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靜好一直被他緊摟在懷里,隔著衣服能感覺到他還發著燒,可是他就是能把她穩穩的護在懷里,依然用著那只已經布滿傷痕的右手,有力的,緊握著那崖壁上的藤蔓,一步一步向上爬。
他的胸膛不厚實但寬和,緊依著他的胸腔,聽著他的心跳,此時感覺竟是那么的有力,她全然放心的把自己的小命交給他,因為她相信他。
新月在身旁不停盤旋,擋著崖底的風,清兒和韓寧在下面保護著他們倆,原本急劇呼嘯的風此時竟然卻像夏夜溫柔的暖風,癢癢的撩動著她的瞌睡蟲。。。。。。某人居然沒心沒肺的安然進入夢鄉。
斥塵衣看看懷里人兒,寵溺的笑了笑,他自心里涌起從未有過的感動,感動于她能如此的相信他必能護她周全,要知道能全心相信一個人有多么的難,在這茫茫人海,有生之年。。。。。。僅此一人,僅此一次,足矣。
再次醒來,是在安穩柔軟的床上,揉揉眼睛看看四周,竟是客棧的客房。
門被打開,斥塵衣款款踱步進來。
他取下了假胡須,換了身干凈的天青色長袍,腰間一根暗金腰帶完美收緊腰線,外罩暗青色云紋披風,白狐貍毛圍脖,烏發利落束起僅一支翡翠長簪穿入發髻,他眉目含著淡淡淺笑如初升的朝陽,霎時竟讓原本暗淡的客房恍若籠罩了一層暖入心扉的光線。
只到他坐到床邊,輕扣她的手腕,方才會過神,只顧看他竟沒發現他還帶來了幾個小菜和一碗清粥放在床頭角凳上。
把脈半晌,他方放開手,蹙眉輕責:“你自小就有寒癥,竟在崖底不顧宿疾跳下河溝,幸得最近一年的妥善調養才能頂過這你次的粗心大意,以后切莫再這樣,身體是你自己的須要小心保養才是!”
看他少有的責備,蕭靜好不好意思的低頭,心里暗想居然又是個會醫的,自己不知是走運還是倒霉,難道會醫人的都是這樣啰嗦嗎?那以后自己學會了醫人也會變成這樣嗎?
接過他遞上的粥,一股藥味撲鼻而來。
天哪!有完沒完。。。。。。又是藥粥。。。。。。聞味道和侯府里每天捏著鼻子強灌的藥粥居然一個味。
看她望著粥愁眉苦臉,斥塵衣輕笑:“想是你剛醒來手腳不麻利,那么。。。我來喂你?”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我馬上喝!”蕭靜好急色的端起碗閉著眼睛一飲而盡。
放下碗四處打量:“這里是哪?我睡了多久?”
斥塵衣莞爾一笑:“這里是岼城,離永安城不遠,你睡了一天一夜,清兒去送信就快回來了!”
“送信?給誰?”
“給找你的人!”他唇角的笑漸淡,收回看著她的目光轉到窗外:“我們上了崖就發現十里坡遍布暗哨,我當時不能確定是不是找你的人,所以避過了他們將你一起帶到這里,后來派清兒出去打聽確定他們是來尋你的,現在讓他去送信也好讓他們借著傳信能尋到你?!?
“哦。。。。。?!彼拖骂^,除了這個字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連片的民居,清晨的長街上稀稀朗朗的行人,灰暗的天空。。。。。。
良久緩緩開口,竟是沙啞了聲音,雜亂了語句。
“那個。。?!瑢δ銘呛芎?!”
是啊,他知道那人必是對她極好的,就從那個人帶著幾十精英幾日的死守著十里坡,就從她本來的宿疾竟被調養著這般的好,就從她跳崖時狂風中傳來的那聲絕望的呼喊——沐沂邯。
沐沂邯,我若是你必將全心護她至死方休。
南晏國的沐沂邯,冰藍。。。我的師弟。。。。。。想不到多年不見再見卻是在如此境地下,若這樣,不如不見!
