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已是日上中天,全身的痠痛竟無力起牀,待神智稍稍清醒,才發現他已不在身邊。
一陣恐慌,猛地坐了起來,急喚道:“胤禮!”
錦被自肩頭滑下,昨夜今晨留下的歡痕,證明一切非是夢。
可他在哪裡?驚慌中便要下牀,白色身影已閃進來,有暖溼的溫度傳來。
輕輕的安撫,心田逐漸平靜,轉而發覺自己竟是未著衣衫,“啊”地一聲抓起被子將自己裹住,小臉“唰”地紅透。
縱是先前親密至身心無間,二人此刻都有些羞澀,他急急大步而出,站於門口,半天才走進。
輕柔的腳步聲響起,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將臉緊貼在他的背後,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靠著。有個依靠,讓我靠著。不戀塵世浮華,不寫紅塵紛擾,冷暖自知,乾淨如始。
一念成悅,處處繁華處處錦。
他回過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托起面容,柔聲問:“餓了沒有?”
聞到一股米湯的香氣,訝道:“你親手做的嗎?!”
他微微一笑:“很奇怪嗎?”
我纔不信,,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幾分鐘後,他敗下陣來,苦著臉說是從廚房偷得。
不由笑彎了眼:“好啊,你堂堂阿哥,居然去自家廚房做了一回小偷,這回人家不見了一蠱粥,只怕到處要找小偷了。”
他只是清俊的笑,眸中有著少見的得意與頑劣,這時候,才露出他的孩子本性。
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當葉子逐漸蕭疏,秋林顯出了它們的秀逸,那是一份不需任何點綴的灑脫與不在意俗世繁華的孤傲。一片楓葉上有七個小小的葉瓣組成,它的邊有些毛糙,紅色的莖細長細長的,像一隻張開的手掌,變化的色彩——從綠到紅,就像醞釀適宜的紅酒,到了一定的時候,芳香撲鼻。
話說,在楓葉落下之前就接住楓葉的人會得到幸運。而能親眼目睹楓葉成千成百落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許下一個心願,在將來的某一天就會悄悄實現。如果能與心愛的人一起看到楓葉飄落,兩人就可以不分開。
未嘗自己,是不是有這份幸運。
秋夜清寒,人也格外怕冷,將整個身軀縮在他的懷中,貪戀著他懷中的溫暖。他身上的氣息,如同春風,緊緊地裹住,讓人片刻都捨不得離開。躲不開的溫暖,忘不掉的溫馨。
天亮得那麼早,不情不願地起牀。看那早空的紅霞,用深秋晨曦的白雲,織成這一片凝緋的輕綃。
他仍在熟睡,平日閃亮的雙眸此時合起,但黑長微翹的眼睫隨著呼吸微微顫動,更襯得他面如美玉。忍不住屏住氣息,慢慢低下頭來,將雙脣在他的睫毛上蹭了蹭。
他仍未醒,得意地一笑,極輕地穿上衣裳,極輕地走出了房門。
二人環顧屋內,被衾猶暖,溫香依稀,這幾日便如同一場夢,迷離,是我過的最好的日子。
有極輕的腳步聲響起,轉過眸子,心頭一喜。
陽光下
,那青色的身影臨風窗前,清雋閒逸,容光照人。
他抱住我,視線望向遠方。紛飛的黃葉在最後的秋陽中漫舞,他甚至能聽見黃葉落地的唦唦聲,一隻雀鳥在窗臺落下,不久,又有一隻雀鳥飛過來,片刻後,兩隻鳥又一起振翅飛去。
我向他懷中蹭了蹭:別離開我。
秋陽下,他的笑容那般輕柔,:“好,我去哪裡,你便去哪裡。”
我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他英俊的面孔,無限眷念,無限惆悵。我只是三百年外的一縷孤魂,何時回去尚是未知之數,未來的一切會是好的麼?
一瞬間,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什麼話也沒有說。
一切已經發生,無可挽回,可我是心甘情願。
***
過了幾日,天氣突然變了。隨著呼嘯而來的北風,天空涌起大團大團的烏雲,頃刻之間,飄下了涼涼的秋雨。斷斷續續的,下了兩天,才漸漸放晴。
晚上,我們映著燭光在聽聲苑煮酒。苑間的紗燈高高燃起,在燈光的輝映下,無數飛蛾在空中緩緩飛舞,裹著一團銀光閃爍飄過。
我想起窗外楓葉的美景,臉上不由現出神往之色,低聲笑道:“如果是在香山,不知楓葉是不是紅與二月花!”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有個地方,明天我們去吧。”
我聽他似乎打算帶我出門,大喜。
翌日清晨,早早便醒來,立即起身換衣服。青兒拿出一件銀白色的羽緞斗篷給我披上,又把一條白狐皮風領圍在脖子上。
我看胤禮戴了一頂貂皮暖帽,於是也加了一頂雪帽。打扮齊整後,對著鏡子一看,不由大笑起來,“穿成這樣,過冬嗎?”
