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沒跟來也有好處,李恢以為三個生面孔小兵是張遼的部下,而舞陽三將都是老粗,根本沒人過問。
倒是一個我完全沒擔心過的人讓我頭痛。阿旺抓著我不放,一路走一路抱怨,說本來以為跑來給皇帝報信是大功一件,現在皇帝已經收到知道周瑜殺來,他這個使者沒了立功機會,又丟了進貢的物品,真后悔當初怎么會聽信我這個草包的。我自知理虧,忍了他二十多分鐘,看他越說越精神,我只好亮出拳頭攥得喀吧喀吧響。阿旺馬上閉上了嘴,但讓他閉嘴不說話實在是艱難,又改了話題:“那個叫曹休的帥哥還真是厲害,周瑜奇襲他們,他就奇襲周瑜,真是……”
“照貓畫虎?”
“你不喜歡曹休?”
“你喜歡?……靠!你不是同志吧?”
“什么東西?”
“離我遠點,不然我就宰了你,阿呆的面子我也不給了。”
中午休息吃飯的時候,候成魏續宋憲他們拿了三套軍服過來給我。
我后背開始出汗,硬著頭皮裝傻:“這是做什么?”
侯成指指一邊面如土色的三神仙,說:“你的朋友們衣服不合身。使團里有衣服不合適之人,可說不過去。如果是我們舞陽的窮兵,就沒問題了。”
左慈接過衣服,大聲說:“老大,不愧是你的朋友,夠義氣。”
我只好承認:“他們是我的部下……這個……”
魏續說:“不方便說就不用解釋,孟兄弟是做大事的人,身邊的人自然也來歷不凡。”
“沒什么不方便說的。”三個神仙立刻報上名來:“我叫李小龍。”“狄龍。”“成龍。”
宋憲說:“這幾位朋友身手不錯,如果不是文遠兄昨晚安排我們替你守夜,我們還真看不出來孟兄弟身邊藏龍臥虎。”
原來昨晚是張遼安排了這幾個人守在我墻外,我謝了他們,三個神仙去換衣服,我們幾個更加親近地攀談。
我假裝無意地問:“你們見過小皇帝么?”
“沒有。”侯成壓低聲音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來,魏續宋憲各自掏錢給他。
“你們在打什么賭?”
魏續沮喪地說:“賭你什么時候跟我們說搶天子的事情。”
“張遼跟你們說了?”
“當然。”魏續一握拳頭,“你放心,雖然大伙兒都不認識小皇帝,但只要機會來了,兄弟們性命不要也要沖進許昌,幫你搶下皇帝,替溫侯報仇!”
我還記著他們出賣呂布的記載,心里半信半疑,不敢回答。
侯成問:“你聽說過我們出賣溫侯的事情,對嗎?”
“不是么?”跟這些老粗相處有個好處,不用客氣。
三個人搖頭,都苦笑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
沉悶的氣氛中,突然響起幾聲“咕咕”的鴿子叫聲。我循聲看去,魏續的馬鞍旁掛著個蒙著藍布的圓東西,聲音就是從里面出來的。魏續拍拍腦袋一笑:“真是老糊涂,把它們忘了。”他掀起藍布,果然是個鳥籠子,魏續從里面掏出兩只鴿子,又從懷里摸出一把小米,就用手來喂鴿子。
“你養的這是……信鴿么?”
“什么叫信鴿?”
“送信的……鴿子。”
“鴿子會送信?我可不知道。”魏續很敬仰地看我,“小孟真是見多識廣。”
侯成說:“魏續的鴿子不會送信,不過可以扮演小雞。”
“它們會學別的動物叫聲?”我懷疑我認錯了,這是種古代的奇特鸚鵡。
“我老魏沒有別的愛好,就好吃烤鴿子。”魏續拍拍肚子,然后神色突然黯淡下來:“當初在下邳,就是我吃烤鴿子喝醉了,才讓敵人攻破了城門,害死了主公……”
侯成說:“不怪你,我沒有睡,一樣沒辦法。敵人太多,我軍缺糧,城里又有疫玻”
“是啊,怪誰都沒有用。”魏續說,“反正我們怕死,投降了。”
宋憲說:“早知道會被傳成這樣,當初不如戰死算了。”
我勸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有意義的戰死,對誰也沒有好處。”
侯成搖搖頭,說:“孟兄弟是南中人,我們漢人習俗,你不明白。”
宋憲說:“人生在世,名節比生命重要,可惜我們從前不懂。”
我感覺到這些古代將軍的語氣是真誠的,想不到我國的這些前輩對于殺身成仁這么推崇,怎么兩千年后滿街都是熊包了呢?難道所有有種的基因都在元明清三代奴隸統治中給宰光了?
下午在路上的時候,于吉蹭到我身邊,低聲說:“我覺得魏續的鴿子有問題。”
“你也懷疑那些是信鴿他是內奸?”
于吉有些驚訝地看我:“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
“我沒有你們那些高科技武器,在這里混這么久沒死,靠的就是這個埃”我得意地指指自己的腦袋。
于吉說:“小點聲,食腦一族,你說下一步怎么辦?”
