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關羽大聲說：“陛下不知，這個蠻子孟獲乃是南蠻妖人，自稱天授神器，蠱惑南蠻眾番造反，攻擊我大漢王師，曾殺死呂凱高沛等多員大將，用妖術擊敗我益州平亂之師，殺得益州家家帶孝，提其匪號可止西川小兒夜啼。”

“這些是實話？”我氣得笑起來，怪不得諸葛亮和關羽對我如此仇恨，我根本就是演義小說經常出現的番邦大反派嘛。

忙牙長慚愧地撓撓頭：“我也覺得跟當年的具體情況有些出入，可是這幾年說故事的都這么說，大家也都這么說，我也覺得似乎就是這樣。”

“等等，我不是被推翻了么？你們為什么還要歌頌我？”

“后來大伙兒后悔了，又把王位還給你了，只不過這幾年你一直到處亂跑，我們找不到你，沒能把消息帶到。”

“又還給我了？”

小皇帝的聲音傳進我耳朵里：“我知道他是南蠻人，可是四海之內，莫非王臣，他雖然出身僻遠，但有忠義之心，服從王化，就是我的忠臣。”

“蠻夷奸詐，擅用謊言欺瞞陛下，還請陛下明察，不要被妖人的巧飾偽裝給蒙騙了……”

想不到關羽這家伙還挺能說，跟小皇帝辯論個沒完。

我低聲問忙牙長，大致知道了別后的情況，原來，我倒臺之后，南蠻突然氣候巨變，連下了二十幾天暴雨，江河大漲，房屋農地被毀無數。眾巫師神婆聚在一起，虔誠齋戒祈禱三天，然后占卜，結果祝融大神指示，說都怪他們趕走了舉起擂鼓甕金錘的真命天子，這是上天的懲罰。于是眾蠻子趕緊恢復孟不勞的名譽，重整我靠王的軍旗，所有官員官復原職，唯一的問題是真命天子不見了，大伙兒只好用木頭刻了一個，放在新修的宮殿里，每天早上去拜拜。老天最愛開玩笑，那場大雨居然就這么結束了，大伙兒更加堅信我的背后有神仙撐腰，趕緊派出使者到處尋找我。

“你們怎么找了這么久？”

“漢人地方不太平，荊州軍和江東軍又喜歡亂捉山越人當兵，我能找到你，實在是多虧了這位關將軍。”

“你這笨蛋還搞不清楚狀況……這姓關的家伙是壞人！”

“不會吧？他力氣很大，酒量更大，顯然是大英雄，好漢子。”

“好吧，他也許是個大英雄好漢子，但是他是我們的敵人。”

“明白！”忙牙長干脆利落地一點頭，“大王你在這里盯著他，我去叫咱們的人來！”

“……你覺得我需要在這里盯多久？”

“不一定，路不好走……啊！”

我給了忙牙長一巴掌，忙牙長察言觀色，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關羽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這蠻子屠我漢家良民村落，冒充名士，挑動荊揚交戰，用心實為險惡，不能不殺，陛下！”

我該怎么辦呢？關羽顯然決定干掉我這冒牌貨，讓真諸葛亮推動歷史的車輪勝利前進，這一次我決不能輸，我輸了這一仗，就輸掉了小喬，我是因為她才在這個腥風血雨的世界闖蕩了這么久的！

我大聲喝問：“他們告訴你說是我屠了諸葛村的？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還要用我領兵打仗？”

諸葛亮冷冷地說：“我們都是剛剛知道，有一個村民僥幸未死，偷偷告訴我們的。”

我問：“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你沒醒的時候，這個村民一直不出現，你醒了他就冒出來了？”

“那個村民早就找到我了，我本來要帶他跟你對峙，但前線軍情復雜，我抽不開身。昨天諸葛先生醒來，跟我說了你的情況，我覺得不能再拖了，才冒險前來！”關羽的表情頗有憂國憂民的味道，“我一軍的生死成敗，怎么能跟整個漢家江山淪于夷狄之手的危機相比？”

他媽的關羽這廝真會演戲，我注意到小皇帝都露出了信任和感動的表情，情急之下，就算不知道該怎么做也要拼命打岔了。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然后厲聲喝問：“誰是夷狄？你們憑什么說我是夷狄？”

“你是南蠻我靠王，這件事你是賴不掉的！”關羽一抬手舉起一塊印，居然是我的“我靠王”大印，我這才想起，當初我跟劉備走得匆忙，大印都跟包裹一起丟在諸葛亮家里了。果然關羽手下的一名親兵過來舉起一個包裹，抖出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裳，都是我們江東時的舊衣，當初阿青幫我補好塞到包袱里了。那些衣裳尺碼巨大，我說不是我的也不會有人相信。

關羽瞇著眼睛，殺氣騰騰地看我：“你還不承認么？難道這些番邦衣裳和私造印信，都不是你的？”

“我沒有不承認，但是，我靠王就是夷狄么？”

“不是夷狄，難道你還是孔子門徒？”諸葛亮嘲笑我。

（孔子……孔孟……有了！）

“我不是孔子門徒，但我是孟子后人！”我高考之前，父親曾經帶我去山東的孔廟和孟廟拜神，據說這樣可以保證高考考中，結果我考了個大專，不好說靈不靈。收獲是我搞清楚了孔廟和孟廟的位置，孔廟在泰安附近的曲阜，孟廟則在濟寧附近的鄒縣。

我大聲說道：“我們家祖籍青州，后來才搬到益州的，其實我是孟子的第二十代孫！”

