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十六塊錢的快餐,唐信端著環保飯盒,驀然發現,真仔細算一算,砍掉送餐和快餐盒的費用,十三塊錢的飯菜,他手上大概佔了十塊錢。
這一頓,錢慧瑤何止請了他兩塊錢,起碼請了五塊!
明天才開學,新生都在軍訓,大二大三等學生回校的多半都沒往教學樓鑽,要麼在宿舍胡鬧,要麼就結伴外出遊玩,唐信與錢慧瑤並肩坐在樓梯上,往來無人,至少不會擋了別人的路,也不會招來奇異的眼光。
錢慧瑤把飯盒先放到一旁,從上衣兜裡掏出個mp3,大大方方分了個耳機給唐信戴上。
按下播放鍵,錢慧瑤端起飯盒就開始吃飯。
傳入耳中的音樂讓唐信眼神怪異地瞅著她。
“怎麼啦?瞧不起聽《歡樂頌》的人?”
錢慧瑤白他一眼,似乎在埋怨少見多怪。
唐信啞然失笑。
何謂經典?經典就是永不過時。
《歡樂頌》便是如此,過去,現在,將來,都會是美妙的音樂。
唐信大概是聽慣了室友或同學無意播放的音樂,還真沒想到錢慧瑤的mp3裡會有這樣可以稱之反常的音樂。
鋼琴版的純音樂聽在耳中十分愜意,唐信心情舒暢,似乎普通的快餐,細嚼慢嚥起來香了許多。
錢慧瑤吃飯倒是挺快,三分鐘時間就把她盒飯裡的飯菜扒拉乾淨,這也是本就飯菜不多的緣故。
見她吃完掏出紙巾擦擦嘴。唐信低頭看看自己飯盒裡還剩下的大半的飯菜,難以啓齒,他倒是想說再分她一點,不過。那該尷尬死了,他的嘴巴頭子,怎麼好意思給她吃?
“誒,我還是頭一次看你吃飯,慢條斯理的,跟其他男生狼吞虎嚥的模樣差太遠,唐信,你是不是故意裝的?”
錢慧瑤瞇起眼笑道。
唐信嗤鼻一笑。吞下一口飯,無奈道:“有必要嗎?我裝給誰看?”
話音剛落,唐信表情驚愣住。
《歡樂頌》結束了,第二首歌又讓唐信措手不及。
《國際歌》!
伸手指著唐信發呆的臉。錢慧瑤掩嘴嬌笑,待唐信露出一副歎服的表情後,她仍舊眼若彎月笑意不減。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爲真理而鬥爭,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分明是慷慨激昂的歌詞。整首歌都應該是激奮人心的,從錢慧瑤口中唱出來,別有一番嬌柔的韻味,唐信情不自禁邊吃邊笑。
他忽而想到,從小到大,程慕總是拉著他唱歌給她聽,也許,自己唱的並不是想當然那般優美,可,聽在她耳中,會是別樣天籟。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她倒是無所顧忌,想唱就唱。
第二首歌完畢,唐信還剩下一口飯,當第三首歌節奏傳入耳中時,唐信徹底心服口服,朝笑顏如花的錢慧瑤豎起個大拇指!
你牛!簡直是個妙人!
交響樂版的《游擊隊歌》。
錢慧瑤挑挑眉,笑意更盛,張嘴繼續唱了起來。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我們生長在這裡,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無論誰要強佔去,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她唱了一半,唐信就吃完了飯,把飯盒筷子都裝進塑料袋中,等這首歌完了才摘掉耳機。
“你聽的歌,呃,怎麼說呢,讓我很驚訝,沒有半點嘲諷哦,我也喜歡聽。”
錢慧瑤收起mp3,微笑道:“其實是我姥姥喜歡聽這種歌,從小耳濡目染,我也就喜歡上了。”
“哦,原來是家庭薰陶,難怪,我認識的朋友裡,很少聽這種歌的,有的甚至聽都沒聽過,名字也不知道。誒,我好像記得,你家是在京城對吧?”
聽唐信提起家鄉,錢慧瑤露出一絲迷惘,悠悠一嘆道:“哎,唐信,說實話,我和你差點兒就誰也不認誰。”
“咋了?你這幅口氣,好像以前得過絕癥死裡逃生一樣。”
瞪他一眼,錢慧瑤幽幽道:“你覺得,我能考上天海大學,在京城什麼學校不能上?”
以前倒是沒想過這茬兒,唐信狐疑起來,根據地方保護政策,名校招生也帶著“地方歧視”,別說錢慧瑤考入天海大學的分數,就算是再減五十分,恐怕京城頂級名校隨便都能上,只要她有京城戶口。
“對呀,那你跑來天海大學幹嘛?”
“逃唄。我離家出走了。”
錢慧瑤話音一落,唐信意興闌珊翻個白眼,斥道:“你把我傻小子耍呢?離家出走?這瞎話早過時了。”
呵呵笑了數聲,錢慧瑤卻出神地一嘆,說:“怕嫁不出去。”
“啊?你越說越離譜了!我真像傻小子啊?”