一路上杳無人跡,只有馬車車輪滾動時,發出的轔轔聲響。
從車簾看出去,山巒波瀾微動,在朦朧的早晨,漂浮著蒼青色的光影。極
目望去,連綿起伏的羣山如鋪瓊砌玉,晶瑩朗澈。沒有風,緩緩漫起的霧氣的聲音很靜很靜,然而速度卻很快,我們到達香山的時候,濃舞已經佈滿湖光山色。
遙望天邊,只見山水相連,水天一色;近觀湖水,水光如墨,映著朝陽的紅光,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朦朦朧朧看去,亭子的東西角上有兩團暈黃的光,似乎是各掛著一個羊角燈。略走近幾步,視線稍微清晰一些,可以看見兩個披著斗篷的人在亭中下棋。旁邊一個小爐子,汩汩地冒著熱氣,那醇香綿厚的味道不用聞就知道是上好的竹葉青。
我和胤禮對望一眼,都有驚訝之色。
胤禮我的風領拉起來,遮住大半張臉,笑道:“我們也看看去。”
我們走上通往觀紅亭的小橋,那兩人雖然都聽見靴子在地上劃過的聲音。他們看見來人,依然果斷的沉浸在對弈的樂趣裡。我和胤禮對視一眼,默契的去看屬於我們的景色。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楓林醉?總是離人淚……”不覺吐出詠歎紅葉的詩句,更對紅葉心馳神往。
在颯颯的秋風中,我想象著“漫山紅遍”的壯觀,想象著“層林盡染”的大氣,想象著“葉紅如血”的秀美,滿懷興奮地沿著石砌的臺階而上,似乎腳步也輕鬆了許多。然而,走了很長一段路,撞入眼簾的盡是蒼松翠柏,間或掠過一株黃燦燦的銀杏,就是不見想象中的紅葉,心中不免開始失落,腳步也慢了下來。
這時,以爲老伯經過我們的身邊老伯手裡拄一柺杖,步履輕鬆地向上走著。我對同行的17小聲嘀咕了一聲:“咱年輕人登山還不比這兩位老人。”
沒想到,那老伯聽到了我說話,回過頭來,衝我們笑了笑。
做了一個“八”字手勢,我明白他是在說自己已經80歲了。
我笑著問:“老伯,這滿山咋都是松柏,紅葉是不是都在上面啊?”
老人笑了笑說:“上去就知道了。”於是,我們開始向上快步攀登,走到玉華岫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倚靠在圍牆上開始大口地喘氣。環顧四周,幾株黃櫨樹在風中搖曳著,葉子只是黃中帶紅,根本不是想象中那麼完美的紅,失望再次襲上心頭。
也許是還沒有到最佳觀賞的地方吧,對著胤禮歉意的眼神,我搖搖頭,表示沒事。
坐在平臺上,我又迫不及待地問:“老伯,這裡都是半山腰了咋還不見火紅火紅的紅葉?”老伯停下走樁的腳步,淡然地說:“火紅的紅葉是上了色的,或者是精選的標本,今秋的紅葉是近幾年品質最高的。”
聽著老者的話,我徹底失望了:“這麼說‘漫山紅遍’、‘層林盡染’都是騙人了?”老者大笑:“其實也不是的,‘漫山紅遍’是文人的文學描繪,而這些綠中帶黃、黃中透紅的紅葉纔是最多的。”
我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倘若香山秋日,只是一片純紅,則特色盡失、難有生氣,唯因色彩豐富絢麗,才具特色和魅力。也許,起初人們讚美紅葉的絢麗就是因爲紅葉的質樸,但在衆口鑠金的讚譽下,紅葉這種最初的絢麗被一種虛妄的成分限定了,逐漸披上了一層近乎於神秘的斑斕外衣。
站在平臺上,向西北遙望那高高的香爐峰,這時我完全沒有了起初“葉紅如血”的苛求,從地上拾起一片紅葉,對著陽光我便清晰地看到那紅色的細細脈莖,彷彿那脈動的血管,蘊著最絢爛的生命色彩。握著這片小小的紅葉,我用兩個手指輕輕地一捻,紅葉便開始婆娑起舞,分明是香山秋之舞者,似乎握住了整個秋天。
從平臺上下來,伴著雙清流淌的泉水,我們向山下走去。一路上,陽光從路旁濃濃的綠葉中斜射下來,如同撒落一把碎金,直耀人眼。
路旁松林裡的松鼠聳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蹦蹦跳跳,乖巧機敏,簡直是香山的精靈,遺憾的是再沒有過多的時間逗留。帶著這些遺憾,我輕輕回望層巒疊嶂的香山——紅葉青松流丹涌翠,亭臺樓閣沉浮山野,泉水山色點綴幽林,這是誰的大手筆?又是誰的大寫意?驀然,我發現整座香山就是一張大大的鋪展著紅葉,爲世界撐開了火紅的屏風……
我伏在他身邊,他大笑,我心情愉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