關羽笑起來，顯然是氣得樂了：“從來沒聽說過有一個孟子！”

“啊？”我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孟子還沒有走紅，難道這是一個沒有孟子存在的平行時空？

“他是說孟軻。”還是諸葛亮有學問，“是孔子荀子儒家學派的學者——想不到他居然知道這個。”他看我一眼：“不過，我從來不知道你是他的后人，那好，你說，你的祖籍在哪個縣？”

（哪個縣？我靠，當年我好像是從濟寧轉長途車去的……那地方叫做什么來著？不然我湊合著說濟寧了？可是濟寧這名字很沒有這個時代的Feel啊，多半一說就錯。我靠，想起來了！）

我沉穩地回答：“鄒縣。”

諸葛亮愣了：“你怎么知道的？難道你真的是……”

小皇帝明知故問：“諸葛亮，鎮南將軍說得對嗎？”

諸葛亮抱拳：“啟秉皇上，他說的對。”

關羽怒視諸葛亮：“是否你這小兒自己弄錯了？”

諸葛亮黯然搖頭：“亮的祖籍也是青州，這不會弄錯的。”

（萬歲！這年頭居然有鄒縣！我感謝沒有給這個地方改地名的歷代行政官員，我呼吁中國各地千秋萬代永遠使用古地名，就算是那些我永遠讀不準確的生僻字黟縣、衢州、東甌，也統統留著吧，方便后來的穿越者們……）

小皇帝居然點頭：“嗯，不錯，我一直覺得孟將軍談吐得體，深明大義，上次見面之后讓光祿勛查了查，孟將軍確是孟……孟軻后人，是吧？”

（看來孟子同學在三國時代的確還沒有成功上位，連皇帝都不熟悉。）

小皇帝身邊那個臉色蠟黃、身材枯瘦的老臣立刻說：“不錯，孟將軍受封的時候，我們查過，孟獲將軍祖籍山東鄒縣，書香門第，簪纓世家，自幼精通經史。長大后講求信義，懷瑾握瑜，憫民疾苦，為夷漢諸民所服。”

我瞠目結舌，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啊，謊話張口就來。

小皇帝微笑點頭，說：“很好，這樣，孟將軍救駕有功，我就將南中封于你，永為我大漢鎮守藩籬。”

我連忙跪下謝恩。

關羽和諸葛亮急了，跪下磕頭，苦勸小皇帝不要上當。

小皇帝搖搖手：“兩位也是忠臣，這其中必有誤會。”然后問我：“對了，不勞，你那個王號‘我靠王’是南中方言么？是什么意思呢？”

“是這個……‘代表王’的意思，就是代表我大漢的先進道德，先進禮儀，先進文化。”

“很好，很好，雖然有些俚俗，但治理外番本就要因陋就簡，我就封你為‘大漢我靠王’吧。”

（大漢……我靠……王八？）我心里對小皇帝的語法不滿，但還是很高興地謝恩。

關羽的雙眼瞇成一條縫，渾身顫抖，顯然是怒不可遏，而諸葛亮居然哭了起來，用頭把地撞得砰砰響，嘴里大叫：“陛下！陛下！”

我稍微放下了心，又想到了別的事情，走到殿門口往外看，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和成當的部下們都被臂扎黑巾的關羽部下給制住了。我趕緊往回跑：“反了！反了！關羽！你突襲陛下晏居之地，捉拿陛下侍衛，想做什么？”

關羽面沉似水，冷冷地看我，我奮力與他對視，這老小子的目光真是可怕，透過來的壓迫力令我汗流浹背，那是種無比冷酷的眼神，絕對不是空虛的恫嚇，而是直截了當的宣言：“我能殺死你，我將殺死你。”就仿佛是一頭食人猛獸在觀察自己的獵物。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避開。現在局面已經這么被動，氣勢上決不能輸！他媽的老子也是槍林箭雨殺過來的，怕了你我跟你姓！）

我們倆對視了足有五分鐘，關羽輕輕地移開了目光，平靜地說：“關某絕不敢輕侮天子。”小皇帝立刻接話：“那你還不撤走你的人？”

關羽居然同意了：“好！”他輕輕拍了三下手，那些士兵紛紛收起武器，諸葛亮驚異地看關羽，大概是在無聲地責備他太過軟弱，關羽坦然地看諸葛亮，諸葛亮終于沮喪地低下頭，走下堂來。關羽一抬手，兩個親兵捧著刀鞘過來，單膝跪倒，等著他把刀子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為避開一場生死未卜的火并而慶幸。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眼前是一個突襲干掉關羽的大好機會。

只要我殺了關羽，諸葛亮和他部下精兵多半只能投降，就算不降，我們也不怕。在這個人吃人的時代摸爬滾打了這么久，我的膽子和心腸都變化了好多，絲毫不覺得趁人不備突然襲擊有什么丟臉。

我看清了關羽的方位，轉臉向堂上，假裝要看小皇帝旨意，牙齒輕輕咬住嘴唇，身子突然半轉，腿部發力，全速沖向關羽，袖中短斧同時亮出，不遺余力地劈向關羽的面門。這一招簡潔明快、毫無花巧，就是靠絕對的力量和速度打擊對方，正是趙云教給我的八招河北斬馬斧的第一招“沖鋒式”。

我的身子剛剛沖到一半距離，就覺得眼前一花，關羽已經不在原位了，只剩下兩個小兵跪在那里舉著刀鞘，而一個高大模糊的人影正向我迎面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