錢慧瑤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正經地解釋道:“是我媽怕我嫁不出去。這麼說吧,我家是女權主義,我姥姥是京城名校的教授,當年我姥爺娶我姥姥,除了沒有改名換姓,幾乎和入贅差不多。我姥姥是個官迷,想讓我媽當官,我媽叛逆,在外企當經理,然後嫁給我爸,結果呢,我爸倒是個官,芝麻官,可是是個清水衙門,我姥姥喜歡。可我媽跟我說,她和我爸二十多年,我爸憋屈了二十多年,在外面頭擡不起來。在家裡也直不起腰,我後來一想,恍然大悟,說到底還是我媽太強勢,我爸相對的沒出息,夫妻倆表面上風平浪靜,可心裡的疙瘩,這輩子恐怕都解不開。”
不得不承認。唐信此刻心裡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跟他不相干的人,哪怕生活洪水滔天,他也無興趣問津。可身邊認識的人發生點兒家長裡短的事情,他倒是挺好奇。
轉念一想,唐信覺得還是自家好,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跟人一比,幸福的要死。
“我說,你家的事情。可以拍個長篇電視劇了,發展一下旁枝末葉。你看,祖孫三代登臺亮相串成一場戲。老百姓肯定喜歡看,你如果真人演出,我必定捧場。”
錢慧瑤狠狠推他肩膀一把,怒道:“你別幸災樂禍,把你的笑容收起來。”
半邊胳膊撞牆上,唐信拍了拍,擡手示意求饒,趕緊換副嚴肅的表情。
“嘿,唐信,你要這樣就沒意思了,繃著臉好像我讓你遭了多大罪似的。”
錢慧瑤說罷就起身欲走,唐信趕緊拉住她的胳膊,訕笑道:“哎哎哎,你總該讓我找找感覺啊,我很少當聽衆,這個位置不習慣,接著說接著說,你媽給你傳授經驗,當女人不能太出色是吧?”
他這一問,錢慧瑤注意力立刻被轉移,重新坐下來皺著眉頭道:“關鍵是,我姥姥執著,我上高一,她就天天給我念叨,讓我考人民大學,將來當大官。可我不想當官,那個行業,得多嚴肅啊,生活少了多少樂趣?你說是吧?”
那個行業?
官場怎麼聽著像是做生意的買賣?
唐信不理解她對官場的認知,好歹是人民公僕,胸懷天下,真出人頭地有豐功偉績了,那說不得會青史留名呢。
“你就爲這事兒離家出走?”
得嘞,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這離家出走就是考來外地上學,跟斷絕家中聯繫是兩碼事。
錢慧瑤一臉糾結之色,苦惱道:“我姥姥不答應,還裝病鬧騰,我差點兒就妥協了,後來我媽跟我聊了一通宵,把她作爲過來人的經驗之談傳授給我,最後總結了兩點,第一,我不能太出色,什麼博士女強人,別爭,讓別人去當。第二,擇偶必須找比自己能幹的,要不然,男人那蒼白脆弱的自尊心受不了,嚴重點就是離婚,輕點兒也是貌合神離。當下都說男女平等,可主流思想沒改變,男人要被女人壓一頭,在男人心裡就是沒尊嚴的表現。所以,我就不在京城上學,來外地,省的我姥姥在家裡給我洗腦。”
唐信撓撓頭,心裡怪怪的,總覺得她家很奇怪。
姥姥和媽媽,倆極端!
“你姥姥不該干涉你人生,這我認同,可你媽是不是也有點兒干涉婚姻?再說,這社會是男多女少,你怎麼滴也不可能和大多男人一樣打光棍啊。”
這話音一落,錢慧瑤就激烈反駁道:“你意思是我隨便找個人嫁了,這當然沒問題,對我們女人來說,是供不需求,呃,這個說法不恰當,總之一對一,男人一大票光棍,女人肯定有人要,問題是,我媽也嫁人了,還生下了我,可她不幸福,這纔是重點。”
“我......這個問題這麼高深?幸福啊?我知道強勢理論,強勢一方更有安全感,可我倒不覺得男人娶個比自己能幹的老婆就會小心眼吧?那還不是自家老婆?”
唐信不明就裡,無法茍同對方的說法。
錢慧瑤扭過頭,眼神淡淡地凝視他,說:“你有錢,你懂得自強不息,你已經是無數男人仰望的成功人士,可你要是普通人,要爲房子奮鬥,要爲孩子奶粉錢奮鬥,你幻想一下,你老婆比你賺的錢多,交際圈子廣,人脈更通達,知名度更高,你的朋友,同事,甚至是不認識你的人,只認識你老婆的人,會怎麼看你?你要是差點兒,人家說你吃軟飯,用那種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比喻私下嘲笑你,同時,要是你老婆身邊同樣有她那樣的成功男人環繞,你睡覺能踏實?是不是很矛盾?嫉妒擔心,是你小心眼,可高枕無憂的話,又顯得缺心眼。”
唐信撫額低笑。
聽著,似乎有點兒道理,不對,不是道理,是人情世故的正常表現。
“聽君一席話,我算是明白過來,爲啥社會普遍打光棍的是底層男人,剩女大多則是出類拔萃的女強人。合著,男人找不到比自己更低的女人,女人找不到比自己更高的男人,於是一天一地,孤家寡人,反而,女博士嫁給搬磚民工驚天動地,反思一下,又合情合理。”
忍住笑起身勉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唐信誠心祝福道:“錢慧瑤同學,按照你的標準,咱們學校其實還有一部分符合你的擇偶要求,只不過,你要加把油,我祝福你,早日找到心儀郎君。”
啪
打開他的手,錢慧瑤站起身,撇嘴道:“別說風涼話,飽漢不知餓漢飢,我找我的如意郎君,你繼續擔驚受怕雞飛蛋打,咱倆其實一樣,兩隻烏鴉站煤堆上,誰也別跟對方比黑。”
追上她的腳步朝班級走去,唐信啼笑皆非,說:“那你也該祝福一下我吧。”
錢慧瑤聳肩輕笑,回眸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說:“好吧,那就祝你永遠不會心碎,而在國外的葉秋,也不會想到你在這裡懷抱美人逍遙自在,從而心生不滿把你甩了,呵呵呵。”
“你不厚道啊。”
“妙伶清舞於榻前,紅袖添香於案側,唐信,你明明已經左擁右抱,還裝什麼專情啊?”
“你贏了,我無言以對。”