沉悶的氣氛,也算是臨別前的氣氛,如同心和喉嚨同時被堵住,堵的人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還沒穿過鼻腔就生生消失。
客棧以南的破敗城門前,斥塵衣定住了腳尖,他留戀了看著面前的人兒一遍又一遍,想把她的模樣看進心里留住腦間,今次一別便無來日再見,自此天各一邊。。。。。。
“你何時回北淵?”她抬頭淺笑望他,竟不知這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
“該回的時候回,我會跟你告別!”他淡淡回答,穿過她的肩看向遠方:“去吧,他來了!”
蕭靜好回頭,看著遠方官道上揚起了滾滾黃沙,他來了。。。。。。
再回頭身旁卻已無人影。
他走得干凈利落,他來的馬揚黃煙。
三十余勁裝鐵騎緊跟在那人身后,駿馬長嘶,遠遠看他的馬還未站穩就在煙塵中翻身下馬,一把甩掉手里的馬鞭。
他帶著凌厲的煞氣閃電似的奔來,就像冥府的修羅,毫不留情的欲取人性命而眼前。
他奔到她身前驟然停下,喘著粗氣。
他盯著面前漠然的人兒,這個讓他牽掛月余擔心幾日的人,讓他連續五日不眠不休殫精竭慮的人,他氣得想將她撕碎,她卻抱以他漠視居然還背對著他。
許是嚇傻了,這樣一想他的氣消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心疼,自責。
平息了心里的怒氣,將手搭上她的肩,順勢想將她擁如懷中,誰知一直低著頭的她居然咬牙冒出讓他吐血的幾個字。
“把——你——的——爪——子——拿——開!”
沐沂邯忘了發怒,果真呆呆拿開手,竟還傻缺的在心里數了一遍,是七個字!
這次想也不想,迅速將她擁如懷中,將近兩個月以來,他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這樣實實的觸感,溫熱的身軀無不告訴他,他找到了她,找到了他的小元兒。
他欣喜若狂的捧著他的寶貝,一遍一遍在她耳邊低吟:“哭吧。。??薨?。。。我在這。。。我在這。。。。。?!?
聽著他輕聲的安撫,一顆抽空的心好像被瞬間灌滿一樣,她終于忍不住抽泣,嗚咽,哇哇,嚎啕。。。。。。
哭聲驚天地泣鬼神,身后的赤云騎紛紛后退遠離重災區,還忙不失迭的捂住耳朵。
沐沂邯百忙之中抬頭面帶威脅的警告的那一干人等,那些本該叱咤風云的赤云騎們喪著張臉無奈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極不情愿繼續聽那割著耳膜的嚎啕。
輕輕將被他點了睡穴的人兒放**榻,細心蓋好被褥放下紗帳,沐沂邯轉身踱出雅園,園外沐悉正候著。
“查出十里坡后來現身那批人的來路了嗎?”
沐悉少有的正色回道:“他們沒交幾下手便撤退了沒留下什么痕跡,但明顯是沖著救姑娘去的。”
沐沂邯冷冷一笑:“哈哈。。。游戲越來越有趣了!”
沐悉面帶不平恨恨的問:“主子,咱還不動手么?手腳胳膊都癢得難受!”
“也該是時候給下點狠料了,不然也太對不起他們!”
沐悉一聽來了勁,歇菜了這么久終于有點正經事做,忙屁顛的閃了人。
沐沂邯抬頭看向陰沉的天,回想著這幾日不眠不休的尋找,他感覺心到現在似乎還被某種東西扯著,他從來沒有這樣不踏實的感覺,縱使是已經尋到了她,以后還會發生什么他不敢想。
小小一個有名無權的侯爵,能保護心愛的人一輩子?給她世間最好最好的一切?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得到高位,他不想再發生同樣的事,不想象那日一樣,在十里坡的獵戶家發現她的蹤跡卻不見她的人影,只見茅屋滿室狼藉,他憤怒的一劍六響宰了門前大樹上綁著的六個大漢卻不能親手宰了始作俑者。
他不想再次看到像崖邊那樣觸目驚心的打斗痕跡和點點血跡,他只知道當時的他快要瘋了,幾乎是立即想縱身跳下去尋他要找的那個人,他知道她在崖底等著他,但她是否活著他不知道,不敢想。
若不是容顏死死的抱住他,可能將是永遠天人永隔。
不,他不要這樣的惡夢在來一次,只有把權力握在指間,才能護她一世周全。
攤開掌心,躺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方才在坪城南角門他隱約看見天青色的身影一閃而沒,是他么?
