之時,在竹林和楚季對戰的,本是他。
有什麼東西驟然不同了,刺得如梓的心口微微發疼。
頃刻間楚季和君免白已經到他面前,楚季像往常一般喊他,“如梓,你怎麼過來了?”
如梓收回神,又掛上溫和笑意,話是怪責語氣卻是縱容的,“師父用三月悉心栽種的竹林又被你毀了。”
楚季聞言往後一看,竹林確實是滿地狼藉,咧嘴而笑,“那糟老頭明明就是個俗人,偏偏要學人種竹。”
君免白拿手按在楚季的肩上,目光悄然稍微掠過如梓臉上轉瞬即逝的暗淡,笑道,“道長一點兒也不尊師重道。”
楚季狠狠瞪他一眼,“要你多嘴。”
如梓不知爲何忽感到有些疲憊,不願再待在此處,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我待會讓人過來打掃便是,師弟,我想起還有些事未處理,先行一步。”
楚季這纔將目光從君免白臉上挪回來,並未發現如梓細微的異樣,豪爽的擺擺手,“你去吧,我還想再練會劍。”
說著拍開君免白按在他肩上的掌,“我們去後山,別待會糟老頭又唸叨我弄壞他的竹子。”
君免白應下來,對如梓微微一笑算是告別,便和楚季擦過如梓的肩離開竹林,如梓一直靜靜的望著楚季和君免白離他越來越遠,滿目翠綠忽然黯然失色。
一個弟子上前詢問,“大師兄,這竹林?”
“由著他吧。”如梓淡淡道,卻不知是對弟子講還是對自己言。
弟子丈二摸不著頭腦,只得疑惑的走開,這次楚季一回來,連大師兄都不對勁了。
楚季在君府被君免白大魚大肉被養刁了胃口,回到倉夷,望著所謂修心養性清淡口味的水煮青菜豆腐忽然有些下不去筷子,當即就拖著君免白抱了碗去曾蜀的屋子蹭吃蹭喝。
曾蜀出了名的饞嘴,楚季知曉他肯定偷偷吃獨食,果真到了他的屋子便聞見一股肉香,踢了門進去,把滿嘴油光的曾蜀抓了個正著。
楚季拿筷子敲著碗步步逼近,每敲一下就念一句,“修心養性,清淡爲主,修道之人不宜大肉......”
幾步就走到曾蜀面前,夾起他桌面上的一塊豬腳肉放到曾蜀面前,“師父,弟子想問問你老人家,這又是什麼?”
“放肆!”曾蜀吹鬍子瞪眼的,過於激烈的兩字反倒嗆得自己連連咳嗽。
楚季把肉塞進嘴裡,拉開椅子坐下來,對君免白招手,“站那裡幹嘛,過來吃啊。”
君免白看著這對毫無長幼之分的師徒,搖頭笑著,走過去對曾蜀作揖,“曾師父。”
曾蜀咳得更厲害了,楚季也險些噎住,質問君免白,“你又亂喊些什麼?”
喊如梓大師兄也就罷了,如今連師父這種稱呼都亂喊麼?
“君,君公子,”曾蜀捂著脖子終於把氣給順了,連忙站起來,“擔不得擔不得。”
君免白笑容不變,說得風輕雲淡,“我與道長情同手足,他喊你一聲師父,我自是要跟隨的。”
曾蜀看向楚季,“這?”
楚季百口莫辯,總不能把他和君免白的關係抖出來,將口中的肉吞嚥下去,勉強道,“他喊你一聲師父有什麼擔不起的。”
君免白眸子一亮,想楚季這回是真真正正把他當自己人了,笑容不由加深幾分。
自己的徒弟都這麼說了,曾蜀也不好反駁些什麼,連忙添了副碗筷讓君免白坐下,三人便藉著火爐取暖吃著桌面上的一葷一素。
楚季自然不會平白無故來蹭飯,飯過三巡,便放下碗筷,正色看曾蜀,問道,“我聽聞,師尊今早下山了?”
曾蜀鬍子一撇一撇的,“消息倒還靈通,如梓告訴你的?”
楚季默認,清虛真人幾年待在倉夷,如今他一回來便下山,他很難不懷疑清虛這一趟與他無關。
“你想知道他爲什麼下山?”曾蜀夾菜塞緊嘴裡。
楚季定定道,“是。”
曾蜀先是沉默,終於肯將手上的筷子放下來,看看楚季,又看看君免白,忽然轉了話題,“君公子腰間的玉佩通透潤澤,是塊好東西。”
楚季面色忍不住一邊,君免白依舊淺笑著,不置可否。
“貧道聽聞,妖界君家傳有寶玉,可避妖氣可令百妖,”曾蜀嘿嘿一笑,“不知貧道說的可對,君三公子?”
空氣有一瞬的靜默,楚季不知曾蜀是怎樣知曉君免白身份的,忽然便覺得眼前的老道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只聽得君免白清透音色,“曾師父說得不錯,在下便是妖界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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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季忍不住嘴角微抽,身份敗露還敢喊曾蜀師父,當真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