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馬,都是難得一見的好馬。
這匹棗紅馬,長長的鬃毛披散著,跑起來,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
這匹高頭大馬,渾身的每個部分都搭配得那么得當(dāng),每塊肌肉都顯示出力量,讓人一看就覺得那么柔和,那么健美。
我害怕那群人追出來,狠狠在馬背上抽了一鞭子,剎那間,棗紅大馬奔馳而去,隱約沉香在后面喊著:“您慢著點(diǎn),這馬性子野,小心摔著。”
今時今日,逃命要緊,哪還管得了那些。
疾行一陣后,路上的人漸漸多了,我勒住韁繩,放緩速度。逃命是要緊,只是,街上無辜的老百姓,如果在我的馬下受傷,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我可以肯定,玉柱岳興河即便是沒有認(rèn)出我,是不是也能看到我的身形。要知道隆科多可是胤禛的舅舅,手里的特務(wù)一樣的人,肯定是不缺。
如今的允禮雖然是處于上升的勢頭,可他畢竟接管事務(wù)尚短,如何能與隆科多的實(shí)力相比。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天色快黑了,局勢又太亂。今天是中元節(jié),晚上也不適宜外出。
沉香在街角的時候,總算追了上來。她一個利落的下馬,真不知道是誰教給她的。
她氣喘吁吁的看著我說:“主子,你騎的太快了,沉香都跟不上。”
我笑笑,并不做聲。
空氣里沒有一絲的風(fēng),幾個老婆婆和自己的媳婦兒提醒著,說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多買些紙帶上孩子們燒燒。還要把家門口掃干凈,潑點(diǎn)清水。這也算是習(xí)俗了。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圓,照在小道上,分外的清晰。遠(yuǎn)處,裊裊的青煙升起,微弱的火光若隱若現(xiàn),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兩個埋頭燒紙錢的人,是在祭奠親人。
黑暗中看不清人們的表情,只看見人們忙碌的身影,沒有悲傷,沒有哭泣,只有安靜……
怕打擾了大家的祭奠,走到大道上,再抬頭看看天上的圓月,心情竟然沉重了起來。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yuǎn),裊裊的青煙竟然熏得我留下淚來。
中元節(jié)的夜晚,一切盡在不言中……
滿街都是一堆堆的紙灰,被刮的亂飛,地上只留下一道道或隱或現(xiàn)的靈錢凄慘的躺在那里。
街上還有很多人,還在劃圓圈的,正在點(diǎn)火的,已經(jīng)點(diǎn)著火的,就要燒完了的,一個人來的,一家子多口一起來的,都一樣的臉色凝重,只有個別的臉上還明顯可見淚痕流淌。
從有一個大家子人,兒子已經(jīng)撿了一塊石塊,找到一個還算空閑的路邊,劃了個圓圈,在南方偏西的位置留下一個小小的缺口,拿起一張草紙,兒子點(diǎn)起火,兩個人配合很默契,眼前就是一團(tuán)飛升的火苗。心里默默地念叨著什么。微弱的火苗在閃爍,兩個世界的人就隔著這道火苗在這樣默默的耳語,好像真的可以溝通一樣。看潮濕的土地被火苗烤干了一片,心際卻涌上兩汪祭奠的創(chuàng)傷。
這一堆火燒完了,又是一個圓圈,又是一次點(diǎn)火,又是一團(tuán)火苗,又是一陣默默念叨。
看著火焰慢慢地小下去,紅紅的紙灰慢慢黯淡下來,終于變成一堆輕飄飄的黑色的灰燼。兒子拿起劃圈的石頭壓在紙灰上
。終于一切都?xì)w于安靜了,就這樣靜靜的蹲著,兩人都沒說一句話,又等了兩分鐘。
時光如梭,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留下的時光,還能有多少機(jī)會給先人燒紙呢,大概再相見的日子也就越來越臨近了,真有點(diǎn)留戀這世間的短暫了。
那些默默地祝愿也就是在特定時間,特定氛圍里的一種安慰吧。只是,那些逝去的人。青兒,小雨,良妃,太后,十八弟弟,卻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到我們的身邊。從此,天涯相隔。
大約中元節(jié)真的不宜外出,就在我們看著別人燒紙,心情沉沉我們竟然又遇到了鬼——玉柱率著幾十個彪行大漢,正和我們迎頭撞上。
沉香大叫一聲:“主子,快走!”
我不及細(xì)想,見只有西邊一條出路,立即縱馬奔了過去。玉柱他們沒有想到我們的反應(yīng)這么快,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等到他們意識到什么的時候,我已經(jīng)跑開了一段距離。
疾馳間,我回頭看了一眼,沉香緊緊地跟在我后面,但是也有幾個玉柱的人緊追不舍。
我暗暗叫苦,越往西,人就越少,危險就越大。但是如果被他們追上,后果肯定不堪設(shè)想。當(dāng)下只有一邊祈禱能遇到官兵,一邊縱馬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現(xiàn)了一溜燈籠,馳到近處,是一隊穿著藍(lán)色軍服的侍衛(wèi)。打了個照面,雙方都是一驚。他似是認(rèn)出我來,躬身道:“這么晚了,不知福晉怎么會在這里?可是來看皇上的?若是來看皇上的,還請您下馬,這樣不合規(guī)矩。”
我一愣,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問道:“皇上在這里?那么我是安全了?“他也一愣,尋思了一會,恭敬地說:“皇上近日一直在圓明園辦公,奴才是出來做例行巡查,不如奴才先送您過去。福晉可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原來我已經(jīng)跑到了圓明園。萬一允禮知道原委,以后,我要出來就難了。八月,雍正在圓明園諭八旗都統(tǒng)曰:“法令者必其能禁而后禁之,明知法不能勝,而禁止之,則法必不行。諭吏兵二部,朕在圓明園與在宮中無異,凡應(yīng)辦之事,照常辦理。
我說:”不是,只是路上遇到幾個匪徒,既然到這里了,就順帶著去拜見一下皇上吧。不知可否打擾?”