若不是他誰能辨得自己在十里坡布下的暗哨玄機,輕而易舉的穿出林子?
若不是他誰還能輕易控制小元兒的寒癥不被復發?
這瓶子的藥粉。。。。。。莫不是他的宿疾更甚從前?
他何故現身南晏?他到底是誰?
他救下小元兒卻不直接交給他,卻在百里以外的坪城將她歸還,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想到這,心里涌起陣陣不痛快,不管是誰都休想把主意打到他的元兒身上!
暈暈乎乎的睜開眼,眨巴眨巴甩開眼簾的霧氣,周圍一切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心安。
淺紫色簾帳,淺紫色真絲被褥鋪蓋,床前衣架上搭著幾件淺色長袍,枕上清爽的薄荷杜若香。
她感動這樣的安寧,感動到把頭深深埋入紫色絲質軟枕,吸取她久違熟悉的香氣。
此刻她不想計較為何會在他的房間他的床上醒來,她只想證明這些不是做夢,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要不要本候委屈點,讓你直接聞本人!”陰陽怪氣的調侃聲在榻邊響起。
蕭靜好抽回神,一把抓起剛嗅得帶勁的軟枕丟向床邊人。
沐沂邯挺胸接中暗算,“哎呦”一聲順勢一倒,滾向床榻中央,不偏不移正好壓中倒霉的蕭靜好。
“該死的混蛋。。。。。。放開我。。。。。?!北凰麎旱么贿^氣,手腳并用的想踢開身上的人。
沐沂邯兩腿管住她被子下亂蹬的腿,一把從被子里掏出她的小臉,邪魅輕噓:“噓。。。。。。別吵,你不知道男人就是喜歡反抗的女人,你越反抗就證明越想讓我碰,再蹬試試?信不信我現在就吃了你?”
他長眉斜挑眼神迷離,臉頰緋紅,眼尾的淚痣紅的妖艷到透明,嘴里透著醉人的酒香,灼熱的呼吸噴出,燒紅了她的臉。
他雖性子不正經,但絕少這樣動情到讓人害怕。
蕭靜好不安的別過臉,扯開話題:“你喝酒了?真臭!”
沐沂邯呵呵一笑,翻身滾到一邊,也不脫鞋也不蓋被,兩手枕頭看著帳頂,不住的輕笑。
“哎呦。。。這孩子生病了吧?”蕭靜好促狹探他額頭,卻被自己這個動作觸動了心里某個角落。
沐沂邯并沒發現她小小的失態,捉過她的手,在自己掌中細細摩擦。
“你從不好好聽話,叫你不要離開候府你偏要,還自己逃跑,就你那幾支針放倒那幾人真算你運氣!你真不信我會救你?”他輕身責備,扭頭目視正要著急辯解的她。
“我還沒說完!”他堵住她的話:“也算你真有運氣,這寒天那野林子里鮮少有野獸出沒,要真在其他季節,不說野獸,就算是一個腐葉形成的沼澤也夠你受的,你跑就跑吧,還放火燒屋,真想當俠女滅幾個惡棍從此大名響徹江湖?”
蕭靜好低下頭,可憐巴巴的小聲咕噥:“原來你都知道。。。。。?!?
沐沂邯見她認錯態度不錯,想想她也受到了驚嚇得到了教訓,關鍵是點到為止不能惹毛了她,關注瞧她半晌,才又將她的頭按進懷里,低聲嘆息:“哎,早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燈,想將你困在府里卻適得其反。。。。。?!?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出府去。。。。。。”
沐沂邯無視她發亮的雙眼,打斷她的話:“別急,想出府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在考慮要不要送你去建安別苑?!?