“他不是喜歡吃鴿子么?咱們今晚就吃!”我猙獰地說。
出乎我意料的是,不等我去勸說,晚上一扎營,魏續自己就把鴿子殺掉,串起來放在火上烤,果然是很熟練的樣子。
舞陽離許昌很近,第二天下午,我們就到了許昌城外。荀彧、鐘繇等一堆大臣列隊在城外三里處迎接。
阿旺頗有墨水,跟他們之乎者也地對答,大家拜來拜去,足足拜了一個小時。然后才輪到我過去跟曹操系的官吏們見禮。我胡亂作了幾個羅圈揖,荀彧他們顯然沒有把我這個蠻子放在心上,不咸不淡地稱贊了兩句我高大威猛,就算是見過了。
大概是北方雨水少的關系,許昌城給我的印象就是塵土飛揚,街道上人來人往很熱鬧,但這個時代沒有綠化,沒有柏油路或者石板路,空氣里滿是灰塵。我連著打了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李恢勒馬等我,然后跟我并轡而行,低聲說:“孟兄,一會兒咱們見皇帝,你忍得住么?”
“忍不住又怎樣?這年頭小皇帝也不算什么了。”
李恢勃然大怒:“蠻子,胡說!”
我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忠于小皇帝,趕緊哄他兩句:“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大了解中原的情形,還以為董卓之后小皇帝已經成為擺設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當今天子年紀還小,確實不適合經營亂世。”李恢表情很沉重,“董賊已經伏誅,曹公忠誠睿智,加上我們主公協助,一定能挽回天下。”
“李先生,你一邊忠于天子,一邊又把阿呆、不、劉璋當作主公,這不是自相矛盾么?”
“屬臣當然要把郡守和州牧當作主公,你不懂我們漢人的禮法。”李恢擺擺手,一副對牛彈琴、跟你說不清楚的樣子。
我跟李恢有些熟了,知道這人雖然說話傲慢但其實并不歧視南蠻人,反而是那些對我很客氣的小兵背后經常議論這個。于是我就向李恢請教這個時代的政治界習俗,原來漢朝還保留了一些春秋戰國時代的影子,各地太守和州牧權力很大,他們的下屬更多是向他們私人效忠,皇帝是一個類似教皇的遙遠而模糊的存在。
許昌是個很小的城市,討論了一會兒“忠”的含義,我們到了皇帝的住處。
我知道小皇帝剛剛被曹操弄來不久,也想想了他的住處會比較簡陋,但想象中一直是“小號皇宮”的樣子,一路盤算著如何威脅利誘三個神仙特種兵交出特種裝備,才有希望從重重院落中弄出皇帝。沒想到了之后,只是個跟孫策在丹徒的臨時吳侯府差不多的院子,看上去還沒有現代的一些名人故居像樣。
走進大門,穿過兩重門,就進了一間殿堂,殿門口放著一對造型古樸的巨大雕塑,仔細一看,卻是兩只石頭羊。
這個殿并不大,跟北京故宮里那些沒得比,也就跟普通的中學教室差不多,大殿那頭有個高一點的臺子,臺子上擺著一件類似小床的木家具,我認得這叫做胡床,通過北方游牧民族傳來的,算是這個時代的椅子,不過只有北方才有,而且用的人不多。
已經有一些大臣等在這個殿里,為首的是個高大的武將,荀彧給我們介紹這是廣陽太守曹仁。曹家和夏侯家的一大堆武將我分得不是很清楚,印象里最深的除了夏侯惇、夏侯淵兩兄弟,就是這個曹仁了。不過這人在演義里沒什么作用,雖然常常出任獨擋一面的指揮官,不過都是守軍或者敗將的角色。
荀彧又給大臣們介紹我們,說到我的時候,曹仁一怔:“你就是孟獲?”
我嚇了一跳,曹休的小報告已經打來了?曹仁要殺我么?
沒想到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小侄年輕,處事莽撞,還請孟將軍以國事為重,不要介意。”
幾個太監高聲開路,小皇帝走了出來,坐在胡床上。小皇帝沒有穿龍袍,只是件普通的黑色綢緞衣服,樣子并不怎么小,留著一把胡子,微微有些駝背,眼睛額頭很光滑,還看得出是個少年。
阿旺走上前又磕頭又吟誦,履行使者面見天子的禮儀。我和李恢站在靠近殿門口的地方,聽不懂他們深奧的古文對答,十分無聊。就在我困得不行的時候,阿旺終于說了句我能理解的話:“臣聞知反賊周瑜兵進許昌,萬分焦慮,今見陛下鎮定自若,真圣明天子也!”
小皇帝低聲重復了一句:“周瑜兵進許昌?”
我忽然發現事情不對,怎么滿朝文武都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阿旺說:“正是,臣等在舞陽道上曾遇到賊兵。不過圣天子福澤深厚,曹休將軍昨日的奇襲一定成功——怎么?還沒有捷報傳來么?”
“圣明天子”昏了過去,滾落胡床,摔倒在地。曹仁搶上一步,揪住阿旺的脖子:“周瑜的部隊什么時候到了舞陽?怎么到的?文烈真的貿然出擊了?”
雖然局面很清楚,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白癡問題:“你們……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