“不會,奴才為您帶路。”那個侍衛(wèi)倒是明事理,并沒有為難我。
眼見著危急的信號解除,我這心里也松了好大一口氣。
胤禛并沒有來看我,只有高無庸才帶著一隊捧著食盤的宮女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向我解釋道:“皇上現(xiàn)在抽不開身,讓奴才帶您先去休息,明天一大早,萬歲爺和熹妃娘娘一塊來看您。”
我微笑,“有勞高總管了。”
吃完飯后,沉香服侍我沐浴,一個叫綠文的宮女捧來一套衣服,說是熹妃帶來的,還沒有上過身。
我換上衣服,坐在廊下,思索今天發(fā)生的事。
隆科多和年羹堯一樣,得志后狂橫驕傲,專斷攬權(quán),對王公大臣傲慢無禮。處置年羹堯后一個月,胤禛就撤去了隆科多的太保頭銜和一等阿達(dá)哈哈番世職。
現(xiàn)如今他分明是感覺到了什么,才在西山埋葬許多的金銀。而今天過后,會不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不要
先發(fā)制人?就像是現(xiàn)代的正當(dāng)防衛(wèi)呢?
那么,我明天見到胤禛,要不要告訴他隆科多在西山私藏家產(chǎn)的事情?
沉香立在一邊,輕聲說:“主子,您累了一天,先去歇著吧,明天皇上自然會為您做主的。”
我失笑,胤禛會為我做主??
說出去都沒人信。
這個世界上,真正關(guān)心我的,也只有允禮一個人。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睡著陌生的床鋪,即便是再松軟,也沒有安定的感覺。
十五的月亮,月亮的周圍放著亮光,就像是人們說的,大開天門,只是,我的心門,只愿為一個人打開了。
早上醒來,只見滿眼的水光。
我撩開床幔,天色已經(jīng)大亮。掀開身上的薄被,伸了個懶腰。換了地方睡覺,但是因?yàn)樘郏质芰梭@嚇,故而后半夜,是睡的不錯。
用過早膳后,我便開始等候胤禛和熹妃。只是他們好大的面子,直到快到午膳的時刻,也沒看到個影子。
“主子,高總管來了。”沉香輕聲提醒我。
我抬起頭,幾個太監(jiān)搬了一個箱子過來,說是為我換洗用的衣物。
“麻煩總管對皇上說,謝謝皇上的美意。也替我向熹妃娘娘致謝。
第二天傍晚,沉香就來告訴我,說圓明園都傳開了。今天張廷玉大人說是奉上了一本書,皇上看了大發(fā)雷霆呢。
我一怔,什么能讓雍正如此生氣。沉香支支吾吾半天,直說是什么西征隨筆。
《讀書堂西征隨筆》?好象是年羹堯的謀士汪景祺所寫。
我忽然一驚,這部書多記時事見聞,偶及古史。汪氏在書的序中說:“自邢州取道晉陽河?xùn)|,入潼關(guān),至雍州,凡路之所經(jīng),身之所遇,心之所記,口之所談,咸筆之于書。其有不可存者,悉毀棄之。名之曰西征隨筆。意見偏頗,則性之所近而然也,議論悖戾,則心之所激而成也。知我罪我,聽之而已。”
這段文字說明,汪氏自己知道,書中所寫,已存偏激之處,或致不太平的結(jié)果。但他并未存心擴(kuò)散,僅作年大將軍幕僚而著述。其中有一篇題為《上撫遠(yuǎn)大將軍太保一等公川陜總督年公書》,對年羹堯極盡贊頌之語,如“臺閣之文章,斗山之品望”,“守清廉中正之操,處脂膏而不染,端正心誠意之學(xué),居暗室而無欺。上侍庭幃,孝敬根于天性,下訓(xùn)子姓,慈嚴(yán)合于義方”等等,乃至出現(xiàn)“宇宙之第一偉人”的諛詞。這樣的話,明顯是把皇帝放在一邊了。至于《詼諧之語》一文中的“皇帝揮毫不值錢”一句,更是罪不容赦。
其實(shí),雍正皇帝對年羹堯?qū)櫺庞屑樱藭趲泿ぶ校究扇珶o憂慮。誰知橫禍突來,年羹堯因恃寵傲群、貪斂巨財、結(jié)黨營私、賀表出錯等在雍正三年獲罪。查抄之間,《讀書堂西征隨筆》在第一輪中漏網(wǎng),后來終被從亂紙堆中搜到。查抄者即報,“臣等細(xì)觀,其中所言甚屬悖逆,不勝驚駭,……謹(jǐn)將逆犯汪日祺所撰書二本封固,恭呈御覽”。遂得雍正上述朱批。年羹堯?qū)Υ藭耙娭慌e”,也成其五大逆罪之一。
年羹堯的好日子,也到頭了,而汪景祺則是成為,這場文字獄的第一個受難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