“切,算了吧。。。。。。福叔也不是省油的燈,我還是乖乖呆在這里好了。”蔫下腦袋,心想真去建安別苑了那還不如叫她死,那個福叔看著慈祥說話卻神神叨叨的。
“那好,你想留在這需得乖乖的不再出府,即便有人拿我的命來要挾你也不可以!”
他的神色專注認真,眼神少有的清透明亮,這次的事真的把他搞怕了,在還沒有足夠能保護她的條件下,唯有緊緊鎖住她。
蕭靜好沉默半響,不情愿的點了點頭,她本不欲被困作籠中鳥,但她明白他的立場和處境,在崖底她曾對天發過誓,絕不在做任何人的累贅,也許她能為他做的也就是乖乖聽話而已了。
沐沂邯微微低頭,下巴輕輕磨蹭著她的額頭。
蕭靜好感覺額頭扎扎的疼,不僅心里輕嘆:本該是最講究的人,現在竟任由胡渣爬滿下巴,他能為她如此,那自己該拿什么來回報呢?
“還要答應我最重要的一件事!”
“還有?”蕭靜好抬頭欲哭無淚。
按下她的頭入懷中,他幽幽輕吐,語調帶著淡淡懇求:“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都不能隨意放棄自己的性命,你只知道你那一跳就是輕松結束生命,卻不知道連同我的性命也會隨著你那一跳一并帶走。。。。。。答應我,保護好你自己。。。。。。也算是保護了我。。。。。?!?
蕭靜好聽著他緩緩的說,聽著他胸腔里說話時悶悶的回聲,咀嚼著他每個字沒句話,重重的點頭。
抬頭看他,竟微微的打著鼾,已經睡著了。
他的臉色帶著酒醉的酡紅,她知道他平日急重保養并不貪杯,可是這次竟喝了不少,許是連日勞心費神傷了元氣亂了睡眠,此刻只能借酒來入睡。
月余未見他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周圍青黑,長長的眼睫微微跳動,睡的并不安心。
薄薄的唇線緊抿,可以看見細小的干皮翹起。
下巴上的青色胡渣突突冒起,出現在他的臉上感覺極不協調,看慣了他神采飛揚囂張睥睨的樣子,如今憔悴的他仿佛竟老了好幾歲。
他入睡也緊緊摟著她的肩,可以看到肩頭用力泛白的指尖,拽的她生疼。
她不敢動,怕吵醒了他,頭擱在他的胸前怕壓著了他,只能自己含著勁虛撐著頭幫他好眠。
沒過一會她全身以及麻木,但她會堅持,比起沐沂邯為她所做的,還有赤塵衣,她為他們做的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回頭想想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那幽深的十里坡里凄厲的鳥叫,濃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那慘死的獵戶,失去親人家園活著就是為了填飽肚子的韓寧,看她不順眼的清兒,長著一身棕色羽毛銳利眼睛的大個子,空曠蒼涼的崖底,那旺旺燃燒的火堆,始終笑著面對她那個虛弱和強大并存的斥塵衣,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恐怕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切的一切。
也許多年以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畫面會漸漸淡化,但是那闖入心底的感動卻會一輩子記憶猶新,豈是時間能磨滅的。
幾日后,沐悉把一封信交到沐沂邯手中,說不知是哪家小孩子叩門交給的管家沐萬。
沐沂邯拆信一看,震驚之余冷笑出聲:“冀北幽冥門?千算萬算竟沒算到是他,看來中宮這次下了血本,不知他們打算把南晏怎么瓜分,可別到最后狗咬狗讓本候看著好戲?!?
沐悉湊過頭只看到信上一行字:此次乃北邊幽冥門動作,切記提防!
沐悉聽說過,幽冥門是個行蹤不明的殺手組織,但沒人知道他的幕后掌事是誰,如今這信提醒是北邊的,看來和冀州王脫不了干系,真沒想到這兩人串通聯手,看來主子的絆腳石也忒大了。
在冀北和永安城邊境內不可能對主子下手,把手伸到北淵更不可能,他們唯獨的機會就是在提親大隊臨回永安城的官道上利用姑娘引開主子行刺,只是這信又會是誰送來的呢?
有如此本事幾日就能查到是幽冥門動的手,看來這人也是個厲害角色,卻不知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